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鄒充精神恍惚,強打著氣力去武侯鋪。


    日落西沉時,他看向府邸的方向,心裏萬念俱灰。


    他怕了,真的是怕了。


    街上人潮湧動,鄒充渾渾噩噩地走在街頭,對麵的一家攤子引起他的注意。


    周易,算卦。


    鄒充扔出兩文錢,坐在攤子前麵。


    算命的抬頭:“客人想卜些什麽?”


    鄒充直言:“禍福吉凶。”


    算命先生問了一卦,末了,搖頭歎了聲氣:“這支卦象乃是大凶之兆,客人若想化解,不妨去城外的道觀。”


    回到宅子,鄒充食完膳,與夫人一同進的房。


    臨睡之前,他開口道:“沁香,明兒我沐休,打算去三清觀一趟。”


    對麵的女子近來也被擾得心神不寧,她應道:“是該去道觀去去晦氣,不過,郎君可有想過,這些事會不會是人為?郎君從前得罪過什麽人沒有?”


    “我能得罪誰呀。”鄒充一口否認。


    沁香半信半疑。


    她來到榻邊,將被衾鋪開,嘴裏念叨著:“這幾日見郎君臉色不好,妾身心裏也跟著難受。”


    鄒充走上前,撫著她的手:“讓夫人擔憂了。”


    “妾身無礙的。”沁香柔聲道,替他展開被衾。


    隨之,她看到褥子底下,密密麻麻的藏著許多碩鼠,四下裏亂竄。


    她失聲叫起,心裏又驚又懼,姣好的麵容死灰一片,幾乎癱軟在地。


    鄒充忙將她扶住,腳步踉蹌地一路往外退:“屋裏哪來這麽多老鼠……”


    他揀來一根撣子,驅逐腳邊的鼠類,正在這時,屋外曠遠處,有什麽東西叮咚作響。


    鄒充聽得頭皮發麻,他太過熟悉這撥浪鼓傳出的聲音。


    “是她,是她!”


    沁香愣愣抬頭。


    “是秋四娘回來索命了。”他道。


    沁香記得那女人,娥眉擰著問:“她不是死了麽……莫非……”


    她頓時惶惶不安,縮在鄒充懷中,催促道:“這宅子怕是待不下去了,快,快備好馬車,去城外道觀!”


    鄒充讓小廝牽出車輿,與沁香一道,連夜趕往三清觀。


    道觀早已閉門,他說明來意後,道長開門迎他們進觀,又將人領到了後院的客舍。


    第二日,晨鍾肅穆。


    鄒充隨道長們吃齋誦經,末了,道長將寫好的符籙交予鄒充,讓他與夫人妥善佩戴。


    午時,鄒充在房裏休憩。


    院落有兩位小道打掃枯葉,窸窸窣窣的話語,隱約透過門扇:


    “這位鄒公子看著麵善,不知在哪見過。”


    “確有一麵之緣,你還記得有位夫人罹難,觀裏派出幾名道長料理後事?”


    “是有這麽一回事,好像,是烏衣巷的一戶人家。”


    “說起來,這戶人家著實淒慘,夫人攜子來道觀祈福,熟知,回去的半路遇到山間落石,那馬車墜落懸崖,母子倆當時就沒了生息。後來,知觀讓弟子們修葺好山道,法事也做了幾天幾夜。”


    “福生無量天尊,還望鄒公子能夠平安順遂。”


    小道士望向緊閉的客舍,忽而一愣:“還真是巧了,當年的鄒夫人,住的正是鄒公子這間房。”


    話落,鄒充打了個激靈,他猛然坐起,抬頭四顧。


    秋四娘曾經住過這間房……


    他毛骨悚然,不行,得換個房,一定得換!


    鄒充尋了理由換房,到了隔日,他與沁香辭過諸位道長,回返金陵。


    途中,車夫突然內急,把馬車趕到山道一旁,便匆匆跑開。


    片刻後,車夫去而複返,重新駕著車輿駛上山路。


    如此行了一段路,馬車停在半山腰,半晌沒有動靜。


    “怎又不走了?”鄒充打簾問。


    車夫戴著鬥笠,偏過頭。


    四目相對,鄒充瞪大眼,指著她:“你……你……究竟是人是鬼!”


    秋蒔陰沉沉地笑,點燃一支迷煙,車裏坐著的人昏了過去。


    寒風拂過,夾著冬日細雨,骨子裏好似鑽心一般的涼。


    鄒充掀開眼,發現自己手腳被縛,坐在一張椅上,背後是刀劈般的懸崖。


    他轉動頭,見沁香也在,腦袋耷拉著,坐在他一旁。


    “夫人——夫人——”他輕聲喚。


    “想不到鄒公子還是位深情的主兒。”秋蒔把玩匕首,從道路盡頭走來。


    鄒充定睛看了眼,壯著膽子問:“你抓我作什麽?”


    “你說呢。”秋蒔湊近前,彎下腰,凝視男子,“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你說我為何要抓你們這一對狗男女?”


    鄒充瞪著她,抿唇不語。


    沁香幽幽轉醒,乍眼看到秋蒔,臉色又是一白:“秋四娘?”


    秋蒔轉目看她。


    沁香擰起眉:“你不是死了……”


    秋蒔冷笑:“三年前,秋四娘攜子進山,馬車墮入懸崖,正是你身後的這一片斷崖。”


    沁香啞然。


    “怎麽不說話了?”秋蒔目光猙獰,五指掐住女人的臉,“現在終於知道怕了,你這個毒婦。”


    鄒充忐忑地問:“四娘你,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誤會?”秋蒔咬著牙,“我兒葬身此地,是我背著他,一步步從崖底爬出,一步步,走回金陵。那時正逢盛夏,我一路輾轉回城,孩兒的屍體長了斑,發了臭,可你呢,正惦記著迎新娘子進門,坐那正妻之位。”


    “好一個狗男人!好一條白眼狼!”她怒聲唾罵。


    鄒充連忙解釋:“四娘,你誤會了,當年我真不知道你沒死,不然也不會置辦靈堂。你我青梅竹馬相識多年,你要信我。”


    秋蒔盯著他眼,刀尖順著頸窩劃到下頜,迫使他抬頭:“那晚送你的人頭,想必還沒忘吧。”


    鄒充轉開眼,不敢看她。


    “當年,我回城之事被你知曉後,是你暗中派人,將我拖入的巷子。”她冷冷一笑,“隻是不曾想,我會用詐死逃過一劫。那晚的頭顱,便是當年行凶的人。但凡欠我的,我四娘,必會一命一命,都討要回來!”


    鄒充整個人都怔住,沒料到這女人能查到這個份上。


    “四娘,是我一時鬼迷心竅,往後我都改,這正妻的位置還是你的。”鄒充立馬求饒,“我真不是存心要害你,隻是當時有不得已的苦衷。”


    秋蒔直起身,歎道:“我一個私塾夫子的女兒,自是比不過大理寺的千金。但本朝律例嚴苛,官員不得隨意休妻,讓她做妾,是委屈人家了。”


    她望向沁香,勾唇笑道:“你與鄒郎情真意切,不惜合謀,毒害我們母子也要嫁與他為妻。既如此,我便好心送你倆一程,去陰間做一對鬼鴛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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