這一次皇帝在海府逗留了很長時間,將近三個時辰後,這位至尊才從海觀羽書房中出來。盡管麵色沒有任何變化,但隻要仔細觀察,就不難發現那目光中深深的陰霾和憤恨。皇帝的車駕剛剛離開,海觀羽便開始伏案疾書,這樣一來,他的告病折子想必不會被駁回了。


    皇帝微服駕臨海府的消息很快便在京中的各大員處流傳開來,再加上皇宮中流露出的幾許消息,人們都有一種不安的預感。皇帝準了海觀羽告病的奏章後,這幾日借由小過錯杖斃了好幾個小太監,脾性也越來越暴躁,朝堂上若是有大臣不長眼睛地觸犯天顏,立刻就是一頓嚴厲的斥責,連蕭雲朝和賀甫榮這等權臣也絲毫不給麵子。


    兩位極品大員的察言觀色功夫也是一流,碰了兩個釘子後便不再自討沒趣,反而約束了屬下官員不要隨意招惹皇帝發怒。如此一來,朝堂上的氣氛便顯得僵硬而緊張,就連風無痕這般聖眷極隆的皇子也不敢輕易開口。人人都在猜測海觀羽究竟對皇帝說了些什麽,然而,無論是海府還是皇宮,竟然是一絲一毫風聲都打聽不出來。


    賀甫榮思量著女兒臨產之期將近,心思也就沒完全放在此事上,吩咐通政使水無涯盯著些情況,也就撂開了手。蕭雲朝自忖最近並無得罪海觀羽之處,衛疆聯又已經去了兩廣,應該不會殃及池魚,幾天下來見沒有動靜,懸著的心也就放下了不少。隻有風無痕幾次去海府探病都被擋在了外頭,連海氏姐妹都無法進去,他心底的疑惑不免愈來愈深,隻是一點頭緒都沒有,隻得在府裏幹著急。所幸師京奇竟然在這次上門拜訪的人中發現了幾個能幹的幕僚,又順便拉攏了一些中立的官員,風無痕這才稍稍感到安慰了些。


    三日之後,靜默了許久的監察院再次開始了動作,誰都沒想到這個刺頭衙門在鮑華晟遠走兩淮的時刻居然還不得安寧。兩個在監察院呆了十年的禦史一前一後上了彈劾的奏折,矛頭直指目前權傾朝野的兩位大員,正是無首輔之名,但卻擔著首輔之實的賀甫榮和蕭雲朝。這一擊讓兩個大人物全都慌了神,禦史彈劾的罪名很簡單,但卻把兩人逼到了死處。結黨營私,貪贓枉法,圖謀不軌,這三條罪名無論放在誰的身上都是死路一條,兩黨的官員更是驚慌失措。


    一向門庭冷落的左都禦史馮之繁的府上頓時熱鬧了起來,鮑華晟既然不在京城,監察院的差事自然是他領著。這些年來已經年邁的他很少管屬下禦史的事情,因此人們幾乎要淡忘了這位老臣,然而現在的這一擊若沒有此人的首肯,兩個根本算不上年輕氣盛的禦史怎會輕易彈劾賀甫榮和蕭雲朝,須知這兩個禦史平日可都是沉著穩重的角色。


    馮之繁也是老奸巨滑,上門的人一個不落地接見,但實話是一句都沒有,顧左右而言他的本事被他發揮得淋漓盡致。盡管眾人對他的揣著明白裝糊塗極為不滿,但礙著他的資曆和秩位,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得。這年頭誰都知道監察院乃是皇帝的風向,得罪不起是真。


    據宮中傳出的可靠消息,皇帝的態度也很曖昧,看了折子後既非龍顏大怒,也非陰沉焦躁,隻是似笑非笑地道了一聲好,便將奏章留中不發。當夜,皇帝甚至沒有臨幸任何嬪妃,隻是在勤政殿中獨自歇宿。這個不祥的預兆頓時令賀蕭兩家坐立不安,宮中兩位位分尊貴的娘娘也受了波及,幾近臨盆的賀雪茗甚至幾乎昏厥過去。


    也不知是有人想要渾水摸魚還是落井下石,幾個不識好歹的低品京官也上了奏折,跟在後麵瞎起勁,這風波鬧得更是大了。就在人們認為先前口水仗中吃過虧的海氏門生也會上書附和時,那些人卻全都保持了沉默,這種不尋常的態勢讓有心人更為留意。


    風無言本想趁此機會清掉一些兩黨的羽翼,見此微妙的狀況也不敢輕舉妄動。他如今一身係著上百官員的榮辱,還有其他三位兄弟的期望,因此小心翼翼變成了他一貫的作風。慕容天方更是將自己的人脈發揮到了極致,門生弟子時時傳來各色消息,正因為他始終保持著清醒的頭腦,風無言在他的提點之下才沒有做出錯誤決斷。


    風無候手下的各色人等也是傾巢出動,竭盡全力地收集著消息。對於位分尊貴而不掌實權的他來說,若是能趁機大撈一把則是最好,若是不能也無所謂,眼下他還乘著風無言這條大船,自然是以保駕護航為第一要務。


    與亂成一團的朝臣親貴相比,風無痕這邊卻是要輕鬆許多,甚至還有品茗談天的雅興。雖然皇帝沒有再單獨接見他,但想起前不久的談話,他還是隱隱約約察覺到了皇帝的心意。不就是借此機會讓賀蕭兩人出京麽,居然能鬧得這麽大,想必皇帝一定是借機敲打那些心懷鬼胎的重臣,順便清理一番那些不識風色的出頭鳥。


    風無清甫進內院就瞧見風無痕悠閑自得的模樣,焦躁的心頓時安定了許多。對於這個七弟,他是感激到了極點,禮部的差事雖然不甚重要,但體麵卻是第一位的。如今那些從不拿正眼瞧他的朝廷官員都是恭恭敬敬的,上門巴結的也不在少數,誰都知道他和風無痕關係密切,先前甚至還能勞動這位炙手可熱的皇子為他進言保奏,因此言行都熱絡起來。


    “七弟,如今外麵都快鬧翻天了,你居然還能有此雅興?”風無清打了一聲招呼,風無痕卻是隻笑不語。旁邊的小方子立時命人搬來一張藤椅,服侍他坐下後又趕忙奉上了一碗冰鎮酸梅湯。


    “六殿下,外頭暑氣重,您先喝一碗酸梅湯消消暑。”小方子表現得很是殷勤,在外人麵前,他的一舉一動都合著身份,不敢再像以前那般胡來。


    “你這小猴子倒會巴結人,這麽會看眼色,怪不得你家主子如此寵信。”風無清調笑了一句,輕輕端起碗喝了一口,一股清涼之氣頓時走遍五髒六腑,剛才因為趕路和焦躁帶來的熱意頓時全都無影無蹤。“還是七弟有福,如今旁人都是忙了個昏天黑地,誰能享這般清福。連我這個隻兼了閑差事的皇子也比你忙碌些,你真是羨煞人了。”風無清的臉上明明白白地掛著殷羨之色。


    “六哥,如今暑氣太重,攪和在裏頭未免和自己過不去,須知清靜自然涼。”風無痕語帶雙關地說,一邊愜意地品了一口碗中的酸梅湯,“就如同這消暑的聖品來說,一碗足矣,兩碗便傷了脾胃,這東西乃是收斂的玩意,不可多飲。”他深深地看了風無清一眼,似乎再等著他的反應。


    風無清先是一陣茫然,隨即哈哈大笑道:“好你個七弟,說話拐彎抹角,難怪別人說你精明,敢情我竟是白擔心了一場。”他也不顧那酸梅湯冰冷刺骨,咕嚕咕嚕地連喝了三大口,這才解氣地放下了碗,“橫豎我是跟在你後麵的小卒,你都不擔心,我還有什麽好怕的,最多隻是打回原形而已。不過老這麽閑著也不是辦法,你若是有什麽需要你六哥幫忙的不妨直說,方正我這張臉已經丟盡了,也不怕什麽閑話麻煩。”


    要說起先幫風無清在皇帝麵前請求差事,風無痕隻不過是基於一時的同情,利用的成分並不大,真正的目的一是為了收人心,二是為了向父皇表明心跡。如今見到這個六哥如此銘記在心。他的心中便多了幾分溫情。


    “六哥此話便說得過了,都是兄弟,你我現在又是一體。你若丟了麵子,我臉上也不好看,怎會讓你去做那些打探消息的事情。六哥不妨把真性情擺出來,誰請你去逍遙,跟著去就是了,不必有什麽顧忌,至於話麽就真真假假地胡扯幾句,反正也無人會去追究。你那風流閑散的性子是京城眾官都知道的,隻要不出格,父皇那邊也不會有閑話。”


    風無清仔細琢磨了一陣,頓時大為開懷。這些日子他是隻在府中廝混,很少再去外邊拈花惹草,性子雖然收攏了些,無奈習慣已經養成,一時還真是渾身不得勁。如今聽得風無痕這般說話,他已是明白了弟弟的用意,率性而為的事,即便父皇也不會插手。


    “六哥,如今局勢之亂恐怕是本朝一時無二,言行舉動雖然得合著你平日的性子,但還是得謹慎小心,以免為奸人所乘。”風無痕又稍稍提點了一句,目光中滿是期許和溫情。


    兩兄弟對視一眼,目光中滿是輕鬆的笑意。如今這情勢,唯有拋開一切才能無所顧忌,成天縮手縮腳地隻能讓皇帝疑忌,反倒是把什麽都露在表麵更佳。想起自己之前韜光養晦時的辛苦,風無痕已是完全明白了,凡事三思而後行即可,厚積薄發才是他這個皇子的處世之道,一味低調隻是愚人之舉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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