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時候,百裏都是心裏明白嘴上糊塗,但唯獨在感情這要命的事情上,他是嘴上明白心裏卻糊塗。


    對凰隨雲的感情是如此,對蘇芸的感情也是如此。


    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明白自己對蘇芸到底懷著一種怎樣的感情。


    他喜歡她,但是這種喜歡又和純粹的愛情或是友情無關。


    她是他想要成為卻注定不能成為的人,擁有他想要得到卻注定不能得到的幸福。


    “如果我是個偏激一點的人,或許真的會不小心走上邪路,做出連我自己都不敢想象的惡劣事情呢!”


    躺在涼亭中,看著被風吹得鼓鼓的白紗,百裏情不自禁地感慨道。


    “又在想什麽惡劣的主意?”凰隨雲突然說道,他的手中端著一盤葡萄。


    葡萄很新鮮,果子上還帶著冰霜。


    時節正是初夏,還不是葡萄成熟的時候,但百裏不會覺得凰隨雲端出一盤葡萄有什麽不可思議。所謂特權階級,無非是夏天讓梅花盛開,冬天照樣有蓮花滿池供他賞玩。


    他側過身,摘了一個葡萄,剝皮的同時,假裝漫不經心地說道:“想過結婚的事情嗎?你我都不小了,家族多半已經開始為我們籌備新娘了。”


    “想過,不過隻有一瞬間。”凰隨雲慢慢地說道,“隨便他們把什麽人推給我都無所謂,反正看不到。美的醜的,胖的瘦的,都一樣。”


    “你倒是豁達。”


    “因為沒有選擇權。”


    百裏聞言,一骨碌的坐起,道:“那你覺得我該怎麽辦?萬一母親給我挑了個很可怕的老婆,我又該怎麽對付?”


    “我覺得敢嫁給你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勇敢。”


    “為什麽這麽說?難道我的名聲就那麽糟糕,沒有人願意嫁給我嗎?”百裏問道。


    “你當然是極好的,可是有幾個女人能忍受你母親?”凰隨雲避重就輕地說道,“而且,你的婚事從來都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


    “我知道。”


    百裏的聲音黯了下來。


    雖然名義上與夜家無關,但他的另一半血脈到底是屬於夜家的,他的婚姻自然也要考慮一下煌羅城那邊的想法。


    凰隨雲感覺到他的情緒低落,安慰道:“往好處想一下吧。你的婚事受多方力量的製約,推給你的人自然也是經過千挑萬選,至少是他們眼中最適合的。”


    “可卻不是我眼中最適合的。”百裏撒嬌地說道,“我不想結婚,不想和一個陌生人睡在一張床上,我隻想到處遊山玩水不負責任的一生一世。反正我媽那麽能幹,百裏家早被她整治得沒有我也一樣可以順利運轉。”


    “你的想法很美好,可你的命運卻注定不能這麽隨性。”凰隨雲意味深長地說道,“不管怎麽逃避,你總會要回到屬於你的位置上,做隻有你能做的事情。”


    “至少,在那一天到來前,我可以隨心所欲的過一段時間,不是嗎?”


    凰隨雲沒有說話,隻是摘下一個葡萄,慢慢地塞進嘴裏。


    淺紫色的汁水順著嘴角流出,低落,在白色的領子上留下一點痕跡。


    百裏取出手帕,要給他擦一下,後者卻道:“不用。”


    “為什麽?”


    雖然衣服髒了也不需要他們操心。


    “沒有為什麽。”凰隨雲低聲說道,“隻是單純地不想擦掉,想更久地感受一下果汁黏在皮膚上的感覺。”


    葡萄是最上等的葡萄,糖分濃得嚇人,黏在嘴角的汁水會很快就被體溫蒸幹,隻留下膩膩的感覺。


    聽凰隨雲這麽說,百裏也就不再堅持了。


    因為無法看到顏色,他的這位摯友確實常會突發奇想,對一些特別的觸感情有獨鍾。


    他們肩並肩地坐在亭子裏,初夏的風吹在身上,感覺軟軟的,柔柔的。


    正是心神恍惚間——


    “如果有一天,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你會原諒我嗎?”


    夢囈般的話,讓百裏感覺很不真實,他本能地回答道:“當然不會不原諒你,我們可是最好的朋友。”


    “我說的對不起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對不起,”凰隨雲重申道,“是不管誰做出來以後都必定會被徹底唾棄的對不起。”


    “那又怎麽樣!我們的關係也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好朋友。如果是你的話,不管做了什麽對不起的事情,隻要給出一個明確的理由,我就一定會原諒你。”


    “是嗎?”


    輕聲說著,凰隨雲的手落在了百裏的胳膊上,似乎要撫摸他的頭發,又似乎隻是單純的不小心擦過。


    “當然是真的,我可是世上最了解你的人。哪怕你拿刀對著我要捅殺我,我也會相信你這麽做是有苦衷的!”


    “……你對我太寬容了。寬容是罪惡的溫床。”


    “這不是寬容,是朋友和朋友之間最基本的信任。”


    “是嗎?”


    又是一聲低吟,凰隨雲的口中再次吐出含糊不清的字句。


    初夏的風吹得人渾身醉醺醺,百裏一時眩暈,竟沒有聽清楚凰隨雲最後的幾個字。


    他說:“可惜我注定要背叛你的信任!”


    ……


    那時隻當是一時的玩笑,現在想來,才知道所有的事情都不是空穴來風。


    凰隨雲對他的好從來都有目的,隻是他太愚昧,一廂情願地遮著眼睛捂著耳朵,讓自己看不見也聽不見!


    躺在堅硬的青石台上,他不耐煩地動了下身體,鐵索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有人嗎!我餓了,快點給我送飯!”


    話音剛落,就見黑暗深處浮出兩點鬼火,隨後慢慢變成一個穿著黑鬥篷帶著沒有五官的白色麵具的人形。


    來者手提食盒,五層的食盒打開,是三個涼菜兩個熱炒,外加一盤表麵帶霜的新鮮葡萄。


    百裏挑了下眉毛,道:“特使費心了,居然還記得我喜歡吃葡萄!”


    “你是我們的貴客,當然不可以怠慢了。”


    幽冷的聲音從走廊盡頭傳出,金紅色錦緞的反光讓人眼中生厭惡。


    看著因為毀容不得不帶上猙獰麵具的凰隨雲,百裏不由地一陣嗤笑。


    “你的臉上發生了什麽事情?怎麽看起來好像被火燒過一樣!”


    “發生了一點意外,不小心毀容了。”


    凰隨雲慢悠悠地說著,以那種漫不經心得讓人惡心的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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