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早想到如今的慘痛,孫雍就是死也不會輕易把海觀羽牽扯進來。看那些用刑者的架勢,似乎並不關心賀甫榮等官員受賄與否,而是死死纏住那部金剛經的來由,而這樣東西卻恰恰是孫雍有口難辯的。有心將它攬在身上一力承擔,那個陰沉冷漠的人卻不相信,但真要說出個子醜寅卯來,孫雍卻壓根不知道從何說起。什麽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現在他算是明白了,在皇帝的眼中,他已經是死人了,自然不必謹守禮法律例。


    蘸著鹽水的皮鞭重重地鞭笞在他身上,孫雍不由發出一聲慘叫,但聲音已是幾乎微不可聞。自從進了這個地方,他已經是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偏偏還用參湯吊著元氣,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他已經把該說的都倒了出來,可人家卻偏偏不肯放過他。


    風絕用陰冷的目光掃視著曾經自命不凡的孫雍,鄙夷之色溢於言表。這等小人正好用來試刑,若非皇帝一再交待不可用刑太甚,需得保住他的性命,自己那些暴虐的部屬恐怕就會拿出最殘酷的手段了。


    “孫雍,我再問你一次,金剛經中的東西究竟是不是你綴進去的?”風絕一把托起孫雍的下巴,狠狠地問道,“你應該知道自己闖下了什麽大禍,若是再不說實話,就準備零碎受苦吧!皇上已經有了旨意追查到底,你就是替別人藏著掖著也是沒用的。”


    孫雍忍著傷痛露出一個苦笑,居然出動了密探來審訊他,皇帝還真是目光如炬,輕而易舉便看出了那東西不是他的手筆。“大人,我已經一再說過了,是一個神秘人將東西送到了我的府上,說是以此來巴結海大人。我尋思著沒人知道這回事,也就借花獻佛當作禮物送給了海老相爺。我在皇上麵前一時糊塗,這才胡說八道構陷了海大人,求求您放過我吧!”他已經是怕了風絕的冷酷無情,因此連稱呼上也討饒了起來。


    風絕不由皺起了眉頭,孫雍一看便不是能熬得住刑罰的人,反複重複著同一個說辭的唯一理由,就是他確實不知道其中原由。可是,拿這個去向皇帝交差是絕對不夠的,看來隻能在那個神秘人身上作文章。


    “孫雍,那個神秘人你先前見過嗎?究竟長得什麽樣,年歲幾何?”風絕絲毫沒有鬆開的意思,仍然緊捏著孫雍的下顎,仿佛不在意他說話是否吃力。


    孫雍見剛才用刑的幾人都退了開去,連忙露出了一個討好的笑容。“大人,我隻和那人見過一麵,他當時青衣小帽,打扮得就如同一個尋常小廝,一點特色都沒有。我從來沒見過此人,若非他說是替主子求我一件事,我也不會見那麽身份低賤的人。”話音剛落,他就覺風絕手上加了勁道,不由痛呼起來。


    “那人求你何事?”風絕突然聽到了關鍵,心中不由一喜,若是能拿住那個神秘人物,皇帝對自己的信任無疑能更進一步。


    “大人,您輕些行嗎?我,我……”孫雍討饒了幾句,這才感到痛楚輕了些。剛才他幾乎連眼淚都忍不住了,落到這些人手裏,他就沒想過能活著,但他們也太不把自己當人看了吧。他竭力扭動了一下脖頸,偷覷了一眼風絕的臉色,這才開口道:“他是說想為主子脫罪,知道我和海家的關係,因此托我轉送了這部經書。我讓人去刑部和大理寺打聽,卻沒發現他提到的名字,因此思量下來,就把經書當作了我的人情。”孫雍還是隱瞞了一點經過,那就是他原有將東西據為己有的心思,隻是怕那人揭出這才原封不動地轉送了海觀羽,畢竟是一份極大的人情。不過他還是多了個心眼,隻對海觀羽說是經書,閉口不談其中奧妙。


    風絕陡起疑心,皇帝大張旗鼓地拷問孫雍,他原本還覺得有幾分小題大做,但現在看來隱藏在深處的勢力確實不同凡響,說不定就是先前幾次風波的主謀。想不到暗地謀劃的除了自己之外還有更高明的人,風絕本就是嫉賢妒能之輩,雖然這幾年除了那次謀刺風無言和風無候的事之外,那些人很少露出痕跡,但他可以斷定朝中的不少大事隱隱約約有他們的影子。看來自己行事要小心了,為他人作嫁衣裳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萬萬不可再出現,否則豈不白費苦心?


    “今天不必再用刑了。”風絕冷冷地對幾個部屬吩咐道,“你們隨便找點樂子,我去請示了皇上再作打算。在此期間,不許動他一根毛發,記住了嗎?”


    剛才還舔著嘴唇露出暴虐之色的幾個大漢連忙點頭哈腰地應承了一聲,風絕的話對他們來說就是聖旨,誰要是敢違逆,少不得就是一頓責罰,嚴重的就連性命都難保。他們目送著上司離去,狠狠地瞪了孫雍一眼,掏出骰子聚在一旁玩樂起來。橫豎這個當官的跑不掉,晚些折騰他也無所謂。


    天一忐忑不安地等待著主人的召見,盡管這些年來他履建功勞,但在孫雍的事情上還是栽了一個大跟頭。主人原想著趁那個機會埋下一步暗棋,豈料那個瘋狂的家夥居然死到臨頭還要壞事,在這個節骨眼上把海觀羽揭了出來,這不是明擺著讓皇帝疑忌麽?


    耳邊突然想起一陣清脆的銀鈴聲,天一連忙匆匆低頭行了進去,在離主人十步遠的地方恭恭敬敬地伏跪了下去。就那一瞬間,他感到一陣陰寒無比的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後背頓時涼颼颼的。


    “天一,你知罪麽?”黑衣人冷冰冰地甩出一句話,“你居然放任孫雍說出那種話來,你可知道本座多年的計劃也許就毀在你手裏?”


    天一感覺背後的寒意更甚,連忙伏地請罪道:“都是屬下一時疏忽,沒想到孫雍居然會抓著這個作為倚靠妄圖逃過一條性命,屬下罪該萬死!”他連連叩首,狀極懇切,此時此刻,無論是抵賴還是推卸責任都可能引起主人的不快,那就是真的找死了。


    “你倒是承認得痛快!”黑衣人突然長身而立,言辭中更是尖銳了許多,“這些年來,本座的成就居然是養了你們這些廢物,實在是可恨!本座自詡算無遺策,誰料天衣無縫的計劃竟被你攪和成如今的局麵,想必你應該知道自己的下場。你的前幾任是如何死的,你還記得吧?”


    天一不由打了個哆嗦,他怎麽會不記得幾個前任的慘狀。為了震懾一幹屬下,主人每次處刑都會命所有天字輩一同觀看,無論是萬蛇噬心還是刀山火海,亦或是五馬分屍,全都比朝中酷刑更狠毒千萬倍。正是因為怕遭了同樣下場,他一向行止小心謹慎,唯恐觸怒了這位喜怒無常的主人,難道今次真的難逃一劫麽?


    他突然想到今日打聽到的消息,頓時如同抓著救命稻草一般。“啟稟主上,今日朝中傳出消息,宰相海觀羽因為孫雍的證詞而被革職,隻留了保和殿大學士的職銜,皇帝令他在家閉門思過。屬下自知有罪,不敢抵賴,但孫雍在這當口揭出此事也確實成功地令皇帝生出疑忌。隻求主上看在屬下一直忠心耿耿的份上從輕發落,屬下一定戴罪立功,絕不敢再有過失。”


    “哦?”黑衣人的眼中頓時精芒四射,顯然是已經意動。“那個狗皇帝居然相信了孫雍的話?哈哈哈哈,他實在是老糊塗了!嗯,不對……”他突然停止了狂笑,眉宇間的神情似有些複雜,喃喃自語道:“海觀羽隨他多年,一直都視為左膀右臂,絕不會因為一個貪官的話而輕易入罪。難道其中還有什麽蹊蹺?”


    他是遭遇過大變的人,自然不會如此輕信目的這麽容易達成,因此冷冷地瞥了一眼天一後,再次發問道:“本座就看在你多年還算勤勉份上,饒你一遭好了。不過,你即刻帶人去查清此事的底細,海觀羽絕不會輕易承認一個和自己無幹的罪名,應該是另有文章。出去之後,先到刑司領罪!”


    天一如蒙大赦,立刻連連叩頭謝恩,隻要得免一死,其他隻不過是些許小事。這些年來,他所受恩賞雖重,但進出刑司的次數也是最多的,每次不過是在床上養息個兩三天就繼續奔波,看在主人眼裏也就成了忠心不二的證明。隻有他自己知道,在刑司那個老怪物麵前,隻有屈意奉承,裝得一臉可憐相才能蒙混過去,否則十記鞭笞就可取人性命。


    黑衣人的臉上寫滿了濃濃的疑惑,他本就不奢望這一步棋能讓風寰照和海觀羽君臣決裂,隻要讓他們相疑就可以了。相比陷在黨爭中不能自拔的賀甫榮和蕭雲朝來說,海觀羽這個天字第一號近臣的名號要實際的多,而且更是朝廷柱石,江山棟梁。能砍去風寰照的一條臂膀是他一直以來的夙願,希望這次能真的得償所願吧。到了那個時候,再將謎底揭曉,想必君臣離心也是相當容易的事情。“風寰照,你靠海家而起,這次也一定會因海家而亡!”他恨恨地自語道,臉上的怨毒之色盡顯無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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