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雲朝聽說風無痕來訪,心中不禁一寬。這些天來他實在是受到了太多壓力,有的時候甚至感覺到同僚的眼神都帶著幾分不屑和恥笑。幸好府中的那些幕僚真是不賴,每次上朝前準備的言辭總能派上用場,因此撐得雖然辛苦,但還是沒有讓別人看笑話。


    “舅舅,眼下都已經進了夏日,你這裏卻還未用冰,難道就不怕熱壞了身子?”風無痕進門便調笑道,“若是旁人見了,還不得笑您府中的下人不會體諒主子?”


    蕭雲朝先是一呆,隨即便省起了先前總管來報的情景,他怎能說是自己心情不好,責罵家人不知儉省?當下便打哈哈蒙混過去,一邊將風無痕往大廳中請,心中卻在猜度著外甥的用意。他當然知道風無痕這幾年深得聖眷,但和他這個舅舅還是有一點疏離,因此來訪的次數並不多,今次在自己正好遇到難事的時候前來,難保沒有更大的事情。


    誰知風無痕剛剛落座,便示意蕭雲朝遣退了無關人等。待眾人退去後,他原本平和的臉上甚至是可以凝得出霜來,鐵青得可怕,完全沒有進門時的從容。見到如此情形,蕭雲朝本就惴惴然的心情頓時更加忐忑了起來。


    “無痕,究竟是什麽事讓你臉色如此難看?我現在可是已經焦頭爛額,你可不要再把什麽麻煩事踢過來了。”蕭雲朝是實在被眼下的事嚇壞了,盡管賀甫榮也是麻煩纏身,但比起他來卻是從容了許多,有時甚至還有心情冷嘲熱諷一陣,讓這位國舅爺的心情完全陷入了低穀。若不是何蔚濤時時替他擔點心思,恐怕他就得借著入宮請安的名頭訴苦去了。


    “舅舅這裏可有非常可靠的帳房先生?”風無痕卻不先說來意,反而問起不相幹的事來,“此事非同小可,一定要完全信得過的人才行。”


    蕭雲朝愣了半晌,方才疑惑地答應了下來,為的不是別的,而是清楚外甥的脾氣,絕不會無事生非。他親自到外邊對一個小廝吩咐了兩句,隨後又走了進來,“府裏的帳房雖然可靠,但還是比不得那幾個幕僚,畢竟都是娘娘選的,應該不會有差錯。如果我沒記錯,小年的算帳功夫也是相當不賴的。”他忐忑地打量著風無痕的臉色,頗有些坐立不安的滋味。


    風無痕隻是點了點頭,並沒有答話,顯然準備待那人進來再說,這種難言的沉寂讓蕭雲朝的煩躁之意愈來愈濃。幸好年嘉誠來得不慢,他倒是很少有這種被召見的經曆,平日過於頂真的行為讓蕭雲朝對這個幕僚一向是敬而遠之,今日究竟所為何事,他實在有些好奇。


    年嘉誠謹慎地關上了門,他是個聰明人,早發現了座上兩位貴人臉色不豫,似乎有什麽相當為難的事情。“屬下參見大人,參見七殿下。”他躬身行了一禮,便不卑不亢地抬起頭來。


    雖然曾經聽說過這位連母妃都推崇不已的蕭府幕僚,風無痕卻是第一次見他,因此特意多打量了幾眼,心下讚賞他那種榮寵不驚的態度。蕭雲朝盡管不滿於這個幕僚過於傲慢的態度,但現在是用他的時候,也不得不收斂起平日的官腔,“嘉誠,七殿下說是有要事需要你的幫助,你可得拿出十分本事,不要辜負了我的信任才是。”


    年嘉誠心中一跳,隨即鎮定地答道:“但請殿下吩咐,如若屬下能夠解決,定當竭力相助。”


    風無痕也不多話,取出帳簿便遞了過去,臉上依然是那種說不出的陰沉表情。年嘉誠本以為是什麽要緊的文書,見是一本帳簿後便有些驚訝,但還是專心地翻閱起來,口中不時念念有詞,臉色也愈來愈凝重。蕭雲朝本就是揪著的心頓時更加提了起來,心中暗罵風無痕和年嘉誠兩人的打啞謎。


    好容易等年嘉誠將帳簿看完,蕭雲朝立刻迫不及待地問道:“嘉誠,裏邊究竟寫得什麽,到底有什麽玄虛?”


    “回稟大人,裏邊記得是原四川巡撫泰大人的一些秘密帳目。”年嘉誠將帳簿交還,方才謹慎地答道,然後又補充了一句,“而且這些東西全是見不得光的。”


    蕭雲朝頓時感到一陣輕鬆,“東西既然已經追回來了,那便沒什麽要緊的。再者,泰慊同和朝中的大員有些往來也是常有的事,就算是我也時常拆借些銀兩。即便這帳目落到皇上手中,事情也還有餘地。”他輕輕籲了一口氣,然後有些不滿地埋怨道,“無痕,這點小事你用得著如此緊張,未免太沉不住氣了吧?”


    年嘉誠無奈地搖搖頭,自己侍奉的這位大人還真是大意,他也不等風無痕答話,直截了當地將事實捅了出來。“大人,若是這些帳目隻是牽涉到您這邊的朝廷官員也就罷了,但事實卻是恰好相反。”他不安地瞥了瞥風無痕的眼睛,對於這位殿下的神通廣大,他已是有些忌憚,“裏邊的東西全是牽涉到另一位殿下的!”


    蕭雲朝這才真正變了臉色,泰慊同是他看重的地方大員,怎會背著他和其他皇子勾搭?想到如今監察院的彈劾以及自己的打算,他已是完全亂了方寸,丟卒保車自然沒錯,但萬一這個人還捅出了其他漏子,事情就麻煩了。“嘉誠,此事至關重大,你可要看準了!”蕭雲朝的聲音已是微微有了些顫抖。


    “舅舅,我先前已經粗略翻閱了一次,雖然看不懂多少,但好歹還弄清了這一點。這位泰大人分明是腳踏兩隻船,對於您是陽奉陰違,這些年的所得倒有一多半孝敬了別人。虧得舅舅昨日還在朝上替他申辯了一番,實在是不值得。”風無痕的話裏頗有些譏諷,不過隱藏得極好,隻有年嘉誠的嘴唇微微抽動,似乎察覺到了這一點。


    蕭雲朝已是顧不得外甥話裏的其他含義,幾步衝到年嘉誠麵前,狠狠地吼道:“那個忘恩負義的東西究竟和誰勾搭?快告訴本官!”不知不覺間,他又是拿出了官腔,此時的蕭雲朝已經完全恢複了那種傲慢和桀驁的天性。若是泰慊同就在他麵前,斷然認不出這位平日斯文有禮的吏部尚書。


    “是三殿下。”年嘉誠咬牙切齒地答道,“若是帳簿所記是實,他們勾結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中間的銀錢往來更是數額巨大,統共不下於百萬兩。”


    “這個卑鄙小人,本官絕不會放過他!”蕭雲朝一字一句地從牙縫中迸出幾個字,“不讓他連本帶利地償還本官這些年對他的信任,他就是想死也得先活著受罪!”


    相比泰慊同的真麵目,年嘉誠最關心的還是另一件事,風無痕究竟是從何種渠道獲得這種極其機密的物事,這才是問題的中心。現在唯一要確認的便是帳簿是否屬實,盡管他已是信了八分,但此事關係重大,斷不能輕易處置。“七殿下,恕屬下冒昧,您是否可以告知此物從何而來?以泰慊同的謹慎和帳簿的隱秘,絕不會放任此物從手中流失,一定有過追回的舉措。”


    這人果然沒忘了事情的另一方麵,風無痕看著一臉認真模樣的年嘉誠,不禁歎了口氣。“此事就說來話長了,若是真的計較起來,倒是我對不起舅舅了。”他略有刪減地將事情經過一一說了出來,不過卻隱去了不少關鍵的東西。饒是如此,蕭雲朝和年嘉誠也聽得目弛神搖,四川離著京城畢竟還遠,很多事情他們並不是十分清楚,今次聽了風無痕轉述的其中種種內情,兩人都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盡管心下接受了綿英先發製人的手段,但蕭雲朝還是對此頗有微辭,不過見風無痕同樣表現出的不滿和歉意,他還是釋然了。倘若那東西被泰慊同奪了回去,說不定自己還得一直被蒙蔽著,那發展下去就被動了。如今雖然知道得遲了,但讓幕僚們仔細算計一番,說不定還能把風無言一起拖下水。蕭雲朝可不是大度的人,沒道理讓別人欺上頭來還不反擊。


    “無痕,雖然那個綿英自作主張,不過看在他還算做了一樁好事,你也就不要怪罪他算了。唉,舅舅平日還自忖識人,卻被泰慊同騙了這麽多年還不自知,想來真是慚愧。”蕭雲朝罕有地露出了尷尬的神情,“平日裏你得空就多幫著舅舅一點,想來皇上也不會有什麽二話,畢竟都是自家人。”


    這句話卻是風無痕最期望的,盡管和那兩位左右侍郎都交好,但他絕不可能越過蕭雲朝去經營什麽額外的勾當。這位舅舅如此一說,將來自己便可正大光明地出入吏部。想到這裏,風無痕的臉上已是不由出現了幾許笑意,連忙答應了一聲。不過事情還得經過父皇那一關,風無痕很是清楚這一點,一應大事若是不想出紕漏,欺上這一招是使不得的。


    年嘉誠卻在思索著韋綿英這個人,無論是誰,對於屬下這樣的擅自行動都會心生不滿,而看風無痕的表麵也是如此。然而,他看不透這位皇子的真正心思。短短幾年便從縣令升至知府,中間盡管有著蕭雲朝的功勞,風無痕的扶持,但就其本身而言,不能不說這個綿英真的有過人之能。隻看這次能如此果斷地做出抉擇,足見將來定不會是小才。堂上兩人仍在商議著明天朝上的打算,但年嘉誠的思緒已經飛到了他處,是否應該讓人稟報娘娘,讓她格外注意一下這另一個兒子的動向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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