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玄真人所言,一日便傳遍整個山門。


    所謂“有人歡喜有人憂,幾家歡樂幾家愁”。一眾雜役弟子便如過年一般,隻差把清玄真人的畫像供奉起來燒炷高香;外門和內院弟子則是隻撇嘴,心道這掌門失心瘋了,雜役也能修真,以後這名門正派的顏麵何在?數個真傳弟子則是喜憂參半,喜的是若能修行無量真經,這百尺竿頭便能更進一步,憂的便是到頭來,有資格修煉真經是哪幾個?莫非又來一次門派大比,再推舉幾個真傳弟子出來?


    樵穀山房中,入了前廳,便是三個大大的花壇,中間種植著歲寒三友,鬆蒼勁,竹清幽,梅淡雅,顯得主人胸中頗有溝壑,再往裏行,所謂“曲徑通幽處”,繞過幾處太湖石壘砌的假山,便看到一個大大的天井,天井寬敞幽深,雨水從四麵屋頂流下,謂之“四水歸堂”。


    本來是極優雅的環境,但站在天井中的一人心事重重,眉頭緊鎖,形容卻不是那麽閑適了。


    青浦長老一把將中手中的玉如意在太湖石上摜得粉碎,恨恨道:“師哥這是越老越糊塗了。這門派真經從祖師爺靈寶真人傳承至今,一直隻有掌教真人才能修行。現在阿貓阿狗都能修行了,成何體統?”


    羅貫通臉色蒼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樣,他眉頭緊鎖,知道叔叔的心思。


    清浦長老雖為監教大長老,但修為在四位長老中卻不是頂尖。四位長老均是金丹境渡劫期的修為,但真正到了渡劫期巔峰,距離天人境隻有一線之隔的隻有天心和歸雲兩位長老。


    這四位長老,清浦長老是清玄真人的同門師哥,另外三位長老卻是半路出家,數十年前才加入歸一門。清玄真人越過清浦長老做了掌教,所以對這師哥一直頗為敬重。


    有時候羅貫通想,若是清玄衝擊更高境界中一朝斃命,這順位接替掌門非清浦莫屬,若接替掌門,修煉無量真經便是理所當然,誰也不能有半點異議。


    但如今清玄真人來這麽一出,未來的情形就變得撲朔迷離。如今清浦長老百餘歲,已近油盡燈枯之時,即便給他修行無量真經,突破天人境的可能性不說微乎其微,肯定不如天心和歸雲兩位長老。與其大家都學,還不如大家都不學,待清浦長老接替了掌教之位,便可順理成章在把這掌門之位傳給羅貫通,所以一門心思,便花在他侄兒羅貫通身上。


    羅貫通咳嗽幾聲,勸說道:“叔叔,既是掌教諭旨,我們就該遵從,明著硬扛是不合適的。不過怎麽製定規則,還不是把握在您手中嗎?”


    青浦真人知道這侄兒足智多謀,便問道:“叔叔就想不通,淩絕這老乞婆比我還老,也沒多少年頭好活了,修為還不如我,瞎起個什麽哄?”


    羅貫通笑道:“您這便是關心則亂了。您還沒看出,淩絕師太是為了她的徒兒,歸雲長老則是為了他自己,天心長老麽,那是兩邊都討好。”


    清浦長老緩緩道:“通兒,你這傷一定要趕快治好,恢複境界,哪怕比不上清玄的閨女,也不能丟掉歸一門三甲之數。叔叔猜想,為爭奪這真經修煉名額,門派少不得又來一次年度大比,若你能技壓群雄,大家均無甚說得。若你還是這樣——”


    這老道冷冷言道:“搞不好這煮熟的鴨子要飛!”


    羅貫通默然,他知叔叔說得有理。


    清浦長老道:“叔叔有兩個主張,一是加緊在門派搜羅靈石,待攢夠千枚之數,叔叔便為你擺下聚靈奇陣,找個天資聰慧的小兒為引,服了洗髓靈丹,為你修補道源。二就是叔叔少不得厚著臉皮求天心,讓他趕快幫你把天青洗髓丹煉出來,這老兒收了叔叔不少好處,一直出工不出力,磨蹭到今日,哼哼,當叔叔的好處是那麽好拿的嗎?”


    羅貫通垂淚道:“侄兒的道傷,連累叔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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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說比這兩人更痛苦的,還有一個人,便是真經在手的葦江了。


    此刻葦江攢眉蹙額,見雞罵雞,見狗罵狗,一眾雜役都躲得遠遠的。


    這倒不能怪葦江,可憐這孩子真經到手,不能修行倒罷了。今日魯火龍過來,不由分說,要求每個雜役弟子明日之內,湊齊十枚靈石上繳,交不起的立即逐出山門。


    如今雜役弟子聽說有了出頭之日,哪個不是興高采烈?一旦被逐出山門,這幾年的喂豬放牛,端茶送水,豈不是白費了?於是個個雜役弟子戰戰兢兢,到處托人搜羅靈石。


    葦江氣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倒不是他湊不夠十枚靈石,而是自從他擺平了苟廣孝以後,就沒受過這個氣。


    別說十枚,就是三十枚靈石他也有,但是讓他平白無故地交出去,他便來氣。


    目前葦江在百草園弟子中也算得一號人物。自從葦江來百草園,除開魯火龍的一枚月俸免不掉,苟廣孝的“冰敬、炭敬”都免得幹幹淨淨。一眾雜役弟子好不容易攢下一點點小家當,此刻又要被盤剝得幹幹淨淨,所以少不得到葦江身邊灌灌迷魂湯,希望他帶頭推掉這額外的供奉。


    葦江於是把苟廣孝叫過來一頓臭罵。


    苟廣孝滿心委屈,言道:“我的好大哥咧,這可不是俺的主意,是魯執事得了上麵的吩咐,要靈石呢!”


    葦江罵道:“你沒和魯火蟲說老子也上頭有人?”


    苟廣孝一個碩大的鷹鉤鼻子湊了過來,悄悄言道:“哥啊,悄悄和你說,他上麵來頭更大!更硬!更惹不起!”


    葦江受不了這人滿嘴一股子臭蒜死蔥爛韭菜味,揮手道:“遠些說,你這廝口臭。”


    苟廣孝臉上一紅,肚裏把葦江祖宗八代罵了個遍,但此時正是拱火的良機,怎能錯過?便道:“您老人家來頭大,那邊來頭更是不小。其實每個月收了這麽多靈石,魯執事自己一個都沒用,您以為給誰了?都是上麵的少爺用了咧。”


    “是誰?多大個少爺,比老子還大?”


    苟廣孝肚裏罵道,你一個biao子媽媽生的乞丐兒子——竟也冒充少爺。還是耐心解釋道:“大哥和你說了吧,靈石都是給大長老的侄兒羅貫通羅師哥用了。”


    這人口才便給,便把來龍去脈給葦江說了。


    原來這羅貫通一直是歸一門真傳弟子第一。按苟廣孝所說,修為一等一,人才一等一,加上性格穩重,足智多謀,妥妥一個“人見人愛,車見車載,樹見花開,棺材見到打開蓋”好靚仔!就連蕭仙子對他也是青眼有加,不出意外在兩人結成金丹以後,這兩人就要結成道侶,共渡一番美妙仙緣。可惜好景不長,前年羅貫通和蕭瑜晴二人聯手追擊一個凶人,這凶人躲入越州一處荒野洞府中,羅貫通為救蕭瑜晴,卻被凶人操縱機關打傷,因此傷了道基,這兩年天天在家養病。


    葦江問道:“傷了道基是什麽意思?”


    苟廣孝道:“好大哥,你沒修過真,這個一時解釋不通。你可以想成,傷了道基便是傷了修真的根本,以後就修不得真。”


    一聽這羅貫通修不得真,葦江便來了興致,刨根問底道:“怎麽修不得真?”


    苟廣孝耐心解釋道:“傷了道基就好像男人睡多了女人,身子被掏空了,所以再也修不得真了。”


    葦江眼一橫,言道:“你個老色胚,別引誘老子幹壞事!算命先生和老子說了,不結金丹,不能睡女人。老子身子骨好得很,不像你,偷偷畫我姐的畫像。”


    苟廣孝見這小子一番胡攪蠻纏,不知如何應答,苦著臉言道:“我的好大哥,你別把這事兒老提好不?”


    葦江言道:“說重點,是你扯到女人身上的。”


    苟廣孝想了一想,言道:“若說道基受損的症狀便是——便是修真的時候,要麽真靈之氣吸收不進去,好像隔了一層;要不吸收進去過幾天就跑掉了。我估計羅大哥這兩樣都有,所以羅大哥的修為總是提升不上去,在四個修真弟子中已是墊底了。你沒看那天,日照門的賊子來偷書,蕭仙子、張煦、文沐清都上了,就羅大哥沒出手,他在下麵看戲呢。”


    葦江心道這症狀不和老子一樣嗎?心中十分急切,追問道:“那他怎麽治傷呢?”


    苟廣孝心道說了半天,終於扯回了正題,於是言道:“這不是要靈石嗎?大長老心疼侄兒受傷,於是要大家每個月繳納靈石來治傷。估計現在需要的更多了,所以每個人再繳納十枚。”


    葦江大怒道:“放屁!這有個屁用,老子就是用不得靈石,一用靈石便心疼肚疼。”


    苟廣孝見葦江胡攪蠻纏,瞠目結舌之餘,又把葦江的祖宗八代問候一遍道:“我這不是沒說完嘛!聽說大長老要搜羅好大一堆靈石,然後擺上一個聚靈寶陣,給羅大哥服用一枚天心長老煉製的‘天青洗髓丹’,這道傷也許就好了。”


    葦江疑惑道:“這勞什子丹藥好用?”


    苟廣孝道:“好用,好用得很!上次蕭仙子慌慌張張來要草藥,說不定就是給羅大哥煉丹呢。若按照道門丹藥的品階,‘天地玄黃’四類丹藥中,這丹藥至少是地階,要不然這丹藥怎麽蕭仙子都煉不得,非要天心長老出手才能煉成?”


    葦江嗯了一聲,心道這等寶丹,怎生給它偷來才好。


    苟廣孝哪知道這小子腦袋一會兒轉了這麽多心思,於是賊兮兮一笑道:“江哥,這事我可說清楚了,這十枚丹藥,您不交也得交!除非您自己和魯執事,和大長老說情去。他們都是大有來頭的人物,別說羅大哥是您姐的愛侶——便是大長老,如果掌教真人這次出不了關,接替這掌教之位的,大概就是大長老呢!”


    一聽此言,葦江眼珠子一轉,立馬明白這小子的用心,便大罵道:“你個畜生,你明知道我姐是你那狗屁羅大哥的心上人,你還搞些齷齪事情來惡心他!這十枚靈石,你替老子交清!不然事情傳出去,別說我姐,就是你羅大哥,也一樣會扒了你的皮!”


    苟廣孝鼻子都氣歪了,本來想激得這小子去找魯火龍理論,或是找羅貫通火拚,最後竟然說了半天,還是落在自己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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