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馬宅,現卓府。


    後花園,高台上。


    一支戲班子,正自盈盈曲。濃妝素裹中,花團錦繡裏。


    曲調悠然,樂音婉轉,到也得幾分淒楚迷離,有幾曲哀婉動人。


    唱的是遊園驚夢,使的是昆曲韻調。


    卓君彥不懂戲曲,卻知遊園驚夢是明代湯顯祖所做牡丹亭曲目。


    牡丹亭不重要,湯顯祖不重要。


    明代很重要!


    此間無明代!


    無明代,卻有湯顯祖,更有牡丹亭。


    可見有些事,依然保留,依然存在,隻可惜並無意義!


    至少對卓君彥來說,確無意義!


    這刻卓君彥手持話本,細看戲詞。


    講的依然是杜麗娘與柳夢梅的愛情故事。


    耳邊響起那古韻唱腔。


    夢回鶯囀。


    亂煞年光遍。


    人立小庭深院。


    炷盡沉煙。


    拋殘繡線。


    恁今春關情似去年。


    曉來望斷梅關,宿妝殘。


    你側著宜春髻子恰憑欄。


    剪不斷,理還亂,悶無端。


    已吩咐催花鶯燕借春看。


    雲髻罷梳還對鏡。


    羅衣欲換更添香。


    卓君彥不知原曲曲詞可是這般,聽來聽去,隻覺得詞雖好,曲太慢,沒甚意思,便道:“可有霸王別姬?唱來聽聽。”


    霸王別姬有歌曲也有京劇,他一介武夫,對京劇真正熟悉的也便是這個,還是通過電影方知。


    這話一出,台上戲子們皆愕然。


    隨即竟見一名武生從後台衝出,氣勢飆橫,語出不遜:“你這人好生無禮。你若不想聽戲,那便莫聽,為何如此折辱我等?”


    卓君彥詫異,陸玄遊更是一拍桌麵:“大膽!”


    守備大人發怒,便見殺氣騰,群花落,人心顫顫。


    旁邊戲班班主衝出來,抱住那武生叫道:“你莫惹事!這不是你惹的起的主兒!”


    那武生脖子一倔:“大不過一死,有何可懼?”


    卓君彥來了興致:“我怎麽得罪你們了?要這麽生氣?”


    寧水漫看看卓君彥,見他似確實不知,便道:“霸王別姬是雲劇。這戲班唱的是潤曲,兩家戲種素有相爭,你讓潤曲班子唱雲劇,這可真真是奇恥大辱啊!”


    卓君彥恍然大悟,拍案而笑:“原來如此,是我錯了!”


    說著拱手對台上道:“你消消氣,我這人粗魯,根本不懂這些事,不小心得罪了你們,請諸位原諒!”


    卓君彥竟然道歉了?


    這個絕世殺神竟然向一群最低級的戲子道歉?


    這一幕讓所有人詫異莫名。


    那戲班主大驚,忙對卓君彥道:“卓幫主,陸守備,請千萬不要計較。我這弟子脾氣暴躁,就是好惹事衝動。幫主想聽霸王別姬,我們唱便是了!”


    說著已老淚縱橫,淚如雨下。


    卓君彥眉頭一皺:“我不是在跟你們開玩笑,道歉便是道歉,之前確實是我不知道。不用唱了!不過你這人看起來也不膽大,剛才怎麽有膽子跟我們提價錢的?”


    戲班主愕然:“提價錢?”


    旁邊張七斤笑道:“找我要錢的就是這楞頭楞腦的小子。”


    原來是這樣啊。


    卓君彥恍然大悟。


    那武生已道:“戲班唱戲,就得給錢,此乃天經地義,有什麽錯嗎?”


    那戲班主氣的全身發顫,對著那武生就是一巴掌:“你這混蛋,你是要害死我們嗎?你……你給我滾!不要再在我這裏!”


    那武生憤憤轉頭就要離開。


    “等一下!”卓君彥揚手。


    他叫住那武生:“你叫什麽名字?”


    那武生轉頭,怒視卓君彥:“王戰!”


    卓君彥走過去,看看武生:“你會武?”


    王戰傲然抬頭:“武境二重,比不得卓幫主。然武人不畏死,隻求一個公道!”


    卓君彥笑笑,他再看看戲班子裏的其他人,有些明白了:“這裏麵的人,就你的武功最好。怪不得你這性子,這麽惹是生非,你們家班主還容你。你同時也是保護他們的,對嗎?”


    王戰哼道:“是!”


    戲班多走天下,若無人保護,便受欺淩。


    這王戰當年曾受過班主恩惠,蒙他救過命,知恩圖報,便留在了戲園子裏做了個唱戲的學徒,一路保護,到也平了不少惡霸,隻是性情剛烈,惹事也不少。


    過去這段時間,他惹的事大多還能平。


    這一趟,惹的麻煩可不是他區區二重境能平的了。


    所以那班主也是斷然翻臉,將其逐出。


    卓君彥笑道:“你知道我是什麽人嗎?”


    王戰哼道:“知道,疤麵殺神卓君彥,恨你者稱你疤臉兒,畏你者稱你卓幫主。”


    “那你還敢惹?”


    “逢敵亮劍,豈有敢不敢的道理?”


    卓君彥卻是不滿,喝道:“白癡!亮劍之道,是對已經結仇的敵人,不是對未結仇者!不通道理,隻知死搬硬套!你不怕死,但是你可能會連累無辜,你所在意的戲班,都可能被我隻手覆滅!這,你也不怕?”


    說著卓君彥手掌風雲,向下一壓。


    一片蕭瑟風,無形威壓起。


    眾人驚顫,於這威壓中竟不敢動。


    王戰眼中終於現出懼色,卻不是為己,而是為他在意的人。


    他沉聲道:“你要殺,便殺我一人,莫要牽連無辜。”


    “那是你說了算的嗎?”卓君彥反問:“若我非要牽連,你這般行為,便是害了他們!”


    王戰大臉抽搐著,他心中亦自後悔,但做都做了,又能如何?


    突然間跪下,王戰手掌按在自己腦門:“願以死謝罪!”


    說著便要拍下,到也卻是個剛猛忠烈人。


    卓君彥一腳將他踹飛:“又是以死謝罪,我最討厭的就是以死謝罪!”


    什麽?


    眾人愕然看他。


    卓君彥冷道:“死人,是最沒有價值的!人隻有活著,才有意義!你要謝罪,就應該用活著的那條命來謝罪,而不是死人。我看你也是條漢子,我給你個機會!”


    他走近王戰身邊:“你有忠有勇,卻有勇無謀,衝動無腦。留在戲班就是害了班主,好在班主已經開革你。正好我卓君彥打算開商行,建護衛隊。你入我護衛隊,你的衝動有我支撐,你的忠勇更可發揮。你可願意?”


    聽到這話,王戰傻掉。


    那戲班主大喜:“蠢材,還不答應?”


    王戰卻看班主:“班主,我舍不得你們。”


    班主氣到要吐血:“我不需要你舍不得!你去了,於我便是大好!你以為誰還敢欺負我們嗎?”


    王戰如夢初醒,對卓君彥叫道:“好!我同意!”


    卓君彥哈哈大笑:“不錯!不錯!那就這麽定了。”


    說著回到陸玄遊身邊,繼續喝酒。


    陸玄遊抱拳:“恭喜卓幫主,又收一員猛將。”


    卓君彥卻搖頭:“不過一個有勇無謀的小卒子而已,衝動無腦輩,當兵是好兵,為將便害人。我看中的也不過是這一股子氣,總需有幾個衝頭,方能帶起群兵狼誌!至於他自己這氣能不能化成力,成人傑,做梟雄,還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不過說到猛將,我手底下確實缺猛將,所以打算找陸守備要幾個人。”


    陸玄遊知機:“要誰?”


    卓君彥手指鐵風漸:“他!還有沈勝男。”


    陸玄遊點頭:“可!”


    鐵風漸震怒:“老子是官,你竟要官從賊?”


    也是個衝動貨,隻不過他的衝動不會連累別人,隻害自己。


    卓君彥不屑:“這叫下海!”


    眾人不解:“何為下海?”


    卓君彥長聲道:“海者,無邊之世也。浪起風雲,波詭雲譎,有無邊精彩,更無限廣闊!下了海,便是乘了風,破了浪,可翻江,可蹈海,無限風雲在掌間!豈不比窩在這小小岩城做個地方小官要有前途!”


    鐵風漸大喊:“那老子也不幹!”


    卓君彥哂笑:“我也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


    ————————————————


    這一天,小曲聽罷,小酒喝完。


    事談定,人散盡!


    馬府順理成章改姓了卓,卓君彥便留於此間歇息。


    這馬宅原是大戶,內部裝飾自是豪華,更有無數名人字畫。


    隻可惜遇到卓君彥這粗魯不文漢,便是明珠暗投,寶璧蒙塵,自不會多看一眼,總算也未將其扯掉,隻擱在那裏,沽名釣譽一番。


    欣賞是斷不會欣賞的。


    寬敞大屋裏,錦繡華床上,卓君彥洗漱過後,熄燈上床。


    入了被,隨意道:“既來了,便過來,何需扭捏。”


    就見寧水漫曼妙的身子已然出現至床頭,卻是隻穿了一件薄紗褻衣,內有風光無限。


    黑暗裏,一雙妙目如星辰,望著卓君彥:“非知幫主心意,心中怯怯,是故彷徨。”


    卓君彥笑:“我的心意,今日席間已說。風流尚可,談情不必。若不抱期待,便可上床。若有所求,便自退去。此事無交易!”


    寧水漫便如水蛇般滑入他的被窩:“都是江湖人,不守塵世規!吾非虞姬,霸王不必留情,終是各取所歡!”


    卓君彥攬住寧水漫:“很好!那我便暫把新歡做舊愛!”


    寧水漫柔聲淺笑:“一夕春醒各西東!”


    “沒有承諾!”


    “無需承諾!”


    一曲輕《歎》隨風起,便勝卻人間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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