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既往,在皇帝沒有作出任何決斷之前,謠言再度在京城散布開來,甚至有鼻子有眼地描述了一番海觀羽受賄的經過。與之相比,賀甫榮那邊貪贓枉法的流言便顯得微不足道了。由於海觀羽的聲望極高,對於這種捕風捉影的流言蜚語,百姓們還是半信半疑,然而好事的人卻鼓噪不已,仿佛將海家拉下來便是天大的功勞。


    百姓們固然可以置之不理,但朝臣們則是反應各異了。平日呼風喚雨的賀蕭兩家同時偃旗息鼓,海家明麵上雖然沒有結黨營私,但台麵下的勢力卻遠比他們更強,輕易招惹不得。賀甫榮是自己都沒洗幹淨,顧不上別人,而蕭雲朝則是顧忌著外甥和海家的姻親關係,不想因為小事而失了臂助。朝中一時間竟是完全沒有反應,就連本想趟混水的風無言和其他別有用心的人也不敢輕易露頭。誰都知道,此事一旦完全揭開,便又是一場風暴。


    海觀羽頹然看著手中那部沾滿灰塵的書,長長歎了一口氣。孫雍還真是送禮的天才,足足二十萬兩銀票綴在一部厚厚的《金剛經》中。明知道他是大儒還送這東西,孫雍事先一定早就算計好了,因為是那位名滿大江南北的高僧法源親自抄錄的,海觀羽念及這位高僧的慈悲心才收了下來,思量著橫豎都不是什麽貴重之物,想不到居然著了道兒。


    海觀羽搖搖頭,像丟一個燙手山芋一般將那本金剛經遠遠丟在地上,心中又湧起一陣後怕。幸虧當初沒有將這套東西贈給別人,否則一旦揭出來就更麻煩,現如今究竟該如何處置好呢?他清楚皇帝應該不會輕信此事,但朝野輿論卻是不得不防的。盡管今日幾個門生登門造訪的時候都安慰說無人提起這些流言,但怎麽想都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跡象。


    海觀羽突然立起身來,緩緩走到那經書前,彎腰將其撿了起來。“來人,去請少爺過來。”他高聲喝道。半晌,門外傳來小廝恭謹的回答聲:“回稟老爺,少爺已經出去會文了。”海觀羽這才緩過神來,自失地一笑,無奈地吩咐道:“沒你們的事了,在門外伺候著就是。”


    “實在是個書呆子!”海觀羽搖頭歎道,又開始翻檢起那部金剛經來。二十萬兩銀票綴得極為隱蔽,若是不細看,還真是瞧不出端倪來。加之這部金剛經不過是一堆經書中的一本,他根本不會去查驗。究竟是寫折子陳情還是直接去麵聖呢?海觀羽苦苦思索著應付之道,眼睛突然一亮,難道皇帝那邊遲遲沒有消息是表示那個意思?


    “來人,備轎,我要進宮麵聖!”海觀羽幾步衝到書房門前,一把拉開了門,“吩咐下去,趕緊準備朝服,要快!”


    本就被折騰了好一陣的海府頓時又忙亂了起來,海觀羽已經連著幾個月告假在家休養了,等閑情況下很少入宮,倒是皇帝不時賜下一些名貴藥材,還經常遣石六順前來探望。如今老爺突然吩咐要進宮,這些下人便有些驚惶。前幾日大肆翻檢府中陳年物品的事情還未過去,難道真有什麽躲避不過的風波?海府家規森嚴,他們自然不敢散播流言,但聽到的各色傳聞著實不少,因此對於這個諾大府邸的前途還是憂心忡忡。


    海家奢華綠呢官轎的再次出現頓時讓百姓再度議論紛紛,在天子腳下的京城,八人抬的官轎實屬少見,就連幾個皇子等閑也不會坐著招搖過市,畢竟實在太礙眼了。而海觀羽卻憑著兩朝老相的威望得了皇帝格外的恩賜,可以隨時動用八人抬,無疑是天大的恩寵。自從他告病以來,這乘綠呢官轎還從未動用過,今兒個的破例看在有心人眼中,未免又是一件大事。


    “微臣參見皇上。”海觀羽可無心理會外人的心思,相比那些流言蜚語,皇帝的意向無疑是最重要的。


    “海老愛卿請起。”皇帝的言語中帶著一種不同尋常的客氣。他命石六順攙扶起了海觀羽,特意指了一個頗為舒適的椅子將其安置下來,這才遣退了所有伺候的人。“你在府裏養息了這麽多天,今日進宮怕是為了那件事情吧?”


    海觀羽當然知道自己在府裏的動作瞞不過這位至尊,連忙誠惶誠恐地站起身來,一臉慚愧地道:“都是微臣的失察,讓皇上費心了。微臣本以為那是微不足道的構陷,隻不過出於謹慎才在府中搜檢了一番,誰料居然真的找到了那物事。證據確鑿,微臣實在無話可說。”


    這番及其痛心疾首的話頓時讓皇帝眉頭一皺,海觀羽這是什麽意思?“海老愛卿,你的清正是朝野皆知的,倘若你隻是無心之失,朕也不會隨意怪罪於你。朕想知道的是,二十萬兩銀票數額巨大,孫雍究竟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送上門的?”他的聲音不禁提高了些。


    即便不假裝,海觀羽的臉上也露出了十分尷尬的表情。“回稟皇上,孫雍曾經送給微臣不少經書,說是高僧法源親自抄錄,為百姓祈福的。微臣雖然不信神佛,但和那位大師見過一麵,很能體會他的慈悲心腸,也募捐了不少銀子,因此隻以為是他的一番好意,沒作深究。想不到孫雍就趁此機會將二十萬兩銀票綴入其中作為賄賂,實在是微臣的罪過。”海觀羽再也站不住了,跪倒在地連連叩首,“微臣罪該萬死,懇請皇上降罪。”


    皇帝倒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海觀羽所說的一切實在是很富戲劇性,盡管他相當信任這個老臣,心中卻還是有著懷疑。他離開禦座走到海觀羽身前,深深地審視著這個兩朝元老,盡量克製住自己的語氣,不動聲色地問道:“海老愛卿,朕不是不相信你的話,不過事情實在離奇了些。那本金剛經你應該帶來了,可否讓朕一觀?”


    海觀羽哪敢說不,從懷中掏出那本用白綾包好的經書呈了上去。他已經打定了那個主意,既然如今朝中實在不夠太平,還不如以退為進更好。


    皇帝隨意翻閱著那部抄錄得齊齊整整的金剛經,間或露出一絲奇特的神色。他幾乎已經斷定這確實是那位高僧的傑作了,然後,那張夾雜在其中顯得分外礙眼的銀票著實不好處置。可以看得出來,始作俑者花費了不少功夫,無論是手法還是針線都極為巧妙,粗心人還真是看不出來。那孫雍到底是什麽意思,是真的有心賄賂還是另有打算?這個突然聯想到的問題讓皇帝臉色大變,本來幾乎已經定下的心也再度躁動起來。


    瞥了一眼依舊伏跪於地的海觀羽,皇帝深深歎了一口氣,上前將他扶了起來。“你年歲大了,況且這件事還沒有定論,不必放在心上。”皇帝自己都不知道這些話是否言不由衷,總之,他幾乎是強力將海觀羽按在椅子上,“朕唯一想要知道的是,孫雍除了與海家和賀家來往甚密,還有沒有其他交往密切的大員或可疑人等?”


    海觀羽顯然迷惑了,雖然痛恨孫雍的卑鄙,但他並沒有聯想到其他方麵去,畢竟要正麵對上海家不是一個明智的對手應該選擇的手段。這部金剛經送來已經有好幾年了,若是從那個時候就開始謀劃,事情的複雜便遠遠超乎預計。“皇上,您的意思是說……”他的目光中帶著一絲驚懼,海家的後嗣太薄弱了,他不得為他們考慮。


    “朕的意思是說有人早早地布好了局,一步一步等著朕上鉤,當然也包括你!”皇帝此時壓根顧不上什麽言語尺度,臉色鐵青地道,“孫雍送上那二十萬兩銀子,如果是為了賄賂,怎麽也不會瞞著你作這種手段。但倘若是他有其他心思,那這種奇怪的舉動便可以解釋了,興許這銀錢根本就不是他的。”


    饒是海觀羽一向冷靜自製,此時也驚訝得不能自已,甚至連起先準備好辭官隱退的話也全丟在了腦後。孫雍選擇了一個最不好的時機揭出此事,不能不說是幕後的人最大的失誤。如果是別人在朝堂上或是奏折中堂堂正正地揭出此事,也許還會有效。對於皇帝的察下功夫,海觀羽一直有著不同尋常的信任,今次也是同樣的道理。


    “皇上,如今之計是要盡快揭出此人。不過,為了應對愈演愈烈的流言,還請皇上立即下詔處分微臣,以免留人話柄。”既然已經打定主意,海觀羽便不再考慮個人得失,言語中也流利了很多,畢竟他應對的劣勢局麵太多了。“此人能預先伏下這步暗棋,顯然早有打算,說不定已經勾結了不少朝中大臣。他隱在暗處,不動則已,一旦嘩變起來,恐怕會危及朝綱啊!”海觀羽根本無法掩飾自己的憂慮,對於穩定江山社稷,他作為一個臣子的敏感自然及不上帝王,但還是抓住了問題的中心。


    皇帝倏地轉過身來,眼睛中精芒大盛,譏誚之意盡顯無遺。“他們既然選擇了挑戰朕的權威,那就不妨試試什麽叫雷霆之怒好了。”他沉吟了半晌,這才繼續道,“就照海老愛卿的話吧,不過實在是要委屈你了。”


    海觀羽慌忙離座跪倒,深深俯首道:“皇上放心,微臣絕不會讓別有用心的人為禍社稷!”(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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