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龍寺後院裏種了很多梨樹,每到春天,梨花爭相綻放,和梨山相呼應。


    當看到從院子裏的一株梨花樹後突然走出一個俊美少年,朝她看來,眉眼微微舒展,突爾一笑,色若春山,宛然如畫。毫無防備之下,霍姝心頭一跳,幾乎反應不過來,直到被身後不看路的丫鬟撞得往前踉蹌走了一步,被梨花樹下的少年快速上前伸手扶住。


    “沒事吧?”聶屹低首看她,一雙鳳目漆黑如墨。


    霍姝覺得有些丟臉,近在麵前的美男子讓她心跳加快,不過更多的是見到他的欣喜,忍不住道:“聶公子,你怎麽在這裏?”


    聶屹見她站穩了,方才收回手,順便看了一眼她身後那莽撞的丫鬟。


    艾草被那一眼看得膽顫心驚,戰戰兢兢地縮在自家小姐身後,低著頭不敢吭聲。這位聶公子果然是個殺伐果決之人,光是眼神,就比虞家那些在戰場上曆練過的爺們還要威嚴淩厲。


    可她家這位小姐卻好像感覺不出來似的,看到聶公子時,竟然非常歡喜。


    “我在這裏等你。”聶屹說,清冷的聲音多了幾分輕軟。


    “等我?”霍姝疑惑地問,然後想到什麽,正色道:“可是有事?”


    聶屹頓了下,方道:“先前在後山那邊,多虧霍姑娘出手相助。”


    他射殺了一名假冒的僧人,另一個被砸得頭破血流,現在已經被人帶下去審問了。當時他看得清楚,知道那砸破假僧人腦袋的酒壺是她扔過來的,那動作,又快又準,反應並不像尋常的閨秀。


    也多虧了她,那些姑娘才沒有被挾持,省了他很多麻煩。


    霍姝臉上有些不好意思,訕訕地道:“沒事,我也隻是順手罷了。”


    “不管如何,我還是要多謝霍姑娘。”聶屹正色道,“霍姑娘幾次出手幫忙,大恩不言謝,日後若是霍姑娘有需要幫忙之事,盡管來找尋我。”說著,將腰間係著的一枚羊脂玉佩摘下來遞給她。


    霍姝心中一跳,明明這少年看起來好像並不是這麽好說話的人啊?瞄了一眼少年那張俊美不凡的臉,心撲通地跳了下,忙道:“不用了,隻是舉手之勞。”


    看那玉的色澤和雕工,顯然不是凡品,她覺得自己沒做什麽,哪裏好意思收人家的東西。


    聶屹烏黑的眸子定定地看著她,鳳眸裏好似有某種教人心慌的東西,霍姝終於拗不過,隻得伸手接過了。


    見她接過,聶屹神色緩和了許多,仿佛連空氣都飄蕩著一種輕快的氣息。


    霍姝越發的覺得這少年是個好的,不僅長得好、脾氣好,還知恩圖報,真是讓人無法不喜歡,她心裏也有幾分歡喜,問道:“對了,那兩個僧人真的是流匪?怎麽會進雲州城?”


    聶屹並未回答,而是看了她一會兒,才道:“霍姑娘,他們確實是混進雲州城的流匪,不過他們身上涉及了一些機要之事,恕在下現下不能坦然告之。”


    霍姝神色微凜,爾後方笑道:“既是如此,那聶公子不必說。”


    有些秘密知道得太多,死得更快,這是外祖母告訴她的道理,人難得糊塗。


    說了幾句話後,霍姝看時間差不多了,不好留在這兒太久,便告辭離開,帶丫鬟回禪室。


    聶屹站在梨樹下,目送她離開,直到看不見後,臉上哪還有先前那色若春山般的溫和,隻餘一片冷冽深沉,整個人,清清冷冷得像沒有生氣的玉人一般,教人看一眼,就要被凍著了眼,寒了心,不敢多看。


    元武從一旁走過來,瞅了他一眼,又暗暗看向先前那主仆倆離去的地方,整顆心像被黃蜂蟄一樣又癢又麻的,恨不得將先前那位姑娘瞧個仔細才好。


    他這主子,自來是個冷心冷肺的主,甚至看不到他對誰有幾分溫情,縱是生母懿寧長公主也是如此。


    可剛才,他不僅將皇上賞給他的貼身玉佩送了人,還對那個小姑娘和顏悅色,宛若初融的冰雪,雖然仍帶著冷意,卻已是盡量地讓自己看起來柔和許多,可見他對那小姑娘與眾不同,仿佛擔心自己厲色一些,就會嚇著了人家小姑娘一樣。


    就連宮裏的公主也不見得能得他幾分顏色,倒沒想到在這種偏遠的邊城裏,竟然有一個小姑娘得了他的另眼相待。


    看來,不用發愁主子以後要娶哪家的貴女了。


    ***


    霍姝回到禪房時,就見隻有葛玲、趙雲萱幾個在哪裏,並不見霍萍和趙夫人等幾個長輩。


    見她回來,葛琦忙將她叫過來,拉著她的手道:“你怎麽去了那麽久?”


    “隨便走走。”霍姝笑著說,坐到她身邊,接過丫鬟奉來的茶。


    “隨便走走?”葛琦無語了,“你現在還有心思走啊?我現在挺後怕的,都不敢出去,就怕再遇到假冒的僧人。剛才寺裏的知客僧過來傳話,我娘和趙伯母過去了,也不知道是什麽情況?”


    霍姝低頭喝茶,心知今日的事情不宜外傳,可能會以流匪的名義定論。這讓她有些好奇聶屹的身份,聯係來雲州城的路上遇到的刺殺,還有今兒的兩個假冒的僧人,感覺他非比尋常。


    袖子裏還有那枚聶屹送她的玉佩,一麵雕著栩栩如生的祥雲,一麵是兩個篆體——世謹二字,應該是他的字,顯然代表的是他的身份。


    雖然有點不妥,不過既然已經收下了,霍姝也沒打算示人。


    正想著,就見霍萍和趙夫人幾個回來了,看到禪房裏的幾個姑娘,便笑道:“沒事了,那些流匪都已經被扭送官府,你們不用擔心。”


    幾個姑娘頓時鬆了口氣。


    看時間差不多,一行人離開白龍寺。


    離開白龍寺時,霍姝讓丫鬟帶了一包白龍寺的苦茶,葛琦臉都皺起來了,“你帶它作甚?一點也不好喝,苦得像黃蓮,難喝。”


    “哪有這麽誇張?這是給我外祖母帶的,這茶清肺解膩,讓她老人家嚐嚐味道。”霍姝說。


    葛琦聽罷,便沒說什麽了。


    回到家,霍萍見幾個姑娘今兒玩了一天也累了,便讓她們回去歇息,晚上不用過來請安,在自己的院子用膳。


    這一天,葛季宏忙到掌燈時分還沒回來。


    霍萍叫丫鬟掌燈,打發前來請安的兒子下去歇息後,坐在燈下給丈夫做春衫。


    直到打了二更鼓後,葛季宏才回來。


    見他回來,霍萍忙迎上去,問道:“可用膳了?要不要傳膳?”


    “不忙,我先前在趙家用過了。”葛季宏答道。


    霍萍愣了下,不知丈夫怎麽會去了趙家,而且這麽晚才回來,難不成是為了今日白龍寺混進流匪的事情?霍萍這些年跟著丈夫在外,看的事情也多,自然不是尋常婦人可比,心知有異,不過看他滿臉疲憊,倒也不好再問,忙叫人備水,伺候他洗澡。


    直到夫妻倆終於就寢後,葛季宏才問道:“今兒在白龍寺,你們沒什麽事吧?”


    霍萍笑了笑,說道:“我們沒事,幾個孩子雖然嚇到了,幸好平安無事。”便將幾個孩子在白龍寺後山賞花時遇到的事情和丈夫說了,說完後,問道:“相公,那兩個假冒的僧人真的是流匪?”


    葛季宏笑了笑,“既然那位認為是,那他們就是。”


    那位?


    霍萍遲疑了下,問道:“相公,這聶世謹到底是何身份?他來雲州城可是有事?”


    葛季宏對妻子的問題並不奇怪,這也是他今天特地走趙家一趟的原因。白龍寺後山的事情,趙家長房的三子摻和在裏頭,驚擾了上山的遊客,自然不能輕易地揭過,他是雲州知府,在第一時間得到了消息,親自去見了那位聶公子。


    葛季宏忍不住歎了口氣,說道:“世謹是他的字,他本名叫聶屹,是懿寧長公主的長子。”


    聽到這話,霍萍愣了下,爾後才想起什麽,失聲道:“是他?不是說他自幼被抱養到皇宮,深得皇上寵愛,規格甚至越過了諸位皇子,一直養在宮裏深居簡出麽?怎地他會在雲州城?”


    葛季宏忍不住苦笑,低聲道:“上頭的事情,我們哪裏能懂?就裝不知道罷。”


    聶屹深得皇帝寵愛,身上又有皇帝親手所書的秘旨,他既然出現在這裏,那就頗有深意,不管他要做什麽,都不是他們能探究的。


    其實他心裏在也奇怪,不知這位既然隱瞞身份來雲州城,顯然是不想教人知道,怎地又自動暴露身份,實在讓他想不透。若非他上回來葛家,他也聯想不到此人的身份,更不知道皇帝寵愛的外甥竟然來了雲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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