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京奇住進這豪宅已經是第十個日子了,雖說衣食無缺,下人們也一個個很殷勤,但主人避而不見的做法仍然讓他頗有些不滿,總不成自己就這麽被養著,作個名副其實的食客吧?幸好府中的那位總管比三皇子那的趙祈客氣得多,藏書典籍盡可閱覽,日子倒是過得舒心愜意。美中不足的就是自己至今仍未知曉主人家的身份,這裏的下人個個諱莫如深,言談不涉及那位少年公子的隻言片語,他就是有心想套些話也難如登天。這樣過了兩天,他仍是一頭霧水,也就索性不聞不問,連求見也懶得設法,隻是等著主人自己挑明,


    這天,他一如既往地捧著一本《古周易訂詁》津津有味地看著,絲毫未注意一個人影緩緩走到自己的麵前。半晌,他才感到光線似乎暗了些抬頭一看,隻見那僅有一麵之援的少年正笑吟吟地立在自己麵前。


    “先生好雅致,手不釋卷,又有香茗佐伴,似乎隻差美女添香了。”風無痕打趣道。


    饒是師京奇平日裏再鎮靜,此時也略有些慌亂。不是嗎?自己在這裏好像和白吃白喝的客人沒什麽兩樣,就怕主人家認為自己不過如此那就糟了。他偷眼瞧去,看主人家的樣子,似乎並沒有著惱,心也就定了。“我一個閑人,自然隻有讀書解乏哪敢奢想什麽美人相伴。倒是公子這幾日頗為繁忙,師某欲求一見而不可得啊。”他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


    風無痕灑然一笑,欣然坐下,隻留了小方子和總管範明隨侍。範明如今已換了一個叫做範慶丞的體麵名字,這個龜奴出身的男人如今已沒有了那一臉謙卑樣,無論神色還是氣度,與往昔已是天壤之別,即便故人也很難認得出來。


    “先生似乎有些言不由衷,您既然向那些下人打聽我的事情,又為何不當麵相詢,難道我就這麽可怕麽?既認為我這主人有避而不見之嫌,又為何不讓下人代為轉達?難道這也是讀書人口不對心之故?”這幾句話說得頗有些重了。


    師京奇的臉不禁微微發紅,他沒想到這少年出口就是如此誅心之語。讀書人麽,自矜驕傲自是有的,哪怕他這種碰了半輩子壁的人。現在想來真是可笑,在真正的貴人麵前,自己又算得了什麽呢?他長身而起,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地:“師某蒙公子收留,本不應作此之態,無奈陋習已久,倒讓公子見笑了。不敢請問公子名姓,隻是擔心太過唐突,別無他意。至於相詢下人,也是擔心自己連累了公子,如此而已。”


    “既然我能收容先生,自然就不會在意那些事情。”風無痕示意小方子遞上一個信封,“三哥那裏,我已經替你通融過了,畢竟我這個七弟的話還能頂上那麽點用。這是慕容先生給你的書信,他倒沒想到你會為幾句話被逐出王府。慕容先生乃父皇也極為器重之人,你輕易開罪了他,自是不能容於三哥。自古士子相輕也是常有之事,但做事太過孟浪,累及家人親友便不妥了,師先生以為是否?”


    師京奇悚然而驚,如此一來,這位少年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居然又是一位皇子!聽到後來,他已是羞愧萬分,自己多年狂傲,一事無成,累得老父抑鬱而終。平日即便有人勸導,卻及不上一位皇子說話的分量,他又哪敢再露癲狂本色?“多謝殿下優容,學生感激不盡,今後如有差遣,定當盡犬馬之力。”言必恭恭敬敬地從風無痕手中接過那封信,此話從他口中說出,已算得上是難得至極,畢竟他一直以為自己身懷治世之學,尋常人並不放在眼中。


    風無痕含笑點了點頭,“先生既然屢試不第,欲取功名就不必執於科考一途了。君不見各省督撫之流,不是名門望族,皇親國戚,就是皇子門下出身,像那一等貧寒門第的,能做到藩台已屬難得,更枉論朝廷中樞。我這裏雖不能說是能讓先生盡展所學,但想必也比四處流落好。我也不想以適才之事相脅,如何取舍,任憑先生自主就是。”


    話已說得如此清楚,師京奇自然不會再猶豫,“師某既已歸門下,請殿下勿以先生稱之,直呼名字即可,不知殿下有何差遣?”


    “很簡單。”風無痕朝小方子微微頷首,後者遞上了一個頗為沉重的匣子,悄然放在了桌麵上,“不知緒昌對如今大勢看法如何?”


    師京奇一陣苦笑,大勢,如今的大勢就是盲眼人也知道皇帝是蓄意拖著不立太子,但他現在對諸皇子之事仍然知之甚少,又摸不清這位七殿下的意思,又怎敢直言。沉吟半晌,他開言道:“依在下之見,皇上春秋鼎盛,似乎不欲早立太子……”


    “不是不欲,而是不能。”風無痕打斷了師京奇的話,“緒昌無需顧忌,諸兄弟皆有意逐鹿,獨我作壁上觀,這是朝中大臣皆知的。我既不能明裏結外援以自保,就隻能劍走偏鋒,從這些東西裏尋出些蛛絲馬跡來。”他輕輕用手指敲了敲那匣子,“這裏的邸報都是今天刊印,還未發到各部和各省去,雖然那些重要的東西可能早已為人所知,但裏麵興許還有些價值。你要做的就是為我分析這些東西,我會讓小方子隨時把其他信息送來,至於服侍的人手,我會讓範慶丞挑選幾個可靠的童子進書房。”


    範慶丞躬身應是,心底盤算著從府裏的哪處調人。自己的主子雖未正式開府,但此處的人手頗雜,各皇子那邊薦來的人更是多得無處分辨,論及可靠,可就不易了。但這等事情自不能麻煩主子,否則自己這個總管豈不窩囊?他略一思量,便有了主意。


    師京奇的眼睛已經完全亮了,風無痕分明是已委了他讚襄之職,雖說不十分明白以這主兒不參與逐鹿的性子,又是從哪裏弄來的最新邸報,但驟得重用,欣喜還是占了上風。“殿下放心,隻是這些官麵上的玩藝,恐怕用處極少。”他可不想自己一番辛苦白費。


    “你仔細看看,這是專供二品以上,各省督撫級官員參考用的邸報,和尋常那騙人的玩意可不同。”小方子突然插嘴道,隨即醒悟到主子還未發話,不禁嚇得臉色蒼白。


    “小方子,你越來越多嘴了。”風無痕麵露不豫之色,出口斥道,“你在我這裏沒規矩不要緊,若是被父皇和母妃見到你如此,恐怕一頓板子都是輕的,去,給我把《訓則》抄上一百遍!”


    小方子這才徹底苦了臉,他不由跪下哀求道:“殿下,您就賞奴才一頓板子吧,千萬別讓奴才抄那勞什子《訓則》,那東西比天書還難呢!您就大發慈悲,饒奴才這次吧!”


    “饒你?”風無痕狠狠給了他一個麻栗子,也不管這小子抱頭呼痛的樣子,“你再這麽被你姐姐慣下去,遲早得爬到我頭上來,一點規矩都沒有。一百遍,要是實在不會抄,找別人設法吧!”說到後來,他的臉上已滿是笑意。


    小方子不可思議地看著主子偷笑的樣子,這才醒悟到自己上當了,歡喜逃過一劫之餘,也陪著幹笑起來。


    師京奇早看出風無痕的遊戲之意,但天家之內,主仆分際甚嚴,像風無痕這樣真心禮賢下士的已屬難得,連對一個小太監也能如此隨和的,那就真的是異數了。但是,如此上下不分,恐怕將來會有隱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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