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江晚攔腰把她撈住。


    臉頰擦過程明月呼出的氣息,江晚擰眉,伸手探向她的額頭。


    感受到手心傳來的溫度,江晚臉色凝重:“你發燒了,我送你去醫院。”


    程明月沒再說話,她眼前陣陣發黑,腿使不上力,隻能用胳膊勾住江晚的脖子,半躺半靠的借力挪步。


    血的香氣更加濃鬱,江晚緊咬著牙,壓製心底的某種衝動。


    她一手摟住程明月的腰,一手扶著她的胳膊,幾乎承受了所有重量。


    這會兒正是放學時間,學校沒什麽人,保安也吃飯去了,自然沒人注意到她們。


    她扶著程明月出了校門,站在路邊伸手攔住一輛綠色的出租車。


    坐上車,江晚讓程明月靠在自己肩頭,朝司機報了地址:“師傅,去最近的醫院。”


    司機看了眼渾渾噩噩渾身是血的程明月,意識到情況嚴重,他急應一聲,一腳油門踩到底發動汽車。


    時值正午,路上稀稀疏疏的沒什麽車,饒是這樣司機還是連闖了兩個紅燈。


    不到五分鍾,出租車穩穩停在醫院門口。


    “小妹,到了。”


    “謝謝師傅。”江晚道謝,從兜裏掏出兩張紅票子遞過去,“不用找了。”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司機夠義氣江晚也毫不吝嗇。


    程明月已經有點神誌不清了,江晚直接把她橫抱下車進了急診樓。


    進門正對著的就是分診台,現在沒人問診,兩個穿著白色工作服的護士在裏麵坐著閑談。


    江晚抱著程明月快步過去,“請問在哪掛號?”


    其中一個戴眼鏡的護士見有病患立馬站起來,前傾著身子,伸手翻開程明月的眼皮觀察,邊說“不用掛號,先量下體溫。”


    另一個護士對著座機話筒:“分診,調個平車。”


    沒等多久,從大廳裏麵傳來車軲轆聲。


    一個白大褂過來,旁邊半步距離跟著一個護士服推著四輪床,江晚把程明月放的平車上。眼鏡護士對白大褂描述病情:“39.3°高燒休克,頭部有創口……”


    白大褂點頭,不做停息便和護士服推著平車往分診台北邊的走廊裏去,江晚跟上。


    程明月被推進了手術室做急救處理,醫生讓江晚在門外等候。


    牆上手術燈牌亮起紅燈,紅的刺眼。


    江晚坐在走廊的鐵皮椅子上,舔了舔嘴唇,煙癮犯了。


    她從兜裏掏出煙盒,正準備抽出一支,瞥到對麵牆上貼著白藍相間的禁煙標誌。她隻好作罷,又蓋上煙盒放回兜裏。


    樓道裏安安靜靜的,偶爾有人從江晚前麵經過,都是穿著病號服的患者,扶著牆、有的是坐著輪椅慢慢散步。


    江晚看了一會,又像是什麽都沒看,兩眼放空坐著發呆。


    等待的時間總是漫長的,在空蕩的樓道裏,時間過得尤其慢。


    “哢噠。”


    江晚回過神起身,醫生從病房出來。


    “您好,我朋友怎麽樣了?”她問。


    醫生關上門,抬眼斜睨了一眼江晚,又低頭拿著筆在手裏的本子上寫字,“患者肋骨有兩處骨裂,中度腦震蕩,輕微肺炎,現在體溫還沒降下來……”


    他停下筆,把紙從本子上撕下來遞給遞給江晚:“你先去繳費,把住院手續辦一下。”


    江晚把紙接過來,應聲“好。”


    繳費處在一樓大廳,隊伍很長,江晚排在末尾。


    隊伍往前走了走,後麵又有人排上長隊。


    不多會輪到江晚,她把繳費單遞進窗口。


    裏麵的工作人員接過去看了一眼,對著電腦敲鍵盤,然後轉過頭,對著窗口的麥克風講話:“一千三,現金還是掃碼?”


    “掃碼。”江晚回答,從兜裏掏出手機。


    工作人員又敲了幾下鍵盤,攤開手掌指向掃碼器說:“手機放在這裏。”


    一套流程結束,江晚接過收據轉身離開。


    程明月已經轉移到了病房,江晚站在病房外麵,透過房門玻璃往裏看。不大的單人病房,裏麵的人腦袋纏著白白的一圈紗布,側著身子躺在床上,身上蓋著醫院裏的白色薄被,細長的點滴管垂下來,一直延伸到她的手背。


    她眉間緊了緊,目光沉沉。


    那些人下手竟然這麽狠,她有點後悔自己的手下留情。如果真的下死手,那些人絕不會好過。


    白的陽光透過窗戶打在床上,襯得程明月麵色慘淡。


    江晚打開門進去,放輕步子到窗邊拉上垂簾,屋裏光線變暗。她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直著身子看床上的人。


    傷痕累累,舊傷未愈新傷又添。


    嘴唇皸裂,血漬結成幹痂。臉腫的高高的,紅的發紫,現在抹了藥膏,白膩膩的塗了一層。她還穿著那身髒汙的白短袖,胳膊壓著被子平放在床上,青紫的傷痕露在外麵。


    觸目驚心。


    江晚吐出一口薄氣,心裏澀澀的。


    也隻有這種時候,她和程明月才能和平的待在一個屋子。


    床上的人就算昏睡著,眉頭仍緊緊皺在一起。


    江晚伸出手,想要撫平蹙起的眉頭,卻又在將要碰上的時候,滯在半空。


    糾結一瞬,又收回了手。


    空氣中凝滯著消毒水的味道,陽光被窗簾遮住,屋裏的光線不是很足。


    江晚眼瞼微垂,就這麽靜靜的看著程明月。


    時間仿佛被定格,除了輸液瓶裏的藥水一滴一滴的落下,一切似乎都靜止了。


    程明月的呼吸很輕,聲音很有節律,緩慢的聲音讓人聽了身心放鬆。


    叮——


    手機信息的提示音響。


    江晚拿出手機,點亮屏幕消息彈窗躍然而出,張雯彩問她怎麽還不回來。


    看了下時間,差十分兩點。


    下午的課是上不成了。


    她斟酌一下回複,“家事,下午不去了。”


    江晚第一次翹課,沒想到會是因為這種原因。


    家事,江晚盯著屏幕上的兩個字,手指在上麵摸索。


    這麽大的事,理應告訴程明陽。


    雖然他們兄妹二人關係冷淡疏遠,但畢竟是一家人,總不能一輩子都不相往來。


    現在正是一個好的契機,程明月受傷,哥哥悉心照顧,兩人冰釋前嫌,關係恢複如初。


    這正是江晚所期望的。


    她點開通訊錄視線停在程明陽的名字上。


    她手指頓在屏幕上,抿唇思索片刻,打了過去。


    電話隻響了一聲便被接通。


    “喂,小姐。”溫厚的聲音在那頭響起。


    “程大哥……”江晚輕聲喚。


    兩人的交談沒有超過一分鍾。


    她給程明陽打了電話,隻說程明月高燒住院了,吩咐他讓廚房煮些軟粥送到醫院。


    細節的事在電話裏沒有多說。


    想到程明月醒來後會口渴,江晚打算儲備一些水。她提了提水壺,裏麵沒水。


    江晚拎起水壺,輕手輕腳的往外走。


    病房的木門有點緊,開門的時候吱呀聲拉著長調響起。


    聽的江晚汗毛乍起。


    她定住不敢再動,僵硬的轉頭看向病床。


    萬幸,程明月沒醒。


    開水房在走廊中間,隔了六七個病房。


    江晚走過去,接水卻也要排隊。


    聽說是同樓的另一個水房出了故障,隻能共用這一個水機。


    接水用了很長時間。


    江晚回到病房,推開門,程明月不知什麽時候醒了,靠著床頭坐在床上。


    大概因為聽到響動,她轉過頭來看她,不過隻看了一眼,就又低下了頭。


    “你醒了。”江晚微微笑起來,走過去。


    “別管我的事。”程明月說出第一句話,聲音有點啞,幹巴巴的。


    江晚默聲不語,到床邊,拎著水壺往玻璃杯裏倒了些。


    她接的水裏兌了涼水,所以水溫剛好能喝。


    她把水遞給程明月,柔聲道:“先喝點水。”


    程明月盯著江晚看了片刻,沒有接,垂眸說:“你出去。”


    江晚舉著杯子,抿了抿唇,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對她說:“我幫你請過假了,你可以安心養傷。”


    程明月兩手交握放在腿上,眼睛盯著白花花的薄被不再出聲


    趕人的意味明顯。


    風透過窗戶吹進來,有點涼。


    江晚擔心程明月受寒,站起身走過去關上窗戶。


    窗外的天陰慘慘的亮,有鳥低飛。


    她背對著程明月,一個呼吸後,轉身說:“我給程大哥打了電話,稍後他會過來。”


    回應還是無聲。


    外麵雷聲陣陣,天空陰慘慘的白,風呼呼的刮著,路邊上的樹嘩嘩作響。


    程明陽到了醫院,他提著食盒找到病房,江晚在就在樓道坐著。


    見他來了江晚站起身來,“這兩天明月需要住院,你多來照顧她。”她跟程明陽交代,然後又說:“一會我自己回去。”


    程明陽聽了有些遲疑,“馬上就要下雨了,還是我送您吧!”


    “沒事。”江晚透過玻璃往病房裏看,程明月還保持著同樣的姿勢,靠坐在床上看手機。


    “你進去吧,我走了。”江晚微微側頭對程明陽說,然後轉身要走。


    “您……”程明陽還欲再說,卻看到了江晚眼神裏的堅決,終是妥協,把話憋在了嗓子裏。


    他在原地目送江晚離開,然後才推門進去。


    江晚出了醫院大樓,在院子裏找了塊石凳坐下,她拿出一支煙含上,點燃。


    她吐出第一口煙氣,透過白煙冷眼看著醫院來來往往的人。


    她的眸色淡淡的,與常人不同,有點像一元硬幣那樣的銀灰色,但還要更深一些。


    她寡著一張臉,神色淡淡,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漠。


    一支煙抽完,她站起身,朝醫院大門走去。


    程明陽提著餐盒推開病房的門時,程明月還在低頭點手機,見他進來把屏幕關了。


    房間裏有點暗,程明陽走到床邊,把保溫桶放在桌子上,打開床頭燈。


    白熾燈光照亮昏暗。


    程明陽的目光頓在程明月臉上。


    縱使兄妹兩人關係不好,但在看到程明月的傷後,程明陽的心仍是緊了緊。


    隻一夜未見,妹妹便傷成這般,當哥哥的責任感像是火苗,瞬間騰起。


    “誰弄得。”程明陽的嗓音本就是低沉的,這會兒心裏有氣,話裏沒帶著感情,冷冰冰的,氣壓很低。


    程明月到是一派無所謂的樣子:“沒什麽。”


    “你不該這麽不在乎自己。”程明陽有點生氣,音量不自覺的抬高。


    “不用你管。”程明月瞥了眼他,涼涼的開口“你大可繼續當著吸血鬼的走狗,不必在這虛情假意。”


    “你!”程明陽吐出一個單音,拳頭攥起。


    程明月冷笑一聲。


    果然是被戳中了痛點,她早知會是這種反應。


    程明陽也注意到程明月的冷嘲,察覺到不該亂發脾氣。他強壓住情緒,吐出一口濁氣,拳也鬆開放緩聲音對程明月說:“我們該好好談一談了。”


    “我和你沒什麽好說的。”程明月把頭偏在一邊,閉上眼不再看他。


    程明陽也不在意,徑自扯了把椅子在床側坐下。自顧自的繼續說:“這些話我必須跟你說清楚。”


    “爸媽走的早,是我把你帶大的。我知道你恨吸血鬼,我也恨,比你更恨。”


    “我是親眼看著他們一點一點吸幹了爸媽的血,我恨吸血鬼殺了爸媽,也恨我自己沒有能力殺了他們替爸媽報仇。”


    說的情深意切,程明月有些動容。


    她一直都以為哥哥是認賊作父,忘了與吸血鬼的血海深仇。


    兩人已經許久沒有這樣心平氣和的談過了,大概是十年來的第一次。


    她睜開眼,靜靜的聽。


    程明陽逆著光坐,看不清是什麽表情,他的聲音很平靜。“但是江家和他們不一樣,在吸血鬼老巢,是江老爺從那些東西的手裏救了咱們。”


    “那些東西抓了孩子們,要往他們身體裏注射血族的血,他們要把人變成吸血鬼,他們才是惡人。”


    “他們自稱為吸血鬼獵人,但他們獵的是人,他們才是真正的吸血鬼。”


    程明陽說到激動出,拳頭緊緊攥著,胳膊上的青筋暴起,眼睛裏幾乎冒出火苗。


    程明月第一次聽到哥哥說起為江家工作的原因,但這理由超出了她的認知,這是她從來沒有想過的。


    她垂下頭,手指攪在一起。


    “你知道我為什麽一直堅持要跟著小姐嗎?”程明陽問了一句,又自己回答:“因為小姐也遭過他們的毒害,那些人抓了小姐,抽她身上的血,像是從血庫取血一樣,一袋一袋的抽。”


    程明月似乎有些動容,兩手手指微微曲起,白色的被罩皺起,抓在手心。


    “那時候小姐才十歲,和當初的你一樣大小,我看不下去。她是我們恩人的女兒,所以我想保護她,這是我的報恩,我的責任,我發過誓的。”


    說到這,程明陽頓了頓。


    “不過,明月。”他喚她的名字,聲音緩和下了,一字一句的說“我也要保護我的妹妹,這是我的義務,從出生就肩負的。”


    心裏的話終於說出來了,程明陽輕歎一聲,看著程明月的側臉。


    程明月沒說話,低著頭,發絲垂下來遮住眼簾,黃的光打在身上,一直堅硬著的外殼這會有些柔和。


    程明陽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撫上她的腦袋。


    他覺查到程明月明顯的僵了一下,心下疼憐,聲音不自覺的放緩,是從未有過的溫柔:“告訴哥,出什麽事了?”


    程明月咬著嘴唇,手指扣在一塊。


    她不知道應該怎麽說,她從未想過一直以來自己都做錯了,一直都怨恨著的人,怨恨的事,如今卻都是錯的。


    她有點接受不了,龐大的信息量刷新了她的認知,她沉默不語想要仔細想想。


    程明陽也不催她,她知道妹妹心裏也不好受。自從父母去世,他就扛起來養育妹妹的重任,投身工作,卻不知不覺的忽視了對妹妹的關懷。


    從前他也想過,是否真的要為吸血鬼賣力。


    不過,被吸血鬼獵人綁架來的他們無依無靠的,說是哥哥,那時的他其實就比程明月大七歲。


    兩個沒有成年的小孩,沒有任何人的幫助,能否在砏南市活下去都是個問題。


    如果不是江老爺在街邊發現快要餓死的他們,或許現在的兄妹二人早就死了。


    江開元把他們帶回家去悉心醫治教養,還為他們辦了戶籍入學。


    程明陽不知道江老爺為什麽對他們那樣好,他沒有問過,但德叔曾經說過,小姐也很可憐,他說希望他能像保護妹妹一樣保護小姐。


    程明陽想都沒想,拍著胸脯保證,他一定保護好小姐。


    他知道是江開元救了他們,給了他們新生,那麽他就一定要保護恩人的女兒。


    但他沒想到妹妹對吸血鬼的成見會這麽大,他想解釋,但程明月從不給他機會,隻覺著他是忘了仇恨,認賊作父。


    時間長了,兩人關係也就疏遠了,甚至幾乎要斷絕來往。


    他看著程明月,如果早點說開,早點關心妹妹,他們的關係是不是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疏遠。


    良久,程明月抬頭,盯著程明陽的眼睛喚了一聲:“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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