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從褲兜裏掏出手機,給他爸打電話:“老頭子,今天瀟瀟住我們家,你別給老子帶不三不四的女人回來,聽到沒有?”


    “你跟誰稱老子呢?”何叔叔在電話那頭哈哈大笑。


    “行不行,吭個氣!”


    “行行行!大少爺,你老子識趣,在外頭過夜。我讓阿姨給你們做好吃的,你們想買什麽裝備就買,隻有一點,不許帶瀟瀟玩太晚!回頭讓應至誠知道得撕了我……”


    他囉囉嗦嗦還要說,胖子不耐煩地掛了電話。


    胖子家離學校很近,隻隔著一個街區,不像我家,上學有半個多小時車程。


    這個小區有個種滿柳樹的小湖,湖裏人工飼養了三對剪了羽毛的天鵝,兩對白的,一對黑的。小時候我老過來看,給它們投食,盼著有一天能看到它們孵出熊貓一樣的花天鵝。等了幾年沒等到,就興致缺缺了。


    小區隻有50多家人,家家戶戶一個模子,但胖子家就比較顯眼了:花園靠牆根有秋千、沙堆、有滑梯、小池塘,一看就是家裏有小孩兒。好處是好找,我這麽路癡的人,小時候來過一次就再沒走錯。


    我也曾覺得奇怪,如今胖子大了,這些玩意兒怎麽一直沒拆?後來想,大概是胖子沒媽,家裏沒個女主人就沒人做主打理。不像我家,媽媽專職主婦,花園、池塘、亭台什麽都井井有條。


    其實應至誠也動過來這兒住的念頭,還買下了胖子家後麵那棟小房子,才280平方。但這裏隔他的公司太遠了,張寧不肯搬。


    我一直覺得,媽媽心疼爸爸多過於心疼我。


    可是現在,她誰都不想要了,錢也不要。


    這個認知讓我還想哭。


    一窩到胖子的秋千上,我就嗚嗚地哭。


    我哭了半天,他就手足無措在一邊站了半天。


    “瀟瀟,要不我還把肩膀借給你?”


    早幹什麽去了?我從紅腫的眼縫裏眯眼看他,咬牙切齒嚇唬他:“你不怕貞潔不保?”


    胖子狠狠咬牙跺腳:“不保就不保,反正老子的貞潔早晚交待給你。”


    “滾!老子才不要!”


    於是你一句我一句懟了半天,我倆都不太會罵人,左右不過老子、媽的、滾蛋之類。


    其實胖子深受國罵熏陶,說話間也難免沾染他爸的一些痞子氣。但他,深惡國罵。


    彼此對罵了一陣,又靠在一起嘰嘰咕咕說話。


    我把頭一天晚上聽來的話一句一句講給胖子。


    胖子目瞪口呆:“這不可能!”


    我歎氣:“你之前還勸我爸媽離婚很正常,要想開點。”


    胖子撓了撓腦袋:“離婚正常,但他們不要你,這沒道理啊!明明你爸那麽疼你。”


    我毫不客氣戳他傷疤:“你爸媽離婚前一個月還在高調紀念結婚紀念日呢。大人最會做戲!”


    他一下蔫兒了。


    “嗯,大人太會做戲了。我情願他們吵架打架鬧個一年半載的,我也能適應。可說離就離,還在我生日那天離,我……”


    他坐在草坪上,兩腿圈得像個圓,手臂搭在膝蓋上,彎著脊背,勾頭沉默。


    我一足駐地停住微微搖晃的秋千,摸摸他的頭。


    那時候我還小,特別愛吃生日蛋糕,這玩意兒太過費時,媽媽平時也不大給我做。胖子生日前兩天,我就央求媽媽給做個大大的,還指定要鑲嵌很多草莓、櫻桃、菠蘿、獼猴桃,總之越多越好。


    媽媽聞言一愣:“你說,後天是胖子生日?怎麽何天和嘉嘉還……”


    她頓了頓,歎了口氣:“他們也許忘記了,隻有你還記得。瀟瀟,你好好陪陪胖子,好不好?媽媽已經答應後天陪瀟瀟阿姨。”


    我對他父母離婚的事情懵然不知,那天,我沒心沒肺陪胖子玩了一整天。不,準確說,是胖子陪了我一整天。我把蛋糕糊了他一臉他也不發火,我跌進小池塘弄濕了裙角,他還給我擰水來著,隻是表情有點呆。


    保姆給我們做了很多菜,我們幾乎沒動,你一口我一口把那麽大個蛋糕吃殘了大半,還吃了許多酒心月亮糖,那糖真好吃,我也許吃醉了,迷迷糊糊在窗簾下的地毯上睡著了,白紗窗簾在我臉上拂來拂去……”


    想到這裏,我拍拍他的肩膀:“我想吃糖。”


    胖子兩手撐地站起來,一溜煙進屋上樓,又風一般卷下樓,懷裏抱了個打開的心形搪瓷糖盒。


    是一盒子酒心月亮糖。


    我們一起剝糖吃。


    糖紙扔了一地後,我看著他懷疑道:“你真的是吃糖走出來的?”


    胖子堅定點頭:“真的,我一難過就吃糖。”


    我同情地看他,他肯定經常偷偷難過,才吃糖吃到這個體型,幾乎有兩個我那麽重。


    看似沒心沒肺大大咧咧的胖子尚且被父母離婚打擊成這樣,我又能好得到哪裏去?


    我扔了糖盒,連連搖頭:“我不吃。”


    我才不要吃糖胖成這樣。


    胖子問:“那打遊戲?”


    於是開機打遊戲,各種遊戲。


    還是不行。


    采藥沒意思,煉丹沒意思,打怪沒意思,pk沒意思,什麽都沒意思,沒勁透了。


    胖子提議去看恐怖片,我立馬批準。


    胖子父親何叔叔是電影發燒友,家庭影院很多片子,音響也好,比我們家的強多了。


    我們找了一部普羅米修斯2《異形.契約》。我最怕也最愛的類型電影,當初不知怎地沒看成。


    看了一小半,我打起了嗬欠,嗯,不如《普羅米修斯1》。


    胖子便說換片換片。


    翻了一架子藍光碟,居然都是老得不行的文藝片,那些男女主角眼下都爺爺奶奶輩兒的人了。隻有個聞所未聞的《醜聞》看上去沒那麽老,封麵男主角挺帥氣,勉強合我的眼緣。


    放了一會兒,發現不對勁了。


    我睜大眼睛指著投影儀——“這這這,就是傳說中的情色片?這麽帥的演員竟然演情色片?”


    熒幕光打在胖子臉上,五顏六色。拋去這些顏色,他五官表情看上去倒是鎮定:“瀟瀟你太挫了,情色片都沒看過。我們男生還看毛片呢!”


    毛片?我立刻來了精神。


    “你們家有毛片沒?”


    胖子矢口否認。


    還想騙我?我“切”了一聲:“你爸那麽好色,沒帶女人回家看過毛片?”


    胖子還是搖頭。


    “算了算了,以後我問方元貞要。”方元貞他哥哥方承乾也是電影發燒友,女朋友多得數不過來,挺風流奔放,肯定有這個,這個,毛片。


    胖子不做聲了,躊躇一陣,從抽屜裏另外拿了個u盤。


    我得意地晃腳,小樣兒,我還收拾不了你?


    看了五分鍾,我吐了,吐了胖子一身。


    我覺得,我雖然有點想死,但我決計不願被惡心死。


    這一番洗澡換睡衣折騰到十二點,腿上沾過嘔吐物的地方我洗了三遍,牙齒也刷了兩遍,才稍稍好受點。


    胖子洗澡出來,臉色也很難看,像鵝肝醬。


    嗯,換我被吐了一身,我臉色也不好看。


    我有氣無力靠著床頭,拉了他的手不讓走,他臉色更難看了。


    “胖子我胃不舒服,還想吐。”


    胖子嘩地抽出手:“滾衛生間去!”


    我眼淚花花直轉:“吐不出來,都空了,胃在抽筋。”


    胖子認命,給我揉肚子。


    他的手也軟乎乎的,很溫暖。


    我半靠在床頭享受他的按摩,伸出手指頭戳他手背上的小圓坑:“你的手像多肉植物。”


    胖子雖然外號胖子,但深恨人笑他胖,當即抬腳要走,我拖著他:“胖子我錯了。”


    胖子動了兩下,我死活不鬆。


    “瀟瀟你再不放手,別怪我不客氣!”


    不客氣就不客氣!我拽著他的手,氣鼓鼓地想:我心裏難受,胃也難受,你讓著我怎麽啦?還是不是哥們兒了?


    胖子回身、彎腰,惡狠狠看著我。


    他伸出圓滾滾的雙手,五指成爪:“九陰白骨爪!”


    完了,他要撓我癢癢!


    我躲避不及,腰眼兒、腋下多處被襲擊,頓時笑得喘不過氣。“胖子!我錯、錯了!”


    好漢不吃眼前虧,大丈夫能屈能伸。


    胖子收了手,忍住得意的笑容:“睡覺。”


    他轉身出去,輕輕帶上門。


    早上醒來,眼皮上似乎有什麽東西,我睜開眼,便見一隻大手快速收回,然後看見一張帥得要死的臉湊在我跟前,似有探究。


    我“啪”的一掌推開他:“應至誠你嚇死我了!”


    應至誠眨了眨眼:“寶貝你胃好點沒?”


    死胖子,耳報神真快!


    我看了他一眼,果斷拉上被子蒙臉。


    無論哪個做女兒的看毛片吐傷了胃,在爸爸麵前都是窘迫的,哪怕這個爸爸是個不要女兒的人渣。


    應至誠輕輕笑了起來,隔著被子揉我的頭發:“瀟瀟長大了,對男女之事有好奇心了。”


    我大囧,悶在被子裏聲音甕甕的:“這破事兒有什麽好奇,又不是沒見過你和媽媽……”


    應至誠倒是波瀾不驚:“哦?什麽時候?”


    人渣就是人渣,臉皮城牆厚!還追根究底!


    我恨恨道:“你吵醒了我還騙人,說是給媽媽撓背。”


    應至誠哈哈大笑:“多久的事了還記得?那時你才六七歲,咱們家還住兩室一廳……”


    是啊,還住兩室一廳的時候,爸媽多恩愛!我好幾回醒來聽見半夜“撓背”。如今,我住三樓,他們住二樓,有沒有“撓背”,甚至有沒有長期分房睡我都不知道。那長期收拾得幹淨整潔的客房,搞不好就是媽媽住的呢?


    我沉默不說話。


    大人最會做戲了。


    應至誠隔著被子準確地拍了拍我的手:“瀟瀟,少男少女對這種事好奇很正常。沒什麽不好意思的,我們又不是老封建。我知道你媽給你買過科普書,那些書嘛……嗬嗬,如今網上有很多途徑可以了解,你可以看,但你答應爸爸,不要去嚐試好嗎?你還小,不懂得保護自己。”


    你都不要我了,還關心我的性教育幹嘛?


    我哼了一聲,賭氣道:“遲了,已經試過了。”


    應至誠拍我的手頓時停住,屋裏的空氣一凝。


    我立刻捕捉到他的陰鬱情緒,心頭湧上來的竟然是一陣得意。


    “哎。你聽見沒?我試過了。”我隔著被子蹬了他一腳,大聲重複一遍。


    他還是不說話。


    我繼續加柴火:“沒意思,真的。既沒有書上說的那麽好,也沒書上說的那麽痛。”


    小黃書裏,把第一次寫得跟殺豬似的,女主角動不動白眼一翻,痛暈過去。


    科普書裏可沒這樣講。


    腰側床墊陷下去的坑突然彈了起來,是應至誠站起來,緊接著是摔門聲和腳步聲,他衝到走廊上:“死胖子你給我死出來!”然後是哐當一聲踢開隔壁的門,又哐當一聲扣上門。


    糟糕!胖子要遭池魚之殃。


    我趕緊掀開被子爬起來衝出去,敲胖子的門:“應至誠你幹什麽?你別打胖子!那個,那個,不是他啦!”


    房間裏,兩個人都不理我。


    我狠狠一跺腳:“應至誠我騙你的!”


    門都要撓破了,兩人才一前一後出來。


    我趕緊抬頭看應至誠。他怒氣已收,看不出半點異樣,甚至還笑盈盈拍了拍胖子的肩膀:“個死胖子,嗯?”


    這聲“嗯”什麽意思?


    我又去看胖子。


    他臉有點紅,不知道是害羞還是生氣還是被扇了耳光。


    他也“嗯”了一聲。四聲的“嗯”。


    麵前的男人和男生似乎取得了某方麵的默契,這讓我有種被排斥的感覺。


    “你們說了什麽?”


    “沒什麽。”應至誠語氣一點不凶,甚至還有點憋著笑的意思:“瀟瀟,必須戴套知道嗎?”


    這人渣果然不要我了,我這樣他都不在乎!


    老子死給你看!看你心疼不疼!心疼不疼!


    死之前,我要教訓一個人。


    應至誠笑眯眯走了,我一爪擰了胖子耳朵:“你給應至誠打的電話?”


    胖子護著耳朵哀哀大叫:“不是我,不是我,是我們家阿姨。”


    我鬆了手。他趕緊揉耳朵,嘴裏噝噝直吸氣,這回我下了死手,他應該是真疼。


    “阿姨收拾屋子,看到你吐了,擔心受連累,也怕你一早起來沒衣服換,這才給你爸媽打了電話。”


    “要她多事!我會沒衣服穿?你們家不收著好幾件麽!”


    胖子討好道:“那都是睡衣和你從前的衣服,阿姨不是擔心穿不了麽?”


    “你不會給我買?”


    等等,買……


    我眼珠一轉:“去,幫我買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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