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至誠從不嚴格要求我的學業,從不精心培育我的才幹,甚至,也不在乎我的意誌力和專注力培養。我學古箏、學舞蹈、學繪畫想半途而廢,他一個字都不多說。他寵著我愛幹什麽幹什麽,愛玩什麽玩什麽,既小心嗬護,也沒心沒肺。


    他的企業王國,他的半生心血,從未打算交付給我。


    所以,當他和媽媽離婚,他可以輕鬆說出“瀟瀟給你”的話。


    如果是胖子、朗潤或是承乾哥哥這種兒子,恐怕他說什麽也不會放手。


    就像何叔叔恨瀟瀟阿姨到了極點,也要把胖子放在跟前,這麽多年也不給胖子找後媽生小崽子。為了胖子拐帶我離家出走,他能下狠手把胖子屁股打開花。


    這才是繼承人的養育方式。


    胖子、元貞、承乾,他們都比我明白,所以他們才勸導我讓爸媽生弟弟。


    反正我被放棄了,有個弟弟還能給我這個不中用的姐姐撐腰呢。橫豎比狐狸精生的弟弟好!


    即便我從沒想過要繼承爸爸的公司,可明白自己是個早早被放棄的孩子這一事實,我還是難受得要命。


    應瀟瀟,這麽多年才看明白這一點,你笨死了!


    我低頭不說話,眼淚大顆大顆掉下來,滴滴答答濡濕了裙擺。


    回家路上,我沒精打采,胖子擔心地湊過來扒拉了一下我眼皮:“還好沒腫,你爸應該看不出來。”


    我揮手打掉他的手,眼圈兒一紅又要掉淚。


    胖子趕緊一把將我圈住,要將我的頭按在他胸口。


    正在開車的承乾哥哥從後視鏡裏看了我倆一眼,噗嗤一笑:“胖子,瀟瀟不是小孩兒,不吃奶。”


    胖子:“啊?”


    承乾哥哥笑嘻嘻地:“你捂住瀟瀟耳朵,我跟你說句悄悄話。”


    我聞言頓時忘了要哭,自動自覺捂住耳朵。


    明明很用力捂著,承乾哥哥的聲音還是清楚穿透進耳膜:“我說胖子,你低頭看看你那胸,跟個女人差不多了還。我跟你說,男人青春期可胖不得!肥胖會刺激雌性激素分泌,將來影響終身性福的,到時候你就慘了。”


    方元貞篤信接口:“我哥說得沒錯,要相信科學噢胖子。”


    我捂著耳朵側頭看胖子,果見他臉色變成紫漲,哼哧哼哧扭頭看向窗外,一路都不和我們說話。


    承乾哥哥將我送到家門口,我拉了拉胖子的手,胖子默不作聲跟我下了車,和他們揮手說再見。


    進了家門,爸媽都不在。胖子甩開我的手:“幹嘛?剛剛不是笑得歡??”


    小氣的胖子!


    我討好地搖了搖他手臂,踮著腳湊過去在他耳邊說了句悄悄話,他聞言頓時紅了耳朵:“這種事也要找我?”


    “好胖子,我不是不敢嗎?”


    他伸出指頭點了點我額頭,沒好聲氣道:“出息!”


    嫌棄歸嫌棄,該幫的忙還是要幫。我們大搖大擺來到主臥室,在床頭抽屜裏翻找,胖子很快翻出一盒東西來:“找到了,就是這個!”


    我湊過去抓到手裏,好奇地看了兩眼:“這就是避孕套?有點眼熟,好像見過。”


    胖子“啪”地拍我的頭:“笨死了!超市,和口香糖放一塊的!”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


    打開來,就見塑料袋包裝一個個的,方方正正小小巧巧,有點像什麽食品裏的防腐劑。我想了好一陣,才想起有點像小時候吃過的方便麵調料包。


    真要紮針眼了,我才發現個問題,我找不到針。


    胖子想了想:“你家可能沒這玩意兒吧?”


    也是,我媽哪會這個呀?我小時候可能還縫過扣子什麽,這些年麽,沒見過動針線。


    還是胖子聰明,一拍腦袋:“圓規!圓規!”


    於是把避孕套拿到我的房間,我倆一人握了個圓規開始紮眼。每個避孕套戳七八個眼,又塞回盒子裏。


    大功告成,剛剛把盒子放回爸媽床頭抽屜,爸媽就一前一後回了家,臉色十分難看。


    看到我和胖子,媽媽盯著胖子看了好一陣,才勉強一笑點了點頭:“胖子。”


    呃,這是胖子和我離家出走以來媽媽第一次看見他,能擠出笑容算是客氣了。


    胖子恭恭敬敬喊了聲:“應叔叔,張阿姨,你們休息,我先告辭。”識相地要開溜。


    應至誠將手搭在他肩上,把胖子朝身側微微一帶:“跟我去書房,有事和你說。”


    我身體一僵,糟了,我爸要和胖子秋後算賬!


    趕緊跟胖子使眼色,胖子眨了眨右眼,拍拍胸口,意思是別擔心。


    媽媽拉我進了我的臥室,坐下來,想了一會兒才開口:“瀟瀟,我和你爸爸剛剛去看了張阿姨。”


    我還以為她要我少和胖子打混,聞言一愣,短促吐出兩個字:“等等。”


    什麽意思?張阿姨?她怎麽了?


    媽媽看了看我,歎了口氣。


    我愣了好一陣才明白過來:“張阿姨生孩子了?胖子他肯定難受,我要去看看他。”我起身就要走。


    媽媽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別,你爸爸正和胖子談。”


    我揮手掙開她:“我們孩子的痛苦,你們大人不明白。”


    媽媽愣了愣,慢慢鬆開手。


    我噔噔噔下了樓梯,進到樓下大書房,果然見胖子坐在椅子上彎腰俯首,雙手抱在耳後,看不見臉色。爸爸站在他身後,巴掌按在他肩頭上,沒有說話。


    地毯厚實軟茸,我走到胖子身後他也沒有發覺。爸爸見我來,默默讓開幾步,我低頭看看胖子,摸了摸他頭發。


    他沒有抬頭看我,隻嗚咽了一聲:“瀟瀟……”


    我將他的頭攬在腰上,他緊緊摟著我,淚水快速淹濕了我的衣服。


    爸爸歎息一聲,退出書房,帶上了門。


    很久很久,胖子才止住哭泣,抬起頭來,用手掌根擦了擦眼睛:“應叔叔說,我媽差點沒命,現在還在icu。”


    啊?我媽沒說啊?想了想,呃,剛剛我打斷了她的話,急匆匆就來看胖子了。看到胖子哭,理所當然以為他是……


    胖子扯了桌上紙巾,胡亂抹了把臉:“瀟瀟,我要回去拿錢,陳家人根本沒什麽錢。我得讓我媽住最好的醫院,最好的月子中心。”


    月子中心,那什麽東東?我不明白。不過,聽胖子意思這玩意兒應該要挺多錢,這個我還是幫得上的。


    我立刻回身去樓上,取了小錢夾遞給胖子。裏麵的卡,胖子知道密碼。胖子猶豫了一下,伸手接過,揣進了兜裏。


    出了書房,胖子要走。


    爸爸歎了口氣:“錢的事不用你們擔心,我們留足了的。這麽晚去醫院也沒用,icu要明天上午才能探視。”


    胖子低頭:“您說的對,可我,我還是想在醫院守著。”他說著又抹起了淚:“要是,要是我媽有個三長兩短,我……”


    爸爸歎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取了車鑰匙就帶我們往外走。


    媽媽不放心,想要跟著去,爸爸不讓:“寧寧你累了大半天,趕緊睡覺是正經。”


    胖子也懇切道:“張阿姨你好好休息。等我媽可以吃東西了,我還想麻煩阿姨給我媽煲些好湯水呢。”


    這種請求,我媽當然不能拒絕,隻好留下。


    上環線,出城,到鄰市醫院不過1個多小時。


    icu悄無聲息,門關得緊緊的,門上貼了個戴眼鏡的男人,正小心翼翼聽動靜。他臉頰貼得太緊,眼睛被擠得快要脫離鼻梁,十分滑稽。


    胖子一見他就冷哼一聲。


    男人回過神來,見是我們,趕緊扶正眼鏡快步過來,招呼道:“應總,瀟瀟,小、小何。”


    爸爸神色淡淡:“陳老師,嘉嘉怎麽樣?”


    陳老師看了一眼胖子,小聲道:“醫生說還好。”


    胖子一把扭了他胳膊按到牆上,揮拳打落他眼鏡:“你管大出血叫還好?很好!我讓你也還好還好!”


    男人閉了眼睛抬起臉頰,給胖子打。


    胖子毫不客氣給了他了兩拳,才鬆開他。


    男人從褲兜裏掏出紙巾擦了擦鼻子口角的血,將紙巾扔進了走廊的果皮箱。


    我爸見狀眉頭不皺,壓根沒有勸解的意思:“行了?去醫生辦公室吧。”


    醫生還在值班,見了胖子,聽說是產婦大兒子,便仔細將情況介紹了一遍,專業術語我也不懂,隻聽了個大概,說是出血點在盆腔主動脈,情況複雜,能搶救回來是萬幸。現在應該沒危險了,但要多住院一些日子。


    胖子聽得麵色發白,差一點,他就徹底失去媽媽。


    醫生講完,和藹一笑:“對了,你有沒有看到你弟弟?很健康,也不枉你媽辛苦生下來。”


    胖子咬牙切齒擠出幾個字:“看個屁!”


    醫生看了胖子和陳老師一眼,情知有異,吐了吐舌頭,不再說話。


    醫生辦公室不能久待,陳老師便將我們請到vip病房。房間裏很寬敞,有兩張床,一個三座沙發,一個小圓桌,還有個嬰兒床,一個大媽守在嬰兒床邊,看見胖子立刻縮了縮脖子,正是上次被胖子打的陳家親戚,或許還兼任保姆。


    陳老師請我們坐下,那大媽趕緊將嬰兒床推到離胖子較遠的地方。


    胖子見了一陣冷笑:“放心,我還不至於拿個嬰兒撒氣。”


    陳老師垂下眼皮:“沒這麽想,知道這孩子礙你的眼。”


    “隻有孩子礙眼?”


    陳老師不說話了。


    他倆劍拔弩張一觸即發,我爸不得不開口:“胖子,情況你也看到了,要不你在這附近找個賓館先住下?陳老師也需要休息,明天才能照顧你媽媽,有些事你再不爽,也替代不了他。”


    我聞言朝胖子挪了挪。


    爸爸咳了一聲:“瀟瀟跟我回去,添什麽亂?”


    胖子搖搖頭:“瀟瀟,你回去吧。”


    我不情不願答應:“噢。”


    回去路上,爸爸一路握著方向盤,看也不看我:“就那麽心疼胖子?”


    我不理他。


    “死丫頭,也不心疼你爸,這顛來倒去大半天多累。”


    我瞥他一眼:“你是大人,胖子是孩子,差點沒媽的孩子。”這時節跟胖子計較,爸爸也不害臊?


    爸爸皺了皺鼻子:“不說了,怪沒意思。”


    我低頭輕輕笑了笑,打開車窗,任夜風吹散尷尬。


    高速公路兩旁,城鎮的燈火像流星雨,一網一網飛速向後滑過去,滑過去,天上的星星被映照失色,三三倆倆一眨一眨,像早自習打瞌睡的眼睛。


    難得的父女相處空間,更是那次書房爭執後難得的祥和氣氛。


    “爸爸,你說胖子是不是怪可憐的?”


    爸爸哼了一聲:“不成熟。他一個不大不小的男子漢,這點兒事都經不起,算什麽男人?還好意思哭鼻子?”


    “你當然輕描淡寫,家庭破碎生離死別,你又沒經曆過。”


    爸爸不說話了。爺爺奶奶感情甚篤身體健康,他還真沒法感受胖子的心情。


    我低頭,纏繞著手指:“如果你和媽媽離婚,胖子的今天大概就是我的明天吧?嗬嗬,你姿色不錯又有錢,女人緣不會比何叔叔差。媽媽溫柔貌美,自然有追求者。那時爸爸有後媽,媽媽有後爸,再生個小孩子,我就是多餘的。除了胖子,還有誰會摸我的頭聽我哭呢?我心疼胖子不假,心疼我自己也是真的。”


    車子一個減速,我栽了栽身體,隨即被安全帶拉回去。爸爸將車泊到緊急停車道上,雙手握緊了方向盤,直視前方。


    很久很久,他才重新起步,一邊淡淡說一句:“絕不會有那一天。瀟瀟,爸爸跟你保證。”


    一個父親的保證,應當字字千鈞。


    又很久很久,我回答了一句:“你說了,我就相信你,因為你是我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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