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上)[屍弟]


    穆英豪與何年月來到李家院落外時,何年月本想大聲呼喊李卓穀,卻被穆英豪製止,同時穆英豪也很吃驚李家竟然如此破敗。風水選址那是極好,選的是黃水鎮最好的地方,但房屋的簡陋程度卻不如鎮子邊的普通農家,看來李驅強相當貧窮。


    “嘎吱”一聲響,李家門口那破破爛爛的木門被推開了,李驅強依然是前幾天那副模樣出現在門口,隻是這次麵帶笑容,伸手一比院內道:“請——”


    穆英豪也不推辭,隻是拱手抱拳簡單還禮,帶著何年月進了院內。院內的石桌之上已經擺好了簡單的茶水點心,看來李驅強早就算準了穆英豪的到來。穆英豪坐定之後,何年月在那左顧右盼,又礙於師父教下的規矩,不敢輕易問李卓穀在什麽地方。


    “以先生容貌來看,先生比我小了幾歲,但……”李驅強給穆英豪滿上茶水,抬眼又道,“但以同道來算,我應該尊稱先生為師叔才對。”


    穆英豪點頭默認,畢竟他的實際年齡早就超出了那副年輕的長相。穆英豪品了口茶,眉頭微皺,因為茶水苦香中還帶著鹹味,應該是茅山派鐵衣門常飲的一種草藥骨茶。這種茶隻有本門門徒亦或者門中認為的貴客才夠資格飲用,說明李驅強對穆英豪沒有任何敵意。


    穆英豪咽下那口茶,算是回應了對方的禮節,又將雙手緩慢放在雙膝之上,一字字道:“我與你本是同道中人,但不屬同門,我也不與你有長幼之分,隻將你當做平輩的朋友,那就開門見山說了,今天我來是要收你兒子李卓穀為徒,並帶走他的。”


    李驅強放下茶杯,用手指摸著茶杯邊緣,等那手指從茶杯邊緣輕輕帶過,茶杯中的茶水立即沸騰起來。一旁背著行李的何年月張大嘴巴看著,心中感歎著:這肯定是仙術呀!原來卓穀的父親和師父一樣,也是個高人。


    何年月並不知道,這算是異術者見麵時的一種不見血的較量,算是“文鬥”,當然隻限於沒有矛盾的異術者之間,有矛盾的早就用各種古怪的方式打開了。


    穆英豪見狀笑了笑,伸手抓起一塊綠豆糕,掰下一塊兒來,手腕處再一抖,抖出一塊符紙來包裹住那塊綠豆糕,順手遞向自己的左側。何年月早就有點肚餓,但自己卻是站在師父的右側,本以為師父遞向左側是讓他去左側,剛要挪動步子,卻發現穆英豪五指鬆開那塊符紙包裹的點心,但那塊點心卻依然浮在空中……


    “我不是有心要與先生比奇術,先生又何必呢?我們與江湖中行騙的神棍不一樣,他們用障眼法,我們憑真本事。”李驅強搖頭道,“這喚鬼的本事也不是隻有你們才會。”


    何年月聽到這,又大吃一驚,當時腿就有點哆嗦,穆英豪眼角餘光掃到,立即用腳跟輕輕一撞何年月的腳旁,示意他不要慌亂,不要大驚小怪。


    穆英豪點頭道:“我也無心要比,隻是不明白你這住家風水選址極好,為何又要在屋內養鬼呢?擾民罪過極大,異道之中有自己的規矩,不是萬不得已,不能暴露身份。”


    “當然,陽宅養鬼,本就是大忌,但日本人犯下無數殺孽,弄得冤魂不散,有些走了又想盡辦法回來,如果我不養著供奉,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李驅強輕輕搖頭,側頭看著自己那間瓦房外表刻著的那上百個人名,在牆麵根部還有燒盡的紙錢和紅香的灰燼,明顯是以牆身為靈位,供奉那些慘死的百姓冤魂。


    穆英豪麵無表情道:“既然是日本人犯下的罪行,就應該讓他們承擔後果,天理循環本就應該如此,你這樣做又有什麽意義呢?”


    “先生先前說過,異道有異道的規矩,茅山派的規矩是有鬼便抓,如果我抓鬼,不供奉他們,那不是等於在幫助日本人嗎?”李驅強說話的語氣讓穆英豪心中有些難受,原因隻在於這一瞬間他從李驅強臉上看到了曾經的大哥穆英傑。


    穆英豪抬手製止李驅強繼續說下去:“跑題了,說遠了,今天我是來收徒的,不知道卓穀在何處?”


    李驅強麵無表情地回答:“先生來晚了,犬子卓穀昨晚重病不治,已經去了。”


    “不可能!”穆英豪環視院落一圈,一字字道,“你是茅山派鐵衣門門徒,按照鐵衣門的規矩,門中或者門徒家中有人過世,必須得豎起送魂幡,而不是如普通百姓一樣豎起招魂幡,也不得喊魂,你這院中既沒有送魂幡,也沒有招魂幡,不像家中要辦白事。”


    “先生大概不知道,我因為壞了本門的規矩,早就被放逐了,現在隻是閑人一個,教教孩子們國文,賺幾個糊口的錢而已。”李驅強維持在臉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像是已經下了逐客令一樣,“我妻子早年也是因病過世,犬子也掛念他娘,我幹脆連夜將犬子葬在妻子的墳旁,就算在陰間母子二人也能作伴。”


    穆英豪端起茶杯道:“你既然已經不是鐵衣門的門徒,為何還要沏這種草藥骨茶?”說道穆英豪放下茶杯,正色道,“李先生,我今天把話挑明了,李卓穀無論死活,我都要帶走!”


    何年月聽李驅強說自己的好友已經死了,心中正傷心呢,卻沒有想到師父竟然說了這麽一番無情的話。雖然他隻有八歲,但也明白逝者勿擾這個道理,慌忙抓著穆英豪的衣袖,低聲勸道:“師父,還是算了吧,卓穀已經走了,我們……”


    穆英豪抬手製止何年月繼續說下去,隻是拱手朝著李驅強施禮,輕聲道:“請李先生引路,我要去卓穀墳前。”


    李驅強僵持不過,又不想與穆英豪動手,因為動起手來自己的勝算也不大,隻得點頭道:“請二位隨我來吧。”


    出了李家院落,李驅強一路向西,其實不用他引路,穆英豪也知道鐵衣門的規矩是定死的,要下葬必須以死者家中為中心的西麵,這個規矩即便是被逐出師門一生也不得更改。


    向西又行了近一個多小時,李驅強引兩人來到一片墳地,那片墳地是座小山崗,而風水也算是極為普通,隻有山崗頂部那一片還算不錯,估計也是有什麽官員、貴人的祖先葬在山崗之上,傳言說那裏風水好,其他的普通百姓落葬也便蜂擁而至,希望後世能非富即貴。


    穆英豪站在山崗下方,偏頭一看便看到了山崗下方一塊岩石之下豎起的送魂幡,張口就道:“胡鬧!”穆英豪之所以這樣說完全是因為那塊岩石,岩石形同人的心髒,葬在那個位置下方,又叫“墜心穴”,完全是風水之中的大忌,李驅強既是茅山派鐵衣門的門徒,不應該不懂這個道理。


    穆英豪不再要李驅強引領,直接走向那送魂幡下,看著那兩座墳頭,明顯就是剛遷移過的痕跡,也頓時明白了李驅強是因為絕望才這麽做。他妻子的陰宅位肯定原本不在這裏,但李卓穀死後,他已絕後,沒有後代要風水沒有任何用處,幹脆葬在這墜心穴之中,也算是對死去的妻子起誓,決心今生再也不娶。


    站在墳前,穆英豪有些心軟了,甚至想轉身就走,可心中又有個聲音在提醒他,不可違背命運和天意的安排,要想改變必須先順應天意,再從其中找到改變的方法。


    “先生看見了,我妻子與犬子的墳墓就在眼前,我不會拿死者開玩笑。”李驅強麵無表情地說,習慣性從旁邊抓了兩把泥土分別填在妻子與兒子的墳頭之上。


    “年月!”穆英豪喊道,何年月正盯著好友的墳頭發呆,反應過來趕緊“啊”了一聲,直視師父,誰知穆英豪又道,“刨墳!我要開棺!”


    “誰敢!”李驅強抬手擋在穆英豪與何年月的跟前,“先生!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今天偏偏要壞了規矩!”穆英豪免起衣袖,身子俯低,單肩一聳頂開擋在跟前的李驅強,緊接著將自己的雙手插入李卓穀的墳堆之中,並同時驅動了孟婆之手——一道綠光自手臂之中亮起,順手臂而下,直入墳堆之中,李驅強目瞪口呆,也知道那是什麽,要是那孟婆之手對付的是自己,恐怕自己早就魂飛魄散,再也不敢上前。


    片刻,穆英豪收勢,從墳堆之中取出雙手,喊道:“年月!刨墳!卓穀還活著!”說著開始用雙手刨著上麵的泥土,同時狠狠地瞪著在一旁傻站著的李驅強,何年月趕緊上前與師父一起,開始刨墳,隨後又在周圍找了碎瓦片作為工具拚命挖了起來。


    何年月本就崇拜穆英豪,穆英豪說李卓穀還活著,自己當然是深信不疑,但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隻是埋頭拚命挖著,兩人向下深挖足足有一個多小時,終於看到下方掩埋著的那副孩童棺木,棺木很舊,明顯不是新打造的。穆英豪起身來,怒視著李驅強道:“你瘋了麽?活埋自己的親兒子!你還有沒有一點人性!”


    李驅強就站在那,隻是站著,盯著那副舊棺木,許久才抬眼看著穆英豪,張嘴卻半天沒有吐出半個字來,抬頭又看向天空,隨即掏出懷表看著,喃喃道:“以西洋表為準,還差五分鍾……”


    “卓穀!卓穀!”何年月站在旁邊,用手拚命去拍那副舊棺木,可棺木中一點動靜都沒有,如果是昨夜下葬,又深埋在土中,就算是成人都無法撐過,更不要說是個六歲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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