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興哭得迷迷昏昏,之後竟暈睡在了吳爸背後。他再次清醒是被一陣悉悉索索的說話聲擾醒的,他睜開眼,心有一刹那是沉入穀底的,蒼白斑駁的牆壁,鋼絲鐵架的床輔,像極了離家後那一年他住的私人診所,不過,待聽清身旁人說話的聲音,他的心又安了下來,他的重生,是真的。


    “你給老大去了電話了?”壓低的聲音是吳媽的。


    “嗯。”吳爸應聲。


    “讓他多帶些錢過來,他來了,你就先回家。小梅,小霞兩孩子在家,我不放心。做飯,就讓她倆對付著做,小興這頭有個兩三天也就差不多了,我就在縣裏對待兩宿。”


    “嗯。”


    “媽。”吳興叫了一聲。


    “噯。媽吵著你了?”吳媽聽見吳興叫她,忙欠身起來,替吳興掖了掖被角,輕聲問道:“好點兒沒?想吃點啥?”


    吳興搖搖頭,瞧著眼泛紅絲的吳媽,心裏酸得難受,他抿了抿唇,輕聲道:“媽,咱這是在哪?”


    “縣醫院,大夫說,小興打兩天點滴就好了,現在還難受嗎?”吳媽聲音出奇的溫柔,吳興前世記憶裏這種感覺極為少見,這或許是因為吳媽一向嚴厲,也或許是因為吳興為了能夠堅強而刻意將其遺忘了。


    “不難受了。”吳興搖頭應道:“媽,我好了,我想回家,咱回家打點滴去吧。”


    “小興咋地?不喜歡這啊?咱再呆兩天,大夫說還得觀察觀察,沒事的啊,再二天,咱就回家。”吳媽哄著,隨手接過吳爸遞過來的搪瓷缸子,一手伸過來要扶吳興起來喝水,吳興順著吳媽的勁道,起身喝了兩口水,正躺回床上時,病房門自外被推開了,吳大哥一手拎著個桶狀保溫飯盒,一手提著個袋子進得房來。說實話,吳家的基因不賴,拿吳三姐的話來說,咱家的人長得都好,出去一看,其他人等都差強人意。


    吳大哥此時不過二十幾歲,卻已是一米八五的個子,身姿勁瘦,很是帥氣。他推門而進,瞧著臥在床上的吳興,“嗤”一聲樂了,一張嘴,說的話極不討巧:“嘿,淘氣包居然也有老實的時候哇,真是稀罕。”


    吳興白白眼,沒理吳大哥,大哥與他同一屬性,均屬羊,整差了一輪,吳興前世個性不甚討喜,比較欠招,比較喜歡告狀,家裏大個的喜歡逗他,沒事招他嚎兩聲,挨的近的,小個的則比較煩他,但總體來說,實際上都不甚待見他。


    吳興沒理吳大哥,倒是吳媽一皺眉,叱道:“沒個正形,那說得啥話?”


    吳大哥舉舉手,表示自己錯了,隨後將手裏的東西遞過去,問道:“大夫咋說地?”


    吳媽接過東西,一邊將保溫桶打開,一邊回道:“說是啥子急性胃炎,打兩天點滴就好了。以後啊,你們少招小興,老鬧得他吃飯的時候哭,鬧得他腸胃不好,還煩人。”


    “我招他?我一年能在家呆幾天?媽,你也太冤枉人了吧?”


    “你還少招他了?哪回回家不鬧得他嚎幾回?”


    ……


    吳興聽得吳媽與吳大哥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慢慢地忘了自己有些嫌惡病房的被子,將整個人縮了進去,心裏叨念著,我睡著了,我啥也聽不到。


    “咦,小興,起來,起來,這會可不能睡,得喝了粥的。”吳媽擺布完東西,一抬頭,見吳興埋在被子裏,隻露出個腦門,以為他又乏了,忙叫道。


    “就是,就是,哥給你捎的好粥,稀爛糊的,可好吃了,吃了再睡哈。”吳大哥在旁附和著。


    吳興被吳媽從被子裏挖了出來,他也懶得搭理他那犯二的大哥,埋著頭勉強吃了幾口,就推了碗。吳媽見吳興吃得少,又自包裏翻出一袋麥乳精來,要衝給吳興喝,據吳媽講,吳興最愛喝這玩意。


    “媽,媽,我不想喝,真不想喝,你別衝了。”吳興忙止住吳媽的動作。


    “呦嗬,小興這回恐怕是真的病了。”吳大哥在旁瞧著如此表現的吳興,興災樂禍地道。


    “邊去,有點當哥的樣子嗎?”吳媽在旁嗬道,隨後轉向吳興,柔聲道:“小興還難受,喝不下是吧?不喝就不喝吧,想吃啥,跟媽說,媽給你買去,啊?”


    “就是,想吃啥,哥給你買去。”吳大哥在旁起哄。


    “哥,我想吃桃罐頭。”吳興自然要給吳大哥創造一個表現兄友之愛的機會,開口要求道。


    吳大哥噎了噎,沒等吳媽再催促,痛快地起身,道:“好,哥立馬給小興買去。”


    “謝謝哥。”吳興應道。


    “呦。”吳大哥訝異地挑挑眉,雖說覺得吳興有些反常,卻也沒再多話,搖頭笑笑,之後扯扯吳媽,避到屋內一角,將懷兜裏的一小遝錢遞給吳媽,低聲道:“我就找著這麽多,先用著,不夠,我去單位湊湊。”


    “行,不夠再說,不行把死期的取出來”


    ……


    兩人低低地說了一會兒話,正巧吳爸從外頭吃飯回來,手裏拎著兩個塑料兜,想來是給吳媽帶回來的飯菜。吳大哥應道:“爸。”


    “嗯。”吳爸應聲,將袋子遞給吳大哥,問道:“你吃了嗎?”


    “吃了。”吳大哥答完,轉向正在床上發呆的吳興,喊道:“小興等著哈,哥給你買罐頭去。”


    “好。”


    吳大哥擺擺手,人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此時的吳大哥仍就玩心正濃、雄心正壯,不似吳興前世他中年時黯然與簫敗。


    吳大哥那罐頭吳興並沒吃上,吳大哥既來過,吳媽就催著吳爸回家,吳爸瞧了瞧吳興,見他情況挺穩定的,也就不強求要陪著了,痛快地出門尋大客車去了。


    吳媽將吳興的被子掖了掖,一邊吃著飯,一邊隨手拍著被子,力度適中,讓人極為舒服,秋日午後的陽光透過窗簾映到斑駁的牆壁上,那猙獰的可怖被一片明亮所替代,吳興瞧著那柔和了許多的牆麵,心底的陰冷漸漸被絲暖意所取代,最後滿身都泛出暖意,眼皮愈發沉重,他睡了過去,這一覺睡得好安意啊,就連護士紮針他也隻是朦朧有些意識,之後又進入深沉的睡眠之中,這覺睡得好久,久到吳媽害怕地將大夫叫來看了看,才安穩等吳興自然醒,否則,她怕是忍不住要搖醒小兒子,睡得太死了。


    吳興睡過這覺之後,似乎就真正活了過來,飯吃得香,身體恢複的極快,大夫又留了二天,就讓他出院了,吳媽一人帶著吳興,沒讓吳爸來接,隻提著個小兜帶著吳興坐了大客車回了家。


    吳梅,吳霞表示了熱情的關懷兼善意的調笑,吳興也沒再小心眼,隻“嘿嘿”笑著,能重活一世,是老天給他最貴重的禮物,他一定要好好珍惜。


    吳興星期一去的學校,足落了五天的課,這會兒沒有雙休日,一周隻休息一天。吳興座位靠後偏窗,一般這種位置安排的都是老師認為沒什麽“前途”的孩子。一個班級五十幾個孩子,吳興個子不算高,若正常安排,三排以內算是正常的,可三排以內的,不是學習好的,就是老師覺得應該重點“關注”的,而吳興這種,一沒家庭背景,二是家裏沒錢,三是家長也不甚重視,四呢,這孩子也不是個認真學習的料。所以,“忽視”是必然的,當然,偶爾老師氣不順的時候也可以在他身長找找平衡,畢竟這孩子教育起來,不用擔心家長來找麻煩。何況,吳媽也曾對老師說過,孩子隨便老師管教,打罵均可,瞧瞧,也不賴老師沒啥素質,水平不高,就這種情況,老師不欺負你,欺負誰呢?


    吳興手裏翻著書,心裏再總結自己從小到大不討喜的幾個關鍵問題,雖說改變是必然的,但要違反本性去上趕著“討好”似乎也很為難吳興,上輩子做不來,這輩子他也有障礙。


    潘高峰和幾個淘小子一進教室就瞧見靠窗邊上那個黑瘦的討厭的三年級轉學生,窮衣羅索的,陰沉沉的不討喜,他斜挎著書包衝著身後的幾個小子使了個眼色,那幾個小子會意,跟在潘高峰的身後橫衝直撞地跨到吳興桌前,吳興抬頭掃了他一眼,手上緩緩合上書。


    潘高峰撇撇嘴,一把搶過吳興的書,“嗖”地扔了出去,隨後嬉笑地道:“你該退學了,還來幹啥呢?前幾天不見你,咱班可清靜多了。”言罷,俯下身子盯著吳興,說道:“超生子,你很多餘,知道不?”


    吳興微眯了眯眼,冷冷地回視他,既不說話,也不搭腔。


    潘高峰與他對視了一會兒,有些身上泛冷,外加挺無趣的,直了身子,伸手便去扳吳興的課桌,吳興知曉他這是又要玩丟書包的把戲,不過,這回,吳興倒不想讓他了。他伸出手,一把扳住潘高峰的腕子,不吭聲,也不說話,更不放手。


    “呦嗬,休了幾天,膽子長肥子哈。”潘高峰似乎對這種反應的吳應很有興趣。


    可吳興卻是懶得廢話了,他一手探到書桌裏,掏出自己厚重的鉛筆盒,一下敲在潘高峰肘部的麻筋上,之後便一拳打在其腋下寸勁上,潘高峰哪經過這個,立時痛得“嗷”的叫了一聲,而此時的吳興,卻是一腳踢開書桌,抬腳照著潘高峰的肚子就踹了一腳。


    “住手。”一個三十歲左右的中年女人手裏抱著一遝作業本在教室門口嗬道。


    吳興收了腳,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在地上抱著肚子哭嚎的潘高峰,一言不發,說實話,吳興上輩子學的這幾招一次都沒起效過,倒不是沒用,隻是一是他力度不夠,二是他速度不夠。


    不過,這輩子拿來對付這個十來歲的孩子倒是綽綽有餘,當然,這會兒的力度還是不夠的,但他也沒想將人弄到醫院去,能起個震懾作用足以。自然,他要的效果達成了,潘高峰滾在地上哭,隨在他身後的那幾個淘小子趁著老師注意力在吳興和潘高峰的身上,早垂頭慫腰跟著大撥同學溜回座位上,匿了起來,隻一雙眼略帶驚恐地盯著表現極為平靜的吳興。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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