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丹之時,丹火便是心火。


    凡俗之人煉丹,使用的乃是柴火、煤火,除開控製火力,調整藥材配伍,其他一概隨緣,所以隻能煉藥,幾貼狗皮膏藥便是最大的成就。


    修真人士乃是神魂掌控心火外化,不光火勢、火力,便是火性偏熱偏寒,五行之中屬於哪一行,都了如指掌,所以才能按照藥材搭配,萃取其中的天地精華,煉得靈丹一枚。


    因此,修真之人煉丹,最忌便是外人騷擾,輕則控製不了火候,一把將藥材燒得幹幹淨淨;重則丹爐崩塌,心火不能及時回納,最後心神俱損。


    蕭瑜晴凝神靜氣,口中暗念法訣,一縷碧青的丹火從丹爐中輕輕一閃,搖曳生姿。


    她一雙剪水雙瞳目不轉睛地看著丹火,待得丹火慢慢穩定,蕭瑜晴星眸微閉,心神俱沉入丹火之中,牢牢地掌握著火焰的每一絲變化。


    葦江此時不敢絲毫大意,雙眼滴溜溜亂轉望著蕭瑜晴,讚道:“小媳婦兒專注的樣子很美。”


    此時,靜照偷得片刻閑暇,給葦江遞過來一柄黑乎乎的鐵骨雨傘,葦江奇道:“師哥,天又不下雨,你給我傘幹嘛?”


    靜照笑道:“你用起來便知道了!”


    葦江撐開雨傘,才知道這雨傘傘骨乃是用玄鐵打造,堅韌無比,天蠶絲織成的傘麵,便是刀劍也難以刺穿,一旦展開,妥妥是個禦敵的好兵器。


    雨傘柄上還有一個凹槽,鑲嵌有一枚火紅的石頭,一看便是一枚中品靈石。


    此時蝙蝠越聚越多,前赴後繼地撞在羅貫通和宋韶構建的真靈屏障上。


    每一次撞擊,羅、宋二人均是渾身一震,顯然這衝撞對於他們真靈損耗不小。此種霸道法門,畢竟維持了不一時三刻。片刻後,兩人已是大汗淋漓,囟門上衝出的靈花依稀變淡,有了凋零的跡象。


    兩人無奈,隻能將這真靈屏障縮小三尺,再過了片刻,又縮小三尺。


    最後,這真靈之氣構成的屏障越來薄,越縮越小。終於波的一聲,如同陽光下肥皂泡炸裂一般,真靈屏障終於消失不見。


    數隻毛茸茸的血蝠乘此機會,呲溜一聲鑽了進去,這些短毛畜生也看得出,中間蕭瑜晴才是它們真正的敵人。


    血蝠發出格格的笑聲,一頭撲向中間的蕭瑜晴。


    “來得好!”葦江握住傘柄這顆中品靈石,潛運真力,將一柄黑扇舞得像風車一般。


    這雨傘一經旋轉,“嚓”的一聲,傘骨有伸出一尺來長的刀鋒來。刀鋒以上,葦江的真靈之氣逼迫而出,更形成了一層無形無質的鋒刃,隻聽得嗤嗤有聲,把幾個漏網之魚斬落傘下。


    葦江大喝道:“好師哥,真是一個好法寶!”


    葦江打發了性,跳出眾人的包圍,把這雨傘舞得如同一個如同到處滾動的黑球一般。舞到興處,這雨傘扇骨尖端真靈之氣勃發,直射出去有三尺來長,血蝠紛紛墜地,落下去厚厚一層。


    葦江所到之處,血蝠紛紛辟易。


    靜啟一向木訥,極少對人有誇讚之語,此時他看著蝙蝠群中大發神威的葦江,言道:“嗯,師弟畢竟不負師尊期許!”


    靜啟話音未落,葦江卻大呼小叫起來:“哎呀,褲子上一隻!咬著蛋了快幫我!”


    葦江一溜煙地跑進來,褲腿上正掛著一隻半死不活的蝙蝠,多半是從他地麵爬上來的。


    靜啟輕輕一劍刺死,訕訕道:“這——這也沒超過師尊期許!”


    此時,蕭瑜晴的丹火已旺,丹氣從一絲變成一縷,從一縷變成一片,最後一股蒙蒙青煙,帶著濃濃藥香,四麵八方擴散開去。


    這藥香極為濃烈,裏麵藥物多是紫花地丁、蛇床子、丹砂、艾葉等除瘴氣,芳香開竅,祛毒蟲的藥物,更被蕭瑜晴加入一滴碧鳩液,乃是用碧嘴鳩的口水提煉而成,既是奇臭,對於這蝙蝠又是奇毒。


    隨著這丹氣越來越盛,飛在前麵的蝙蝠大軍沒入其中,隻聽得一陣噗噠聲,如同下雨一般,血蝠頓時掉下一大片,隔得遠的也是暈頭轉向,便是有幾隻漏網之魚,也被文沐清的琴音或是唐小閑的符篆所消滅。


    看來一物降一物,宋韶對羅貫通一抱拳,言道:“羅師哥指揮有方!”


    葦江哼了一聲。


    他得了閑,再無咬蛋之憂,便從行囊中取二枚“九轉還魂丹”,一枚給宋韶遞了過去。宋韶雖為天心門下大弟子,卻始終未學會丹法,但浸淫天心峰多年,眼光畢竟了得,驚道:“你哪裏得到這二紋三品靈丹?”


    眾人一聽“三品靈丹”,便是大敵當頭,仍有人目光灼灼,望了過來。


    黃階靈丹眾人也不是沒見過,但二紋黃階那就少見了。


    其實這二紋靈丹也就這一枚,還是上月葦江方才煉製出來,其他均給了小清菡拿出去賣,自己留了幾枚好的用來送人。葦江見宋韶對自己並無惡意,剛使用這霸道功法大汗淋漓,也算出了死力,便想討好於他。


    於是嘿嘿一笑道:“師傅幫我煉的,送師哥你累了,吃這個可以補補元氣。”


    眾人一臉疑惑:“什麽時候歸雲長老改行煉丹了?”


    別看宋韶貴為天心峰首徒,出身其實比葦江也好不了多少。


    宋韶幼時,其母早死,其父乃是一介貧苦書生,家徒四壁,屢試不第,一日空著肚子對著院子裏的皚皚白雪作詩,把餓了幾日的宋韶丟在院子裏哭泣,被鄰居一頓臭罵後,就托人把年方八歲的宋韶送上歸一門。


    這宋韶自小過慣苦日子,對這修真資源格外看重。於是抱拳答道:“小師弟的心意,師哥記下了。”當下並也未服用這顆靈丹,慎重把靈丹放入行囊中。


    葦江又給靜慧。靜慧正在運功療傷,她言道:“師弟你先留著,我帶有一些丹藥,若是不行我再找你,大敵當前,每一枚靈丹都珍貴得很。”


    葦江知道靜慧不是假客氣,把這丹藥在手心轉了一轉,眾人以為他要給那個劉璨治療毒傷。


    羅貫通冷冷道:“樵穀山房自有解毒良藥。”


    “老子喂狗都不給他吃!”葦江罵道:“大家看,便是這名為劉璨的牛鼻子想害死老子,挖個坑把老子土裏埋了三天,今天造了報應,嘿嘿老天有眼!”說罷,便這丹藥給了淩絕峰的靜心。


    靜心年齡比葦江大不了幾歲,一隻受傷的胳膊耷拉在身邊,不知道接還是不接。


    眾人見葦江公然挑撥羅貫通和淩絕峰的矛盾,都尷尬一笑,不好說話。


    羅貫通冷冷望了葦江一眼,心道這小兒死到臨頭,也懶得和他爭辯。


    此時,蕭瑜晴鼎爐中丹氣越來越盛,文沐清得了空閑,回頭便道:“謝謝葦師弟,我們淩絕峰也有解毒丹藥,不勞葦師弟了。”


    那靜心師妹一隻胳膊已是完全麻木,此刻見師姐不讓自己用解毒丹藥,生怕時間久了,這胳膊廢掉,心裏甚是委屈,一雙大眼睛淚汪汪,幾乎要哭了出來。


    正在眾人談話間,蝙蝠群黑壓壓地聚在天空,距離反而遠了一些,不時有數隻熏得憑空掉下,但一直左右盤旋,始終不肯散去。


    正當眾人以為這一波攻擊不過如此時,葦江仔細看了看,冷笑一聲:“還早呢,趕快換藥!這群短毛畜生已適應了這臭氣!”


    隻見掉在地上的蝙蝠搖晃下小腦袋,爬了幾步,又慢悠悠飛了起來。


    有些蝙蝠甚至衝進來聞一聞丹氣,然後又在外麵歇息一會兒,對這氣味慢慢適應後,跌跌撞撞,準備組織起下一波進攻。


    這血蝠雖體型遠小過前麵一群巨獸,靈智卻遠在它們之上,眾人剛放下的心又懸起來。


    “幻心草三株”,蕭瑜晴星眸微睜,勉強分出一縷心神言道。


    徐廣孝粗懂藥材,檢出三株藥材放在丹爐中。


    “九尾龍葵花二株”,徐廣孝再遞了過去。


    ……


    如此這般,通過不斷更換藥材,蕭瑜晴又維持了一個時辰之久。但這蝙蝠群似乎越聚越多,到得後來,除開眾人頭頂,整個天幕已被蝙蝠遮蔽得嚴嚴實實。


    葦江心裏焦急,他聽得蕭瑜晴氣息從若有若無變得已聞其聲,再變得細喘微微,後來氣息變得越來越粗壯,他便知蕭瑜晴快扛不住了。


    從頭到尾,蕭瑜晴一直使用丹法中的“鍛”和“飛”這兩個法訣,一直不停反複,遠比煉製一味丹藥更消耗心血。蕭瑜晴此時已是雙頰緋紅,額頭卻是煞白,一縷細汗從她雲鬢中慢慢流下,滴落到丹爐之上,滋滋有聲。她窈窕的身體也搖來晃去,幾是搖搖欲墜。


    葦江眼見爐火中的青焰忽高忽低,一陣劇烈閃動,眼見就要熄滅。


    這天空中的蝙蝠見丹氣漸弱,忽然呼哨的一聲,肉翅撲騰之聲大作,陡然下降數丈,隻等著丹氣消散,便要一擁而上。


    眾人臉上嚇得慘白。


    宋韶慘笑一聲,又要施展那一式“三花聚頂”,但此刻隻覺得心裏麵空蕩蕩的,別說逼出方才那一道真靈屏障,便是要靈花出竅也做不到了。


    羅貫通也是雙手微微顫抖,心道:“這怎麽和說好的不一樣了呢?”


    這一行人中,除開蕭瑜晴,隻有靜慧乃是丹法出身。


    靜慧剛試過幾種靈藥,都療效不佳,她勉力拖著一條腫脹的腿,雙手貼近丹爐,臉上冷汗直冒,一縷丹火剛閃動一下,噗的一聲,又熄滅了。


    葦江捏一捏靜慧的手掌,輕輕對她說:“師姐,我來吧。”


    靜慧蒼白的臉上冷汗不斷湧出,疑惑道:“你什麽時候學會煉丹了?”


    葦江輕輕塞過去一顆九轉還魂丹,笑道:“我是你師弟,難道還有不行的?”


    說罷,葦江湊到蕭瑜晴身邊,幾乎將嘴唇貼到蕭瑜晴的耳垂,輕輕道:“晴兒姐姐,你把丹爐交給我!”


    蕭瑜晴分出一縷心神,斷斷續續地答道:“你——你行嗎——”


    葦江哈哈一笑,心道怎麽你們都是這句?傲然答道:“你看你家葦小爺啥時候不行過?”


    過了片刻,蕭瑜晴弱弱地應了一句:“好,我信你。”


    說罷,蕭瑜晴鬆懈了心頭一口真氣,頓覺渾身癱軟,嚶的一聲,一陣眩暈,軟倒在葦江身上。


    葦江隻覺得溫玉入懷,一縷處子幽香撲鼻而來,但眾目睽睽之下,又是大敵當前,哪敢伸手去抱?


    看看周邊,唯一空閑的女子便是一隻手的靜心小道士,便大叫一聲:“靜心師姐,趕快扶住我姐!”


    說罷,葦江裝作手足無措,一手扶著丹爐,一手扶住蕭瑜晴的纖纖細腰把她送了過去。有意無意中他手臂一抬,便從蕭瑜晴胸口輕輕掃過,溫軟中帶著堅挺,心神一蕩之下,差點鼻血四濺。


    葦江心道:“我的媽耶,原來女人便是這樣子啊!”


    但這隻是那麽一瞬,他一抹鼻子,板起小臉,對靜心喝道:“扶好你師姐,葦江要煉丹了!”


    眾人一臉驚愕:“這小子什麽時候學會煉丹了?”


    要知葦江去天心峰煉丹,已成歸一門的一個笑談。這小子過去三日,連天心長老都沒見著便怏怏地回來了。後來兩月因為準備此次地宮之行,也一直待在歸雲峰,隻怕今日之前,連丹爐都未見過一次。


    此刻竟然說要煉丹?


    眾人驚愕中,未注意到這小子手上的小動作,卻被羅貫通看得明明白白。


    羅貫通滿臉通紅,暗暗立誓:“若不誅殺此獠,我羅貫通不配存於這天地之間!”


    葦江哪管得羅貫通立下多少殺他的誓言?雙手一拍丹爐,大喝道:


    “天地為爐變化間,丹砂點石石成丹。”


    這口訣倒也一字不錯。


    言罷,葦江體內一縷火靈真氣已接續上蕭瑜晴一縷殘火,蕭瑜晴退一寸,葦江便進一寸。


    蕭瑜晴再退一寸,葦江再進一寸。


    片刻之間,這丹火呼哨一閃,已被葦江完全接續過來。一股金色丹火熊熊燃燒,丹氣竟似比剛才旺盛幾分。


    “再加入天心蘭三株!”


    “葦兄弟厲害!老哥服你了。”徐廣孝滿臉佩服,遞了過去。


    “龍膽草十二株,這個比較臭!熏死它們!”徐廣孝照做不遲。


    ……


    蕭瑜晴畢竟修真不凡,剛休息片刻,又嚶嚀一聲蘇醒過來。


    她服了幾枚自製的靈丹,精神慢慢回複了一些,便仔細觀察葦江煉丹。


    在她看來,葦江煉丹遠不如自己手法熟練,藥材配伍更是隨心所欲,但勝在精力旺盛,且葦江神魂之力強大,竟似不在自己之下。


    她望著此刻形神合一,已進入忘我之境的葦江,呆呆地想著:“這還是一年前,胸口拖著兩條鼻涕的小乞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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