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慊同的死訊在本就不平靜的朝中投下了另一塊巨石,皇帝固然是雷霆大怒,就連許多朝臣也是議論紛紛。如此節骨眼上,雖說是重病,但細細想來實在蹊蹺,泰慊同平日身體康健,斷沒有輕易大病的道理。勿庸置疑,眾人的矛頭頓時都指向了蕭雲朝,這位地位尊崇的國舅爺一氣之下,幹脆告病在府中養息,倒叫依附於他的一幹官員心中惴惴然。


    最心急的卻是風無痕,對於四川的局勢,他是經常從綿英那裏得到密報,因此事先就得了消息,但萬萬沒有想到父皇的動作如此之快,居然搶在他之前就先把蓋子掀了起來,一時之間被動異常。舅舅蕭雲朝不是個辦事的材料,這一點他也清楚,可他不顧大體地告病卻讓其他人得了空子,恐怕母妃此時已經在淩波宮氣急敗壞了。


    本是聽了吏部指令進京述職的各省大員頓時沒了方向,眼下的情況擺在那裏,皇帝的精力早就被四川這個賦稅大省吸引了過去,哪裏抽得出空來接見他們?於是乎,這夥幾乎都有從二品以上官銜的封疆大吏隻能四處拜起門子來。他們都知道朝廷黨爭一起,各地的官員幾乎就得換一撥,若是門路強的倒還好,如果是後台不硬,那到時派一個苦缺便是十有八九的事。


    一聽說了朝上的那檔子事,郭漢謹本來還算舒緩的心立刻提了起來。他是在西北任上嚇怕了的人,此次風無痕給了他這麽大希望,甚至已經是打了包票,再出什麽紕漏那就不是普通的失落。因此他這幾天幾乎是泡在風無痕的王府,就是想弄清楚接下來的每一個舉動。


    瑜貴妃一連派人催了三次,蕭雲朝都以抱恙推辭,這種明顯的謊話讓權攝六宮的蕭氏徹底坐不住了,背地在淩波宮裏將哥哥罵了個狗雪淋頭。無奈後妃不能幹預朝政,她也不好在這個節骨眼上出宮,因此隻得再派人給兒子送信。風無惜雖然日日進宮請安,但從未涉足朝政的他實在派不出什麽用場,一來二去蕭氏也是煩了,深深懊悔自己當年的寵溺,如今也隻得把希望寄托在風無痕的身上。


    果然,風無痕來得也快,送信的出門不過一個多時辰,這位勤郡王便匆匆地進宮請安。時值正午,雖然已是過了盛夏,但京城還是酷熱難耐,風無痕出來得雖急,但一身郡王正裝卻是一絲不苟,官轎裏又是悶熱不已,踏進淩波宮時,官服的後背已經全濕透了。


    一時禮畢,蕭氏遣開了一眾伺候的太監宮女,隻留了柔萍在身側。當下便令兒子脫去了一身厚厚的官服,嗔怪他不用這麽生分。風無痕隻是置之一笑道:“母妃,兒臣雖與您是骨肉至親,但畢竟有上下之分,禮不可廢。如今事屬非常,兒臣也不得不分外小心,否則若是讓人抓著這個把柄,未免沒趣。”


    說到正事上,蕭氏的臉色便陰沉了下來。“無痕,還是你知機曉事,你舅舅行事也太不知輕重了!皇上如今是看在本宮麵子上不便加罪,若是換了別人,還不當場發作了?泰慊同一死,他的嫌疑最重,不好好上書辯解謝罪,反倒告病在家,你說他是不是糊塗了?哼,平白無故地讓親者痛,仇者快,他還真是好大的氣度!”蕭氏一肚子氣發作出來,言語中頓時刻薄無比,要不是她自重身份,恐怕就要破口大罵了。


    “母妃息怒,舅舅應該是已是氣不忿而已,有人勸勸就會回心轉意。”盡管自己都不太相信,風無痕還是勉強出言寬慰道,隨即便探聽起父皇的心意來。誰料蕭氏心煩的也是這一點,往日皇帝就算有什麽軍國大事羈絆,也時常駕幸淩波宮,今次竟是連著數天沒來過一次。眼見著後宮嬪妃中流言四起,怎不叫一向君恩深重的蕭氏心急如焚?


    即便是風無痕本已經認定父皇是各拿了賀蕭兩家一名官員做法震懾百官,此時此刻,他也有些亂了方寸。蕭家的勢力能遍布朝野,靠得就是自己母親的玲瓏手腕和千般風情,蕭雲朝不過是硬被推到位子上的,論起影響來遠遠不及蕭氏。倘若母親一夕失寵,風無痕幾乎不可想象那種淒涼的後果。


    思量再三,再佐之以府中幾人的分析,風無痕還是隻能把他的判斷道出,即使再沒有把握,他也必須穩住母親,畢竟自己才剛起步,無論人手或是地盤都極為有限。“母妃,父皇絕不會因為泰慊同的死而怪罪蕭家,但舅舅最近的作為實在令人失望,若是不能及時令其振作,恐怕就要弄假成真了。”


    風無痕將身子靠近了些,又低聲對母親稟道,“父皇本意應該是整治一番如今朝廷官員中愈演愈烈的貪賄之風,順便警告一下賀蕭兩黨不要忽視帝王權威。但現在情勢突變,父皇已是有騎虎難下之勢,若是不能及時挽回,恐怕就要趁了別人的心了。”


    蕭氏聽出了兒子的話外之音,本就不好看的臉色更凝重了起來,泰慊同的死決計不是哥哥所為,這一點她分外肯定。以蕭雲朝的個性,想的是剝皮煎骨更多一些,至於滅口卻是絕不至於,畢竟泰慊同隻是外圍官員,知道的內情並不多,犯不著為了一個區區布政使而失了皇帝寵信。能幹出這種天衣無縫的勾當,還順理成章地栽贓嫁禍的,便隻有三皇子風無言了。


    “如今就算將事情攤開了,對我們這邊也沒什麽好處。”冷靜下來的蕭氏自然不會做出那種自暴其短的蠢事,“都是你舅舅事機不密才會鬧出現在的局麵,隻要不被他人所乘就好。不過,來而不往非禮也,適時也應當給那位自命不凡的家夥一點教訓,免得他以為我蕭氏一族隻會忍氣吞聲!”蕭氏的眸子中射出一點寒光,顯然已是動了真怒,“賀家想坐享其成,本宮就偏偏不讓他們如願,無痕,你想個法子讓孫雍也也遭點劫難,注意別弄出人命來。要一個死人自然容易,但在皇上眼皮底下鬧出點事情來才是真正的風波。本宮倒要看看,他們賀家該如何應對!橫豎已經亂了,再添上一把火也無不可!”


    風無痕心中一寒,連忙答應了下來,母親這時候的狠辣表現頓時讓他想起了當年的遭遇。想來那些與她做對的妃嬪,一定得有在後宮淒慘度日的準備才是,德貴妃蘭氏恐怕是得遭殃了。既然事情都商議得清楚明白,風無痕也就不想在淩波宮久留,略略又閑聊了兩句便告辭退去。


    “柔萍,本宮當年是否真的太過分了些?”蕭氏見兒子已經離去,突然問了侍立身側的心腹婢女一句。“若是本宮從小就栽培無痕,也許今日就不必這麽操心了。”


    柔萍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隻得訕訕地答了一句,“七殿下也是娘娘的骨肉,如今您疼他愛他也是一樣的,沒有什麽分別。”她知道自己這話說得無力,但天家之事豈是她這種下人能夠胡言亂語的,因此隻得敷衍過去。


    “是嗎?倘若本宮將他也捧在手心裏,恐怕如今又是一個不識大局的無惜。”蕭氏冷冷甩出一句話,“無痕能有今天全是憑了心底的一股氣,本宮能從他眉宇間看出來那種野心和企盼,他這種人是不可能用親情圈住的。”她仿佛是自言自語地繼續說道,“現如今皇上對他還算信任,將來也許會委以輔臣之任,因此他也絕離不了蕭家,這才是他真正敬本宮這個母親的理由。”


    風無痕自然不知道母親已經看透了他的心思,此時正急匆匆趕往蕭府。雖然幾次求見都被擋在了外頭,但今天卻是再也顧不得了。他讓冥絕前頭開路,自己跟在後頭徑直往裏邊闖。那些小廝家丁礙著風無痕皇子的身份,又都知道他是蕭雲朝的外甥,因此隻是略略阻攔一番便隻得無奈放行,更何況冥絕這個大冰塊在前麵作先鋒。不到一盞茶功夫,風無痕便麵色鐵青地站在了舅舅跟前。


    盡管心下懊惱外甥的妄為,但蕭雲朝還是不得不定下心來聽風無痕把話說完。這幾天他一個人躲在房中,除了送飯的小廝,竟是誰都不見,就連府中的幾個幕僚也全吃了閉門羹,頗有鐵了心的意味。然而,隻有蕭雲朝自己知道有多麽惶恐,隻是怕別人亂了自己心誌而已。說起來他好久沒有這樣獨處了。


    然而,聽風無痕轉述完妹子的話之後,蕭雲朝這才如夢初醒,自己的權勢地位都是妹妹在宮裏掙來的,一旦漣漪有什麽差池,自己就真的完了。他也顧不得使小性子,如小雞啄米般地連連點頭,就差沒催風無痕趕緊行動了。


    與蕭雲朝這個舅舅打了這麽久的交道,風無痕已是摸透了他的性子,知道有的時候不必理會他奇怪的脾氣,直截了當地說清楚反而更佳。想來母親派來的人也是不敢得罪這位國舅爺,隻得悻悻而歸,自己先前則是不想鬧出這麽大動靜而已。現在既然事情都已經議定,那便應該盡早通知四川那邊,還得安排一下人手。隻有像先前風無言那般做得了無痕跡,才有可能成功激起另一陣風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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