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觀羽的府邸是皇帝禦賜的,因此富麗堂皇自然是不在話下,但最為重要的卻是海觀羽貴為宰相之尊。就看門口那侍立著的一長溜官轎,以及延街衍生出來的一排小店,那些邊喝茶邊聊天閑侃的馬夫隨從之流,旁觀者就可大體得出此地的風水人氣。海觀羽大概是覺察出了風無痕臉上的茫然之色,無奈地一笑道:“殿下是否嫌此地過於嘈雜?”


    “倒是有一些,人也未免太多了!”風無痕歎了一句,隨即發現自己好像有些唐突,馬上改口道:“海大人,我不是說您……”


    海觀羽擺擺手,“殿下的意思我當然知道,這些人來拜訪我這個行將就木的老人,還不是有事相求?實不相瞞,老夫的那些舊友,走的是隔壁巷子裏的那扇小耳門。”他的臉上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那……”風無痕到底涉世未深,那些在皇帝麵前侃侃而談的大見識,不知經過老奸巨猾的陳令誠多少遍的嚴密推敲和演練,說到底和背書差不了多少,隻是體會更深一些而已。海觀羽明知道這樣迤邐近半裏長的人流會給外人一種錯覺,為什麽還要如此招搖,他實在是不明白。他用疑惑的眼光征詢著這位老人,然而海觀羽隻是微笑不語。


    奢華的綠呢官轎穩穩地落地,一個隨從連忙掀起了轎簾,海觀羽伸手一請,示意風無痕先走,這倒讓這位皇子一呆。雖然不知有什麽玄虛,但風無痕還是先邁出了腳步。


    遠遠等候著的那些官吏的隨從之流眼巴巴地敲著這邊,卻看見宰相大人的轎中下來一個少年,心中的疑惑可不是一點半點,要知道海觀羽為官甚是清正,而且有時甚至有些不近情理,朝中的官介子弟他輕易是不兜搭的,這回的少年到底是什麽來路,居然被相爺邀請同轎?不過他們這個牌名上的人哪敢靠近,遠遠地也看不清楚,隻見海觀羽客氣地將那少年請進了門。人影既然已經不見,人們也就無所顧忌地議論開來,從張大人的兒子扯到李大人的堂侄,從光祿寺轉到內務府,一溜又聊起了幾位皇子,誰都想不透這位少年到底是何方神聖。


    裏麵的人可體會不到外麵的人那份心思,風無痕甫進大門,就被前院裏的兩株桂樹吸引了目光。本以為海觀羽邀請自己賞桂隻不過是一個借口,沒想到能看到如此佳品。隻見滿樹的金銀桂花,小小的,一簇簇的,掛滿了枝頭。翠綠的葉子,金黃的花蕊,夾雜著星星點點細碎的陽光,映襯得心情格外好。風無痕不禁緩步走到樹下,盡情享受著這似乎能夠流動的清冽花香。


    “彈壓西風擅眾芳,十分秋色為伊忙。


    一枝淡貯書窗下,人與花心各自香。”


    風無痕忽地想起前幾日海從芮教下的這首詩《秋夜牽情》,忍不住吟了出來。海從芮學問雖然嚴謹,卻不像常人一般鄙薄才女,對作這首詩的朱淑真一直讚不絕口。他甚至曾經不顧身份登門拜訪,隻可惜伊人芳蹤縹緲,難得一見。


    風無痕話音剛落,隻聽得裏間傳來一個女子的不屑聲音,“別人作的詩也敢拿來賣弄,附庸風雅!且聽我的:


    夢騎白鳳上青空,徑度銀河入月宮。


    身在廣寒香世界,覺來簾外木樨風。”


    一位十三四歲的紫衣少女身影頓時映入了眼簾,隻見她麵帶薄嗔,膚如凝脂,黑發如墨,雲鬢輕搖之間不經意流露出萬種風情。風無痕隻覺得心頭轟地一震,饒是這些天在宮裏見慣了諸多美女,他還是忍不住陷了進去。正在呆呆癡癡中,忽聽耳旁傳來海觀羽爽朗的笑聲:“欣兒,沒事總是瞎胡鬧幹什麽?你那首詩又是自己作的麽,如果爺爺沒有記錯的話,似乎是上次來拜訪你爹的一個叫楊萬裏的年輕人所做吧!虧你還好意思笑別人附庸風雅。”


    紫衣少女一跺腳,滿臉氣急的樣子,“爺爺,連您也來嘲諷人家。這首詩楊公子本來就送給了我,算作是我作的又有何不可?”


    原來這紫衣少女正是海從芮的長女海若欣,也是海觀羽最寶貝的孫女。海觀羽見風無痕為孫女的絕世容光所攝,倒也不以為意,來府中走動的多是仰慕兒子才華前來結交的青年才俊,最後卻有不知多少因為仰慕欣兒的風華才一直在家裏流連,誰不是這個樣子,想來這個沉靜的少年也不能免俗吧。“殿下,”海觀羽重重咳了一聲,意在提醒,“欣兒是老臣的孫女,一向肆無忌憚慣了,還請您不要和她計較。”


    風無痕這才覺得如夢初醒,忙不迭地搖頭道:“若欣小姐真性真情,我怎敢計較。她的詩可比我的好多了!”話才出口,他便覺得不妥,心中暗暗後悔,明明兩首詩皆非兩人之作,又如何能拿來比較。果然,海若欣噗哧一笑,容光如幽林明月般燦爛,“你這人真有意思,對了,爺爺剛才稱你為殿下,你到底是那位殿下呢,讓我猜猜好不好?”


    風無痕哪會違逆她的意思,當然是點頭答應了。除了紅如之外,宮裏的那些和他年齡相仿的宮女都是一臉奴才相,哪能找到這紫衣少女這般的靈氣?年少的他不知不覺間便在心底種下了一絲情愫。


    “欣兒,別胡鬧了!小心給殿下笑話。”海觀羽喝了一句,但他寵溺這個孫女已不是一天兩天,哪管得住她?眼看孫女根本不理自己,還在那裏煞有其事地歪著頭,嘴裏念念有詞,海觀羽隻得親自把風無痕往正廳中請,豈料這七皇子和孫女一樣入了魔似的,腳下像重達千鈞一般半天隻挪動了幾步,看得他又好氣又好笑。


    好不容易把這兩個活寶帶到了正廳,卻見一個在傻傻地自言自語,一個在呆呆地看著另一個,半天沒有任何言語。海觀羽實在忍不住了,伸出手在海若欣的頭上敲了一下,這才見小妮子一副惘然的樣子,老半天才回過神來,一臉的不滿:“爺爺,你鬧什麽,沒看我忙著嗎?要是我猜不出他是誰,豈不是讓人家笑話!”


    少女的臉上又露出了一絲狡黠的微笑,“不過,我現在已經知道你是誰了!”故作神秘地頓了一頓,海若欣一語道出了風無痕的身份,“你就是七皇子風無痕對不對?”


    饒是海觀羽再寵這個孫女,也不由皺起了眉頭,“欣兒,你太沒有規矩了!君臣有別,這個道理你都不懂麽,殿下的名字可是你叫的!都是我平日嬌慣得你一點禮數都不懂,給我去抄十遍《女則》,否則就不用吃飯了!”


    風無痕和海若欣都沒有想到這個看似平和的老人會突然發這麽大的火,海若欣一幅泫然欲涕的樣子,摔簾往後院跑去,風無痕甚至感覺到自己能聽到她那低低的抽泣聲,不禁有些難過。不過,被老人這麽一鬧,他也有些訕訕的不好意思,毫無滋味地飲了杯茶,胡亂嚐了幾塊點心,風無痕就有些心神不寧的樣子。


    海觀羽正在後悔自己不該為了一點小事攆走欣兒,卻聽得前院又有動靜,心裏不禁也有些惱火,不過風無痕既然還坐在這裏,他也不好意思發脾氣,隻得打發了一個廳裏使喚的小廝出去看看。不一會兒,那個青衣小廝就進來回報道,“回老爺的話,是蘭小姐帶了幾個丫鬟來折桂花插瓶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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