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還未對四川的事情做出最終決斷,吏部就在請示了這位至尊之後,接連發出了數封公文,甘肅布政使郭漢謹和山東布政使閔致遠就在公文上羅列的進京述職名單之中。相比郭漢謹的欣喜若狂,閔致遠則是喜憂參半。當初以為攀上了四皇子就能有好日子過,想不到京城局勢風雲突變,風無候本就不是最得寵的皇子,如今地位和權勢更是一落千丈。自己此番進京若能保住山東的位子已是天大的幸事,萬一調一個苦缺那便是再尋門路都來不及了。


    因此,郭漢謹進京的途中是快馬揚鞭,恨不得插翅飛到那裏,原本要用去一個多月的路程,他僅僅用了二十三天便抵達了京城。雖然隻是在甘肅為官一年多時間,但風無痕幾乎是認不出他了,不僅頭發幹枯,人也仿佛瘦小了一半似的,麵上已是留下了如同刀刻一般的皺紋。換了旁人,怎都不會相信此人幾年前還是一副白淨的模樣。


    “漢卿,真是苦了你了。”風無痕情知郭漢謹一去吏部報到之後便先造訪自己的府邸,心下也有些感觸,甚至還夾雜著一絲愧疚,“甘肅乃苦寒之地,因此布政使一職向來是乏人應征,本王若非迫不得已,也不會向皇上保奏,讓你戴罪立功。所幸你為官謹慎,風評也相當不錯,這次也許就能換一個差事了。”


    郭漢謹的身子已是有些哆嗦,盡管早知道事情如此,但經風無痕這麽明確地說出來,他還是幾乎難以自製。“殿下,若非您屢次相助,下官早就隻能回鄉務農了。大恩不言謝,請受下官一拜!”言罷就伏跪於地,深深俯首叩頭。


    “漢卿!”風無痕想不到郭漢謹竟會突然作此姿態,心中一驚,慌忙將他扶了起來,“當年福建之事你是遭了池魚之殃,那幫凶手本是衝著本王來的,誰料本王僥幸逃過一劫,卻竟連累了你和綸倫。說起來你們倆也是替人受過,該是本王感謝你們才是。”風無痕略有些心痛地看著郭漢謹蒼老的模樣,“本想讓你起複後尋一個好缺,但一來從頭開始太過緩慢,二來你居官多年,再為一介小吏也不合適,本王這才向父皇薦了你的甘肅布政使。綸倫如今也是重新歸了老本行,不過在浙江按察使任上卻比你舒心得多。”


    郭漢謹含笑點頭,這才和風無痕分賓主坐下,閑話起甘肅的風情來。他是獲罪起複的人,初到那裏也不甚順心,幸虧風無痕早知會了西北大營的風無方,托他不時照應一下。那幫地方官員也皆是趨炎附勢的小人,打探清楚這位布政使的底細後,頓時全丟了那幅難看的嘴臉,辦事殷勤自不在話下。甚至還有不少人試圖通過郭漢謹巴結上京城的蕭家,畢竟甘肅的缺實在清苦,因此都想設法挪一挪位置。


    兩人談了好一陣子,郭漢謹方才明白如今京城的局勢,臉色也隨之凝重了下來。他和盧思芒本不是什麽清官,在福建的時候地皮也刮得不少,不過自從投靠了這位七殿下後,銀錢方麵沒了後顧之憂,事事也就以大局為重。若是換了從前,他定是將四川布政使的位子視作撈錢的大好機會,如今卻是感覺到了一種沉重的壓力。


    “好了,漢卿,謀劃的事情本王自會慢慢商議,至於你卻要好生作一番打算才是。”風無痕見郭漢謹似乎有些疲憊,也就不欲多說,“四川的局麵到時本王再和你細說,你緊趕著來京城也著實辛苦了,回去暫歇一晚,免得麵聖時沒了精神。”


    郭漢謹也實在倦到了極點,若非心頭還有一點迫切的希望撐著,早就一頭倒下睡去了。聽得風無痕這句話,他也不再客氣,恭恭敬敬地辭了出去。臨出門時,他卻正好碰見了陳令誠,這位正牌名的太醫饒有興味地瞧了郭漢謹好一陣子,這才開口道:“郭大人,老夫看你臉色晦暗,五髒六腑似乎都保養得不甚好,回去可得好生調養一陣子,否則到時日理萬機可是撐不住的。”


    郭漢謹哭笑不得地點點頭,心中卻有一點竊喜,若非風無痕在陳令誠麵前露過口風,他也不會遭人調笑。如此看來,那事情恐怕真能有七八分的希望。一股暈眩之感不停地衝擊著本就疲累不堪的郭漢謹,因此他也顧不上再說什麽客套話,拱手為禮後便匆匆離去。


    “這家夥的官癮還是這麽厲害!”陳令誠一進正廳便撂出這麽一句話,“看來殿下真是沒找錯人,若是常人,放了甘肅那種地方,心中說不定會懷恨在心,如今看來,郭漢謹雖不是清官,卻是一等一的能員。就看這一年多來他的頭發都有些灰白的模樣,可見是花費了不少功夫的。”


    風無痕連連點頭,顯然認可了陳令誠的話,隨即想到了另一件事,忙詢問起其他幾位進京述職的官員情況來。蕭雲朝此次完全是有備而上,事先就作好了相當的打算,因此爽快地答應了風無痕。若是不能將郭漢謹調到四川,也會設法為他轉一任肥缺,因此風無痕也想從這些官員中挑出一個人選。為了防止衝擊到過於強勢的官吏,這個人必須要好下手才行。


    閔致遠絲毫不覺自己已經成了別人謀劃的對象,一路行來不緊不慢,看在那些隨從眼裏便頗有幾分拖延時間的感覺。不過他也知道輕重,吏部的文書上寫著令他七月二十日之前趕到京城,現在正值酷暑,隻要能準時進京,路上多耽誤幾天便沒什麽打緊的。


    等到他前往吏部報到時,方才發現自己竟落在了最後一個,無論是甘肅布政使郭漢謹還是江蘇布政使左凡琛,亦或是另兩省的巡撫,全都比他到得早。吏部左侍郎米經複雖然仍是帶著那一成不變的笑臉,言語中卻是讓他心驚膽戰。


    “閔大人,這大熱天的,路上怕是不好走吧?如今看來山東似乎太過偏遠,閔大人這幾年在那邊卻是受委屈了。”直到出了吏部衙門,米經複皮笑肉不笑的說辭仍在閔致遠耳邊響著。空穴來風必有因,他不是傻子,自然能聽出別人要拿他開刀的感覺,因此隻得忐忑不安地朝風無候的府邸趕去。


    對於閔致遠這個人,風無候雖然給了他很多機會,明麵上卻始終待他淡淡的。周嚴曾經問過這位皇子其中原由,風無候隻是回答了一句話:“閔致遠其人,貪婪卻有智,可以用而不可信,隻有給他一種疏離的感覺,內中卻牢牢控製住他,才可能將其用在妙處而不傷自身。”


    此時此刻,風無候麵對閔致遠不安的臉色和試探,神情卻輕鬆得很。“達方,本王看你是過於疑神疑鬼了,本王手下沒有幾個出色的官員,也就是你還算爭氣,一步步掙到了布政使的位子。平常考評,本王也向吏部打過招呼,他們不至於連這一點都不明白。蕭家如今雖然勢大,但還不至於把持朝政。地方大員調任或是升轉,畢竟還需父皇點頭,他們想要一手遮天的話是不可能的。”


    閔致遠不停地點著頭,心中的大石卻始終沒有放下。他知道這個主兒向來是舉重若輕,自己在他眼中的分量如何,並不是“出色”兩字就能夠形容。這些天潢貴胄都是一個理兒,要用你的時候能將你捧到天上,但他們要是想廢棄一枚棋子,那便如同天羅地網,根本沒法逃避。


    “殿下所言極是,是下官多慮了。”閔致遠的臉上掛著謙卑的笑意,“下官從山東來,也沒什麽好東西可以孝敬殿下的,都是一些土特產,還請殿下笑納。”他偷眼覷了覷風無候的臉色,見主子微微點頭後,這才起身吩咐早就候在廳外的幾個下人將東西抬了上來。


    風無候瞥著下麵的幾個黑漆漆的大箱子,不置可否地努努嘴,也沒出口問是什麽東西。“達方,既然你如此有心,本王也就不客氣了。”他隨口喚了身邊侍立的貼身長隨,令他找人先把東西送到庫房上,然後交由周嚴去處置。


    看著幾個身強力壯的小廝將東西抬了下去,風無候方才繼續道:“你這次進京述職的事本王會替你盯著,不用過分操心。好歹本王還擔著個親王的名分,吏部也不會為這點小事拂了麵子。你一路也辛苦了,盡管回去歇息就是,萬事有本王擔待。”言罷便端起了身旁的茶盞。


    閔致遠見了這送客的意思,忙站起身來,又打疊了一堆逢迎話送出去,這才躬身告退。辭出門外時,他方才感覺自己的官服竟似從水裏撈出來一般,全數濕透了,想來開始在廳上便早已失儀。幾個貼身奴仆見主子如此狼狽的模樣,心下都詫異不已。


    直到上了官轎,閔致遠才好生擦拭了一下額上的汗水,盡管廳裏擺放著眾多冰盆,但這般言語交鋒下來真是比打仗還累。誰說四皇子不學無術,根本就是胡說八道,妄自揣測!天家子弟若是等閑,早就在奪嫡之爭中敗下陣來,隻希望他能撐到最後,那說不定自己還能更進一步,畢竟冷門皇子身登大寶的經曆也曾發生過。。想到這裏,他不禁眯起眼睛樂嗬嗬地暗笑起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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