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顏則徹底垂下頭,她當他是土匪、山賊、反派頭頭。


    但在沈晏初麵前,不僅禍從口出,她甚至連想想也不行。


    所以她眉眼垂得極低,錯過了他臉上的神情——冷硬中帶著局促,猶如曇花一現,再難窺見。


    待她抬眸時,他眼裏已覆上霜寒。


    “心虛個什麽。”他迫而視之。


    柳如顏揉出笑,“原來馬車是你買來的,誤會啊,誤會。”


    他冷哼。


    兩人沉默無言,驟然間,天邊落下一道雷光。


    待雷光散去,暴雨毫無征兆地砸向山穀。


    眼下天氣已經轉涼,現在暴雨傾盆,若是淋濕了可不好。


    沈晏初當即脫下外袍,蓋在頭頂,把她從地裏拉扯起來,一並護在懷中,“先找個地方避避雨。”


    柳如顏回頭看向剩下的食物,直道可惜,於是她想也沒想,伸長手,把雉雞連同木枝一同撈進懷裏,小心護著。


    兩人朝山腳的方向疾步跑去。


    沈晏初護著懷裏的姑娘,擔心她身子畏寒莫要淋雨;而柳如顏則護著懷裏的雉雞,念叨著棄了可惜。


    附近沒有別的山洞,但山腳凸出來的岩石可以暫且避雨。


    他們背靠著山岩而站,雨水傾盆,沿著頭頂凸出來的岩石淌落,猶如一排水簾,於地麵濺起無數道水花。


    沈晏初把方才脫下來的外袍重新穿好,體內真氣運轉小周天,衣物幹爽如初,還帶著幾分餘溫。


    轉目看向近旁的姑娘,一副士兵扮相,頭發梳成男子髻,穿著最普通的葛布衫子,手裏……手裏居然還捧著半隻雞。


    她把肉掰成兩半,遞了一份給他,“沒被雨水打濕,尚且能吃。”


    這是擔心他會餓著?


    沈晏初驀地一暖,眼中溫柔流淌。


    外頭紛紛揚揚下著大雨,草地裏篝火熄盡,暮色沉沉,四下裏一片暗沉。


    柳如顏倚著背後的岩石,她吃完手中食物,又將手探進雨幕,洗淨手中的油汙。


    手心攤開時,那雨水像撒豆子般砸來,帶著細細麻麻的癢。


    兩人幹杵在山腳,柳如顏倒還好,她心思純粹,托著腮幫子,隻等雨停。


    沈晏初兀自看了會她的背影,本想隨意聊點什麽,但他思來想去,一時之間,竟不知從何處說起。


    說感謝她教他鳧水?


    ——太顯矯情。


    說今晚月色不錯?


    ——外麵烏雲蔽月。


    說營裏過得可曾習慣?


    ——顯然她如魚得水。


    說皂角拿回去怎麽處理?


    沈晏初眉頭跳了跳,裝皂角的竹筐忘在外麵,早就被雨水衝走。


    問她玄坤印找得如何?


    !!!


    他率先打破沉寂,“你特意來到南漢,是為了找尋玄坤印?”


    柳如顏聽到問話,點頭道:“沒錯,玄坤印中的‘嘲風’落在南漢,但具體在哪,還得細查。”


    “原來如此,幕後主謀有動靜沒?”


    她搖了搖頭,“目前還沒動靜,但興許,公輸宇清楚他的下落。”


    “公輸宇?汴京名匠公輸宇?”


    “正是此人。公輸宇身為八賢之後,嘲風的守護者,這次現身於南漢,或許,也是為了玄坤印而來。”


    沈晏初略感意外,“所以你懷疑,公輸宇是受幕後那人的指使?”


    她點頭稱是。


    玄坤印嗎……沈晏初垂眸思索,印象之中,他好像在一本手劄裏見過。


    那份手劄,乃是沈家先祖沈辟臨終前所寫,雖然描述不多,但有一點他可以確定——所謂的玄坤印,實則封鎖了一個千年已久的秘密。


    雨依舊下個不停。


    柳如顏手裏杵著烤雞用的樹杈,正百無聊賴地看著遠處。


    一場暴雨積攢了許多雨水,原本隻在鞋底,但隨著水位逐漸上漲,從鞋麵慢慢沒到腳踝。


    沈晏初看向腳底的水,顏色渾濁泛黃,還漂浮了一層草屑。


    他隨意掃視四周,見不遠處橫著的一塊石頭,既可以墊腳,頭頂還能夠避雨。


    “那邊有個幹淨處,不妨過去避雨。”


    “好。”


    所謂的石頭,其實勉強可以站兩人,沈晏初站上去後,才覺得有些擠。


    兩人幾乎是腿挨著腿,肩並著肩,腳連著腳,手背碰到手背。


    他恍惚了一瞬,旋即抽回手,負手而立,眼神卻若有似無地,逗留在她身上。


    他眼力極好,輕易便瞥見她的後腦發髻,一滴水珠無聲滾落。


    水珠順著她頸間細小的茸毛,順著吹彈可破的肌膚,順著白皙秀頎的頸項,緩緩地,落入衣領。


    他欲伸手去拭,猶豫了半晌,終是忍住。


    而至始至終,柳如顏都不曾注意到他的小動作。


    她閑來無事,拿樹杈撥弄腳邊的雨水,突然,她好像看到水裏遊來個什麽東西,當即身子往前探,嘴裏驚奇道:“晏初——”


    沈晏初見她身子不穩,唯恐她跌落入水。


    所以他當時想也沒想,從後麵將她攬住。


    溫熱的掌心覆上纖細的腰身,將她整個人都護在懷裏,再加上今日教他鳧水,單薄的衫子裏沒有穿任何護衣。


    是以,裏麵空無一物。


    他不由愣住,五指合攏時,感受到她的緊致細膩,楚腰纖柔,柔韌卻蓄有力量。


    不似尋常女子的弱柳迎風,她腰身上蘊藏的力量與韌性,讓她飛簷走壁,騎馬射箭,甚至揮刀斬敵首!


    不容小覷。


    可不知為何,他又想起近來看到的種種夢境。


    ——時而柔弱無骨,攀附在他身上。


    ——時而纖腰擺動,誘人意亂情迷。


    兩人十指相扣,青絲追逐,醉眼迷離,猶如濃墨入水般的彼此交融……


    他默然垂下眼,掌心隔著薄衫,感受到她身上的沁涼。


    眼前似乎出現平坦的腰腹,柔順的線條,粉膩的肌膚,一滴水珠款款滑落,不知是仲秋的雨水,亦或是那美人的香露。


    他喉結滾動,手心驀地滲出一層汗。


    此時他抱著懷裏的姑娘,身形相偎,兩人又是挨得如此的近,近到不分你我,幾乎融合在一起。


    若是他起了什麽不該有的心思,欲望蘇醒的刹那,她定當有所察覺。


    沈晏初暗自蜷起手心。


    如今溫香暖玉在懷,他心裏深處的欲念蠢蠢欲動,蓄勢待發,恨不得找個突破口狠狠抵住,噴薄而出。


    他深深吸了口氣,咬住下唇,額頭因為隱忍,滲出細密的汗珠。


    在柳如顏看不到的地方,男子眼底泛起血絲,常年覆雪的一張麵容亦是染上幾分紅暈,妖異得如同業火,帶著毀天滅地的力量,侵蝕他最後的清明。


    不可!


    不可以!


    他不斷掙紮。


    原來被情所困的人,最後會變成這番猙獰模樣。


    沈晏初緊繃著身子,睫羽微微顫動,他驀然闔上眼,運轉焚心訣,將滿溢的欲念強行壓製下去。


    決不許自己深陷其中,做出讓他後悔的事來!


    蒼冥焚心訣。


    戒酒。


    戒色。


    戒情。


    戒欲。


    他不排斥這份感情,但隻有適可而止!


    若是放縱自己與她行了魚水之歡,接下來要麵對的,便是十年修習毀於一旦。


    他唯有忍耐,唯有壓抑,至少,還不是現在……


    不是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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