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霞討厭夏天。


    夏天炎熱,出汗,使人油膩。


    壞了形象,毀了氣度。


    為此他練冰心刀,不求一刀斬風雪,冰冷不動心,隻求身在炎陽下,人在薄涼中。


    狄青霞還討厭劍法。


    他喜歡刀,一刀兩斷,豈不快哉。


    為此他練冰心刀,不求劍走刀路,獨辟蹊徑,隻求幹脆利落,劍起刀落。


    狄青霞更討厭失敗。


    人人都討厭失敗,但他討厭,是因為敗了,會讓他感受到自身的虛弱與無能,洞悉自身的脆弱。


    為此他練冰心刀,不求無敵天下,隻求堅固本心,不受成敗影響。


    現在是夏天,手中提著劍。


    來的問劍殿,問的失敗責。


    所有的討厭,都來齊了,卻避不開,躲不掉。


    人在劍座下,垂首問詢中。


    狄青霞一五一十,一一道來。


    便是那燕枯榮之死,也未隱瞞。


    不敢隱瞞!


    仇無仞坐於劍座上,大殿依然空蕩,那兩側的座位,仿佛永遠的虛設,不見一人。


    他沉思,歎息:“罷了,便是成事,終不過又是一場天災人禍。宗門千年,風霜無數,也曾經曆過,吾不動氣……不動氣……”


    他說是說不動氣,隻是殿中寒霜冷,心中顫意燃,便是那殿外之人,都能感受到這盛夏裏的寒冬。


    狄青霞依舊默然。


    仇無仞道:“你可有什麽想法?”


    狄青霞便道:“唯今之計,隻有兩個選擇。一,不惜代價,全力追殺。且要立刻,現在!否則時日一久,此人實力再漲,定難對付。”


    話是這麽說,心中卻知:仇無仞不會同意的。


    但還得這麽說。


    果然,仇無仞道:“此間天下,個人之力仍有極限,卓君彥修九門功,根基已固,除了晉升化境會為他帶來一次大的突破外,後麵就算繼續晉升,實力增長也有限了。而他,已經到了可以隨時突破的地步了,對嗎?”


    狄青霞低頭:“是!”


    仇無仞看得很準。


    卓君彥雖強,但也快摸到此間之人的極限了。


    待他成就化境後,一重境和五重境,區別都已不大,終不過是九門心法繼續齊頭並進,提升些力量的事,不會有本質的變化。


    而這樣的存在,他們見過,也知道極限在哪兒,該如何應對。


    甚至他們自己,也有類似的存在。


    最多便是天賦方麵有所欠缺,巔峰程度有所不及。


    然這些欠缺,數量足以彌補。


    正因此,仇無仞依然自信。


    也因此,要讓他不惜代價去追殺卓君彥,難!


    狄青霞道:“那就第二個選擇。”


    “說。”


    “我得到的消息,卓君彥已經委人向陛下請命,要出高林,追殺柏祥南。當然,追殺是假,應當是借故出擊。”


    “他第四個使命還沒完成,為何要去高林?”


    “不知。係統之外,隱線無數,榮飛雪便是其中一條。誰也不知道那些曾經敗亡的小醜,留下過什麽。卓君彥或許就是得了線索,知機去尋。這是機會!”


    “什麽機會?”


    “把麻煩交給雲水宗和清風宗的機會。”


    仇無仞摸著下巴:“但他還沒有去,對嗎?”


    “是!”


    “所以我們要幫他去?”


    “是!”


    “那怎麽跟兩宗門說?說我們打的過,但是為了避免損失,為了禍水西移,就把卓君彥丟給你們?”


    “隻當看不見,就做不知情。”


    “可卓君彥身份已露,在我境內,為我職責,我們總要有所行動,責無旁貸。”


    “待其離去,攻其後援!卓君彥若死在高林,自是大好,若不成,我們的做法也是交代。此為釜底抽薪,更是避實擊虛,三軍可奪其勢,用兵不如用計,上上策也!”


    仇無仞笑了。


    這一次,狄青霞終於說中了他的心坎。


    卓君彥最大的弱點,就是係統的使命!


    係統使命要求他,必須在一定時間內,將威懾撒播四方!


    這要求涉及的是整個世界!


    而時間,卻非常有限!


    沒有人可以在短短幾年內,走遍世界的山山水水,每個角落,更別說還要一路作戰!


    所以完成這個使命的唯一方式,就是建立自己的軍隊!


    正如當初卓君彥判斷的那樣,掌控天下不是目的,是手段!隻有通過他的軍隊,四方出擊,才能確保完成使命!


    但是星火盟也知道這點!


    所以他們知道,當宿主強大到一定程度後,你就很難再殺死他!


    畢竟他能跑!能隱藏!


    可是宿主可以跑,勢力沒法跑!


    所以宿主建立的勢力,固然是他完成使命的關鍵,同時也是最大的弱點!


    也就是說,力不可為時,便化簡為繁。


    殺不了宿主殺部下!


    隻要你的部隊無法成長,無法出擊,你就注定無法完成使命。


    無法完成使命,你便注定為係統抹殺!


    這正是星火盟對付宿主的一大強力手段!


    當然,這樣的手段用出來,就意味著耗時長,戰事多,代價大。


    所以能夠直接擊殺宿主的時候,自然是選擇最簡單的方式。


    但如今卓君彥強悍,強攻並不可取。


    既如此,那便對他的人下手。


    果子要撿軟的吃!


    無論高林那邊是否得手,都不影響這邊。


    “可。還有嗎?”仇無仞問。


    “有!”狄青霞道:“卓君彥以追擊柏祥南為名出兵高林,這就意味著,他不想和月朝翻臉。”


    “這很正常。”


    “既如此,便應當逼他們反目相向,這次攻打洛州之戰,最好是讓朝廷發兵!”


    仇無仞卻是眉頭皺起。


    讓朝廷發兵是好想法,如此則卓君彥兩麵受敵。


    此為戰略,更是政治。


    然,政治手腕當圓融。


    圓融者,需通權達變,要委屈求全,當低聲下氣。


    曉做人,通取舍,懂讓步,會說話,八麵玲瓏,長袖善舞,方為政治!


    這不是武人能做的。


    武人練武,恃強而行。


    素來都是:恃強淩弱自逍遙,仗武橫行不服管!


    權衡利弊?巧言令色?顧盼周全?八麵來風?


    如此做法,還算武人嗎?


    不可行!


    行不通!


    便是普通武人都如此,何況仇無仞?


    仇無仞乃萬劍宗主,武功絕頂,威名天下,便是見了皇帝,也是隻行禮,不跪拜。


    真正是:豪情天下,萬眾景仰,氣吞山河,壯誌淩雲!


    如此英雄,這般人物,怎能忍氣吞聲?怎可低頭做小?


    尤其是花州出事,歸山君已向太子宣誓效忠,而太子又向自己示好,太子之勢瞬間坐大。


    這使得陛下對他意見極大。


    這時候去與陛下說此事,要讓他同意,那少不得是要委屈一番的了。


    仇無仞如何肯委屈?


    從來都是他讓別人受委屈的!


    他澹澹道:“也不是必須要禁軍,府軍也可以。”


    狄青霞不奇怪。


    他知道仇無仞是不願放下這身段,折了這麵子。


    道:“亦可,不過調度府軍去攻打洛州,無論成敗,隻怕都會導致陛下對我們的意見更重。”


    仇無仞冷哼:“終不過一個荒淫好色主,連身子骨怕是都要掏空了,早晚也是要讓位的。”


    他說著看看狄青霞:“你的想法,總是對的,卻也總是不成的。你可知,為何?”


    狄青霞低頭:“弟子不知,請師尊見教!”


    仇無仞道:“隻因算計太多,便難免少了幾分武人血性。”


    狄青霞抱拳:“師尊所言甚是!”


    仇無仞揮手:“去吧,去做準備,待卓君彥入了高林便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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