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樽身體一僵,彈坐起來,下意識便要把夏初七從身上撕下來。


    可她受驚之下,手勁兒出乎意料的大,竟是拉不開。


    他沉下眉頭,拽緊她的手腕,“下去!”


    “不下!”


    她回答得理直氣壯,他的表情卻越發別扭生硬,“混賬!成何體統……”


    “去,誰要跟你合體?”夏初七搶住話頭,語速極快,“真以為你帥得我會沒節操的強上了你?得了吧啊!沒聽見我說有蛇嗎?”


    她比蛇纏得還要緊,那指甲都陷進他的皮肉了。


    每個人都有軟脅,夏初七不怕死人,不怕血,偏就對於蛇啊鼠啊毛毛蟲啊一類的軟體動物怕得要命。據占色說,這是一種可以稱為軟體動物心理恐懼症的疾病。


    如今……


    為了這病主動去抱男人,她覺得自個兒也是蠻拚的了!


    “耳朵聾了?爺叫你下去。”趙樽額頭的青筋突突直跳。


    夏初七知道他不喜女人近身,卻這會兒也顧不上他的心情了。


    “趙王爺,十九爺,祖宗爺,我說你這人,怎麽比那些蛇還冷血啊?在這樣的時候,你不是應該挺身而出,然後英雄救美的嗎!?”


    “你是那‘美’嗎?再不下去,丟你喂蛇。”


    夏初七隻怕蛇,不怕人威脅,“行啊,那我兩個便一起去喂蛇好了,黃泉路上也有個伴,我那份孟婆湯分給你喝啊,不用客氣!”


    “……”


    挑釁地微眯著眼,夏初七哼了聲,兩條腿把他夾得更實在了。甚至都顧不得手上還拎著一個“眼罩”和一條月經帶,隻管用力抱緊了他,全然不知自家這形象有多麽的驚悚。


    雙眸一沉,趙樽低下頭,冷冷盯住她的臉。


    “一、二……”


    “三!來吧,丟啊,一起啊……”


    她打定主意,死活賴上他了。


    “麻煩精!”


    低罵一聲,趙樽狠狠一沉氣,峻拔的身軀的一挺,兩隻大手環住她的腰一用力便將她從身上解了開,提劍上前去殺蛇。可他這頭剛轉頭,那頭夏初七便縱身一躍,甭管三七二十一,利索得像一隻樹袋熊似的掛在了他的背上。


    “快殺,快殺,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這個情形實在壯觀……


    一個凜凜威風的王爺,背上馱著一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


    一把寒光閃閃的寶劍,沒有浴血沙場,卻在用來殺蛇。


    連續兩天的暴雨和山洪,把蛇類都逼到了這裏,它們簌簌的爬動著,吐著信子,數量越來越多,多得夏初七身上的肉都麻掉了一層……好在趙樽的功夫了得,那些蛇根本就近不了他們的身,便直接向閻王爺報道去了。


    “阿唷,主子爺,您真厲害……這一招兒叫什麽?”


    “嘖嘖嘖,可真帥氣……殺入蛇群如入無人之境……”


    “繼續啊,我為你感到驕傲和自豪。這個這個這個……簡直就是風華絕代傲視群雄的殺蛇*。王爺寶劍斬蛇妖,這個造型太奢華太炫酷了。爺啊,我在你背上,已經感受到了你無窮無盡的內力在釋放,你繼續加油……我繼續給你打氣啊……不要停……”


    夏初七從他脖子處探頭瞧著,欠揍的哇哇大叫。


    “蛇精們啊,下輩子記得投胎做人。如果實在有冤無處去申,麻煩看清楚殺你們的人是誰,真不關我的事兒啊,我是好人來著……速速退散吧,退散吧,退散就不會挨宰了……”


    她念叨得像一個唐僧,念叨得比蛇更要人命。


    “你住嘴。”他低喝。


    “不好意思啊,我一緊張……就話多。”夏初七抓牢了他的脖子,隨著他高大的身軀左轉,右轉,左旋,右旋,一張利嘴根本就停不下來。


    趙樽似是忍無可忍,丟下一句,“再多一個字,試試看。”


    “好吧……算你狠!”


    夏初七抿緊了嘴巴,瞪著一雙大眼睛,看他劍起劍落,再配上洞外的傾盆大雨,覺得這日子過得真是分外的“*”,如果今兒晚上不是有趙樽在,她一個人遇到這麽多蛇,人生觀一定需要再次重塑了。


    籟籟……噝噝……


    軟體動物的爬行聲,實在太驚悚。


    趙樽殺得太狠了,慢慢的,那些蛇子蛇孫蛇父蛇母蛇大姑蛇大姨們不再往前衝了,還有命活下去的,很快便隱進了那岩縫和亂石之中。夏初七長鬆了一口氣,看著消失得幹幹淨淨,連同伴的屍體也顧不得了的蛇類,不由感歎。


    “嘖嘖,真現實啊!”


    “下來!”趙樽提著滴了蛇血的寒劍,冷冷說。


    “我在想啊,那個岩縫裏,肯定有一個大蛇窩,說不定還是它們的蛇王宮,要不然哪會來恁多的蛇?你說呢?”


    “老子說讓你滾下來!”趙樽狠狠甩她,不知不覺用了她的口頭禪。


    “凶什麽凶?我這不是腿軟了嗎?”


    夏初七慢條斯理地從他背上跳下來,看了看遠處的蛇屍胃裏又沸騰了一下,卻是再不敢離開他半步,手爪子一直揪著他的衣袖。他坐下來,她也坐下來,他躺下來,她也躺下來,再也顧不得她本就不多的矜持。


    “爪子拿開。”趙樽倚在石壁上,冷眼掃她拽在胳膊上的手。


    “我說哥們兒,何必呢?”夏初七眼風瞄著那岩縫兒,擔心一會蛇又會跑過來,“要是我那些藥瓶兒不被東方妖人搜走,我用得著你麽?我隻要往那兒撒一圈兒藥,它們也就不敢過來了。可現在……喂,你想想啊,萬一我被蛇叼走了,殿下大人你不又少了一個得力助手?少一個助手事少,如果影響到你今後的輝煌大業,那便得不償失了,你說呢?”


    “你要怎樣?”難得有耐心聽完,他挑了下眉。


    “和你睡一處。”夏初七說得理所當然,“我睡裏頭,你睡外頭,蛇來了,先咬你。”


    “荒唐!”趙樽麵色一沉,急忙去扯她的手,“你,那邊去睡。”


    “殿下,主子爺,拜托了啊!”夏初七帶著唱腔兒,難得的軟了語氣。


    輕哼一下,趙樽沒有搭理。


    吸著鼻子醞釀好情緒,夏初七雙手纏著他胳膊不放,動之以情,曉之心理,“咱都是江湖兒女不用拘小節,我又不會非禮你,再說又不抱你的人,最多就碰一下胳膊,多大點事兒啊?”


    她搖他胳膊,一直搖。


    他眼皮兒都不抬,一直懶得搭理。


    兩個人戰鬥了好幾個來回,夏初七嘴唇一撇,小臉兒笑得格外燦然。


    “不如這樣,我給你笑一個?就算成交了?”


    “……”


    “那給你唱首歌?”


    說完,斜睃了一下他麵無表情的冷臉兒,夏初七眨巴下眼睛,用兩隻手捧著臉,突的一下伸出長舌頭來。


    “呢呢呢呢呢呢……這樣可以了吧?”


    趙樽眸子淺眯下,“表演完了?”


    “完了?”


    “去爺腳那頭睡。”


    “……不用這麽殘忍吧?”


    趙樽瞪她一眼,淡淡說了句“離遠點,不許近爺的身”便闔上了眼睛。


    不過,他話雖說得極狠,卻沒有抽回被她扯住的那隻胳膊肘兒。


    耶?不許近身,就是說可以近胳膊嘛?夏初七連連點頭稱好,陽奉陰違地在離他大約一尺距離的地方和衣躺好了,閉上了眼睛。


    靜靜的倚著石壁,趙樽沒有聲音。


    可她卻能夠感受到他身體的僵硬。嗤了一聲,她輕笑,“你要不要繃得那麽緊啊?放寬心吧啊,我是一個有節操的人……”


    趙樽偏過頭,靜靜地盯著她,呼吸淺淺的,冷冷的,像一個沒有溫度的大怪物,隻唇角上揚出一個譏誚的弧度。


    “楚七,你是個女子。”


    輕唔一聲,夏初七點頭,“對啊,我要是男的,哪兒又需要你來保護?”


    趙樽眉頭蹙成的“川”字,在昏暗的火光下,越發深邃了幾分。


    看看不遠處那一灘變成了黑色的蛇血,又看看身邊嬌小得像個孩子一樣的女子,他靜靜不語,一動不動。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夏初七扯著他那隻胳膊,快要夢見周公的時候,才聽見他用略微沙啞的嗓音說了兩個字。


    “傻逼。”


    夏初七噗了一聲,瞪大了眼睛!


    “原來這個詞兒,你也會?老實說,是不是跟我學的啊,要不要考慮給點兒學費?”


    趙樽冷著臉,不再搭理她,身體一直僵硬著,比先頭推入洪水裏去的那具死屍多不了什麽熱度。這個樣子的他,搞得夏初七都覺得別扭了,好像自個兒真幹了什麽猥褻男子那種作奸犯科的事兒一樣。


    “那要不然,咱倆換個地方睡吧?我總覺得這裏不太安生。你想想啊,你殺了那麽多蛇。萬一大半夜的,他們又呼朋喚友的來找咱們報仇可怎麽辦?”


    他沒有睜開眼,輕嗯了下,聲音啞啞的,“你睡。”


    “那你呢?”她不理解。


    “守夜。”


    這麽好?


    那她還客氣什麽?那就……睡吧睡吧。


    洞外的暴雨,還在嘩嘩下著。


    山洞的裏頭,夏初七躺在他邊兒上,睡著睡著,也不知道怎麽的就從抱胳膊抱在了他的腰上。夜漸漸的深了,她瘦削的小臉兒上帶著放鬆的淺笑,呼吸綿長,纏得他密不透風,睡得也是口水四溢,十分沒有品樣。趙樽緊闔著眼,端正嚴肅地靠坐在風化的大岩石上,眼睫偶爾眨動幾下,深邃的五官上半點情緒都無,也不知究竟睡過去了沒有。


    夜晚,風涼。


    清晨,雨歇風住。


    “啊!啊?”


    神遊太虛醒來的夏初七,打了個大大的嗬欠,又伸了個懶腰,等發現身邊兒躺著的人不對勁的時候,才轉過臉,一本正經地偏頭看他。


    “咳!”


    天一亮,她的臉皮會自動變薄。


    “那什麽……我說……喂……”


    原本她隻是說抱一下胳膊的,可她……腿好像搭在他的腿上,手好像搭在他的腰上,身體也與他挨得極緊。想來想去,她完全就是一隻占了人家便宜的禽獸嘛?


    深呼吸了一口氣,她假裝淡定地放開手腳,與他的身體分開,一雙靈動的眸子帶著一股子剛睡醒過來的慵懶和迷茫,一眨不眨地看著趙樽冷峻高貴的臉孔,想了許久,才組語好了語言。


    “我正奇怪呢,我怎麽把王爺給睡了?”


    趙樽懶洋洋的睜開眼睛,似乎也是剛剛醒過來,盯著她睡得像雞窩一樣的頭發,還有滿身褶皺的衣裳,也不知想到了什麽,皺了下眉頭,沙啞著聲線兒。


    “楚七……”


    夏初七眼兒一眯,猛地伸出手,捂緊了他的嘴。


    “喂,別說話,你什麽話都不要再說了。”


    趙樽目光暗了下,不解地看著她。


    牽了牽嘴唇,夏初七擠出個笑容來,慢吞吞地收回那隻手,扯扯身上的衣服,理順了一下頭發,嘿了一聲兒,低頭下來看著他,用一種好像剛剛“招完妓”一樣的壞壞表情,淡定地學著總裁們的語氣。


    “昨天晚上的事兒,我希望你最好忘掉。不要妄想我會對你負責任,可懂?!”


    深吸一口氣,趙樽氣極反笑,“魔怔了?”


    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夏初七也不再理會他,扶著膝蓋便起身,伸了一個大懶腰。


    “走嘍!終於要離開這鬼地方了。”


    說罷,她微微翹起唇來,吹了聲兒口哨,等他姿態優雅態度尊貴的歸整好了身上的衣袍,自個兒便率先往洞外走去,不再看那些蛇屍一眼,同時也沒好意思回去看似乎欲言又止的趙樽。


    剛才那幾句發神經的話,是她故意說出來玩笑的。


    說白了,她不希望因為昨晚上的事兒,搞得彼此尷尬。


    腦子一清醒,她便想起來了——這不是一個男女關係開放的朝代。


    尤其趙樽那貨,賤是賤了點兒,可似乎在女色方麵並不像古代的封建男子那麽無聊,把下流當風月來玩。而他本人確實屬於潔身自好的那種,尤其在某些與倫理道德相關的層麵上,他都可以稱得上古板迂腐的道德模範了。比如,昨兒晚上的“穿鞋”事件。


    想想,她昨晚摟了他一夜,依他老人家古董一般的心思,說不準一個想不開,覺得兩個人真確定了什麽關係,真就賞她一個什麽“侍妾”之類的虛銜,那她這輩子不就毀了麽?


    夏初七喜歡調戲美男沒錯。


    可那隻是純粹的欣賞與玩笑,真沒有與別的女人一共分享男人的勇氣。


    趙樽他什麽人啦?一個封建帝權之下,高高在上的王爺。


    先不說他前頭都指婚三次了,府裏還有未碰過的滕妾若幹,就論往後吧,他那京師的王府後院裏,養上百十來個花枝招展的女人也肯定不會太稀奇。所以說啊,就算他生得再好看,她也不會把自個兒托付給這樣的男人。依她的性子,還是一個人遊戲人生,過著逍遙自由的日子,沒事兒調戲一下美男有意思。


    最最最主要的是……她覺著,相比較起來,和一個封建王爺做好哥們兒,比做一個封建王爺的侍妾,肯定有意思得多。


    “一百兩。”


    背後突然傳來的懶懶聲音,打斷了她慎重的人生思考。


    嗖的一下轉身,她調過頭去,挑著眉梢看他,“大清早的,什麽玩意兒又一百兩?”


    趙樽抬了下眼皮,冷冷的眸子,很是認真地盯著她。


    “昨夜的保護費。”


    “……”


    靠,他到底是流氓地痞黑社會老大啊,還是個王爺?


    夏初七真真兒被他噎住了。


    半晌兒,她腦子激靈一下,突然想起來,狐疑地盯住他問,“先頭在山洞裏,你想說的,就是這句話?”


    趙樽奇怪的看著她,“不然呢?”


    去!原來是她一廂情願了,還以為他要對自個兒負責呢。


    趙賤人,真賤,果然是一個沒有節操的家夥。把她的小腳也看了,小手也摸了,身子也碰了,他居然敢沒有這樣的想法兒?還是不是封建社會的男人啊?去,也太不符合邏輯了吧?


    一個人怪異地想著,她吭哧了幾聲兒,想想又翹起唇來,雙手比劃了一個“十”字的造型,皮笑肉不笑的調侃他,“爺啊,這世道,十兩銀子都能買一房媳婦兒了,你這陪我睡一個晚上,就要一百兩?”


    “太少?那一千兩。”他回答得慢條斯理。


    果然是同類,兩人絕對適合做哥們兒——都鑽錢眼兒裏了。


    夏初七想著這個,衝他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兒,一把手把包袱掛在肩膀上,陰惻惻地衝他奸笑,“好好好,我就給你一百兩。不過才一百兩而已,小事小事……先欠著吧啊。下回多睡你幾次,一起付賬。”


    俗話說得好,“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她現在一兩銀子都沒有,別說欠他一百多兩,就算欠他一千兩,一萬兩,她也能欠得起的。


    ……


    ……


    暴雨肆虐過的大地,滿目蒼痍。


    山上的樹木橫倒豎歪,到處都是被洪水給衝得翻出來的黃土稀泥,唯一的優點就是空氣還算清新,純粹無汙染的天然景致。夏初七一路跟著趙樽,悠閑地踱著步,在這個寒意漸濃的天地裏走著,看他黑袍飄飄,看他挺秀高頎,也覺得是一種視覺享受。


    “主子爺,我可是又餓了,上哪兒找點吃的去?”


    趙樽不回答,直到她又問了一回,才不耐煩的開口。


    “餓不死你。”


    輕哦了一聲,夏初七吐了吐舌頭,一轉頭,便在一個殘草岩石的夾縫間,看見了一具不知道打哪兒衝上來已經泡得泛白了的屍體,不由得長長歎了一口氣。


    “您是王爺,您被水衝走了,他們定是會想方設法來尋你,可這些老百姓就慘了,這次受災的範圍肯定很慘重……也不知道會死多少人,政府會不會派人來震災……”


    “政府?”趙樽回頭,冷眼微眯。


    夏初七心扯了一下,拍拍嘴巴,“就是……朝廷。或者,官府?”


    趙樽若有所思地看她一下,沉吟了許久,才在發絲撩動衣袂飄飄間,淡淡地說道:“朝廷定會派人來震災,官府也會有所作為的。”


    “這樣啊?那便好。”


    沒有再多說什麽,夏初七走了幾步,拳頭突地一握。


    “要這事兒是東方青玄幹的……那廝必遭天譴啊。”


    趙樽便未多言,隻黑眸中浮上了一層陰沉之色。


    夏初七也不在乎他回不回答,一路罵著東方青玄,十分解恨,“王八蛋啊,為了一己之私,就罔顧百姓的安危。實在太過可恨了。”


    “你還有悲天憫人之心?”趙樽神色,依舊冷凝如水。


    “老子的優點很多。”夏初七笑眯眯的挑眉。


    “缺點更多。”他答。


    “不損我你會死啊?”


    他慢條斯理的轉頭,聲音驟冷,“就憑這一句,便能治你個大不敬!”


    “啊哦,您是王爺,我又忘了。”夏初七總算看明白了,這貨從開始到現在,基本上都是以壓榨她、洗刷她、收拾她、貶損她為榮,以對她好、讓她樂、逗她開心為恥。便是她說得再好聽,他也不會多給她一個好臉色。


    那她還和他客氣什麽?


    一橫眼睛,她拎著包袱,晃來悠去,“不過嘛,老虎不發威,你是不是真當我病貓啊?”


    趙樽冷著臉,一哼,“幾條蛇都怕成那熊樣,還老虎?”


    奸猾的一笑,夏初七走過去,在他的身邊兒繞了好幾圈,直到繞得他不耐煩了,這才緩緩將頭靠近,一副為色所迷的模樣,笑眯眯地奚落。


    “又傻叉了吧你,我昨晚那是怕蛇麽?我那是在吃你的嫩豆腐懂不懂?你說說,結果咋樣了?你還不是乖乖讓我給睡了?哎喲喲,這如花似玉的小郎君,你若是願意求姑娘我呢,我還是樂意對你負責的。不過就你這態度嘛,實在讓人提不起勁兒啊……”


    聒噪的老毛病又犯了。


    趙樽回頭看到她,氣度悠然的威脅。


    “楚七,爺看你這樣,是不想要鏡子了?”


    這一招兒對夏初七來說,永遠都是絕對致命的殺招。


    立馬收回臉上的笑意,她頓了下,斜睃過去,“行行行,你是大爺,就當我上輩子欠你的,成了吧?”


    趙樽頓步,墨石一樣幽深的雙瞳認真的盯住她,將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才十分高姿態的華麗一拂袖袍。


    “罷了,上輩子欠的,不必還。”


    在一圈華貴衣料製成的袍袖漾紋路裏,夏初七臉上被拂得涼絲絲的。


    牙根兒,又癢癢了!


    賤人啊——


    天亮好尋路,沒一會兒工夫,兩個人便又繞到了昨日上岸的地方,那副救命的棺材板兒被趙樽拴在一顆大樹上,如今還妥妥的安放著。下頭的水位沒有昨日那麽高了,可衝刷上來的泥沙,卻鋪得到處都是,似乎還在控訴著昨日那一場突降的災難。


    “我們還要用它劃出去?”她問。


    “嗯。”


    “去哪兒?”


    趙樽心裏好像已經有了譜兒,睨她一眼,便未多言。


    “跟上便是。”


    不等她反對,他拖著棺材板兒就下了水,把它當成小舟來使喚。兩個人坐在棺材裏頭,竟然也能劃得十分平穩。從這座山的前頭繞到了後頭,過了好長一段路,夏初七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麽。


    瞧著他目標明確的樣子,她還是免不了疑惑,“難不成,你知道咱們這是在哪裏?”


    “嗯。”


    “哇,你真有文化,地理學得真好。那說,咱要去哪兒啊?”


    “前頭不遠,便是灌縣丈人山。”


    “丈人山?好神奇。”


    夏初七扯了扯嘴巴。老實說,她不明白趙樽一個王爺為何能如此了解這個地方的山勢地貌,可心裏頭哪怕有一萬個疑問,見他已經不再想要搭理自個兒的樣子,也就不想再多話了。


    等兩個人趕到丈人山上的普照寺時,夏初七才發現,原來被洪水禍害後流落到此處的人還真不少。這會兒那普照寺就像趕集一樣的熱鬧,除了寺廟裏頭原有的僧侶之外,附近的老百姓在漲洪的時候,都紛紛到山上來避難了。看得出來,寺裏的方丈是一個大善人,他把寺院的存糧都拿了出來,熬了幾大鍋的稀粥,接濟上山的受災百姓。


    在災難麵前,果然人性最容易升華。


    兩個人入得寺內,趙樽俊美的臉上一直都是平淡的表情,目不斜視,高冷尊貴。而夏初七則是不停的東張西望,尤其看著那排起來的長長隊伍,摸了摸肚皮,便有點兒忍不住了。


    “我說爺,咱倆也去搞一碗粥喝喝?”


    趙樽神色淡然,瞟她,“你去。”


    撇了撇嘴巴,夏初七自是知道以他王爺之尊,又怎麽會好意思端著碗去要吃的?想想好歹她這條命是他給撿回來的,她沒有再多說什麽,隻讓他在普照寺的法堂門口坐著等她,自個兒就去了前頭大院子分發粥食的地方,排著隊的等。


    她覺得自個兒真是一個大好人。


    一個人排隊,便隻能得一碗粥和一個粗麵饅頭。她把那碗薄得都看不見米飯的粥給喝光光了,還是餓得不行,原本是準備把饅頭也一起啃掉的,可想到昨兒晚上那趙賤人便沒有吃東西,還是忍著饑餓,把那個饅頭給他揣了過去。


    然而,法堂裏裏外外,都不見他的人。


    她有點兒奇怪了,拉了一個在院子裏打掃的小沙彌。


    “阿彌陀佛,小師父,你見著與我同來那個人嗎?就剛才還在這兒,長得很高,很好看的那個,穿了一身兒黑衣服……”


    小沙彌合了下十,伸手一指,“往前左拐,方丈禪院裏。”


    “哦,多謝多謝。”


    揣著熱乎乎的饅頭,夏初七也衝他作了個揖,這才沿著他指點的道路跨過一個古舊的院門兒,往方丈住的禪院兒裏走去。邁入那個院子,在另一個小沙彌的指引下,她又邁入了方丈的禪房。


    可是,當他見到那個白須飄飄的方丈和那個端坐在主位上,姿態雍容華貴的趙賤人時,氣得小臉兒都綠了。


    他的麵前,一個圓幾上頭,擺了好幾樣上好的齋飯,還有一盤長得白白胖胖的大饅頭。至少比她懷裏揣著的那一個,更大個,更白。


    趙賤人,實在是太缺德了。明明可以弄到好吃的,卻害她跑到那邊兒去排隊喝稀飯。


    虧她還想著給他帶饅頭呢?


    “過來!”趙樽見到她一臉的鬱結,抬了抬眼皮兒。


    方丈慈眉善目的看了看趙樽,又看了看夏初七,“阿彌陀佛,殿下,這位小施主是……”


    “小王的仆役。”


    夏初七聽他客套的自稱“小王”,撇了撇嘴,可那“仆役”兩個字,也提醒了她賣身契的存在,卻是有火也發不出來。


    “吃點。”趙樽優雅的拿了一個饅頭遞給她,淡淡說。


    一時惡從膽邊生,她接過饅頭來,故意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謝謝爺,昨兒晚上爺您也累壞了,多吃一點才好。”


    輕唔一聲,趙樽也無所謂,就像沒聽懂她的意思一樣。


    他一邊吃,一邊與方丈聊。


    “殿下可要來點酒?”


    “不必。”趙樽淡淡道,“小王哪裏能壞了寺中規矩。”


    老和尚撫須而笑,“規矩定於人,齋戒卻隻在於心。”


    沒有想到這還是一個“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的和尚,夏初七站在趙樽的邊兒上,一邊兒啃著饅頭,一邊兒看他風雅自在的與方丈聊天兒。


    “上次一別,便是兩載,方丈還是這麽自在。身子骨可還好吧?”


    老和尚麵帶微笑,“托殿下的福,都還好。當日殿下出征烏那,行軍匆忙,也沒忘了來探望老衲,實在是老衲之幸事。隻是不曾想,再次相聚,竟是因了這一場百年不遇的洪澇,實在是令人感慨……”


    趙樽點下頭,隻是聽著。


    那老和尚又道,“這洪水倒是很快便能退去,隻可憐了受災的百姓。哎!”


    趙樽眉棱微斂,“等小王回去,定當上奏朝廷,多撥些銀子來震災。”


    兩個人說著,那老和尚的精神頭兒似乎越說越好,不知道怎麽的,一雙掛著眼袋卻還炯炯有神的眸子,便普照到了夏初七的身上了。


    “這位小施主,不知今年幾歲了?可否報上生辰八字?”


    上來就問這樣的問題?


    古人都是這麽直接的麽?她很難回答也。


    夏草的確切年紀她不知,若說她前世的高壽麽……


    瞥了風度翩翩的趙樽一眼,在這個二十歲都已經是老姑娘的時代,她真心不好意思開口。於是乎,隻抿了抿嘴唇,不露牙齒的含蓄一笑。


    “您老不是高僧麽?您猜猜看?”


    老和尚一愣,趙樽卻是習慣了她的不著調兒,淡淡解釋。


    “大師莫怪,小王這奴兒生性愚鈍,常不知自己為何人。”


    老和尚頷首一笑,又瞥向了正在瞪趙樽的夏初七,神色慢慢地凝重了起來,“老衲觀小施主麵相,似為三奇貴人之相。若是小施主能把生辰八字報與老訥,倒是可以確定的。”


    “何謂三奇貴人?這命好嗎?”


    夏初七好奇了。


    更想不到,穿越一回,又遇上一個算命的。


    老和尚說得高深莫測,“小施主是個男子,遇三奇貴格,若再遇刑衝破害,則會一生貧賤,孤苦無依,真是可惜了。若身為女子……”


    說到此處,他好像有點兒顧慮,看了看默默不語的趙樽,又搖了搖頭,笑著停了下來。


    “老衲一時失言,話多了幾句,殿下莫怪。”


    趙樽唇線一牽,不輕不重的問,“若為女子又如何?方丈何故不說透?”


    此時的夏初七身量還未長開,穿著男裝顯得身子骨更單薄纖弱,怎麽看也就隻是一個清秀的少年郎。於是乎,那老和尚又看了看她,加之與趙樽本是舊識,便笑著說開了。


    “女子若得三才貴格,乃是鳳命爾,必將福壽綿延。可惜可惜……”


    鳳命?


    要不是在外人麵前得端著,夏初七真得當場噴口水。


    占色啊占色,你可知道,俺尋到了你家的祖師爺爺了。


    扯不扯啊,真是。


    趙樽漠然地聽著,眼風淡淡掃了過來,那一又黑眸裏的烏雲,似乎更濃了一些,語氣裏帶著隻能她才能聽得懂的淡淡譏誚。


    “幸虧是個男子。不然,因了方丈這一言,豈不成了人間禍害?人人想要奪為己有?”


    禍害?


    他全家都是禍害。


    夏初七心裏頭鄙視著他,並沒有將老和尚的話放在心裏。等趙樽吃飽聊足了,那老和尚便讓小沙彌來給他安排了一間環境幽靜的禪房,供他休息。


    相較於外頭坐在台階,蹲在樹底下的難民們,夏初七覺得在封建王朝做一個王爺,那日子可真是逍遙快樂賽過活神仙,至少不論走到哪裏,都可以那麽趾高氣揚的拽。


    興許昨兒晚上趙樽守蛇沒有睡好。一入禪房,讓夏初七打了水來供他洗漱完,又吩咐她坐窗邊兒守著,便自顧自躺倒在那張床上,再沒有了動靜兒。


    夏初七心裏頭不太願意,可誰讓人家是主子呢?且不說他真真兒也救過她的命,就論那趙賤人身上的逼人氣勢,哪怕他不怒不惱,隻需要往那兒一坐,眼睛兒淡淡一掃,擺上了王爺譜兒,她就詭異的會聽話,下意識地按照他的指示去辦。


    那感覺……就好像她前世裏聽見了軍令。


    軍人的出身,果然容易被人指使。不過好歹,她現在也算是吃皇糧的人了。


    這麽安慰著自個兒,她坐在窗邊,托著腮幫打著盹兒,腦補著如今也隻不過是在執行任務,雖說不是做醫生,隻當是守衛上級長官而已,沒有什麽可隔應的。


    心態好,這麽一想,她便覺得這日子也沒那麽難熬了。


    可跟著他這樣混下去,她啥時候才能擺脫這仆役的生活啊?


    上次簽了賣身契,趙賤人便給她上了奴籍。


    在大晏朝這個戶籍嚴苛的地方,一個奴籍的女人,甭說嫁人過正常日子了,便是被主子打殺了也是常事兒。如果她不脫奴籍,私逃了出去,就算不被人逮住,也總會感覺怪怪的。


    一個沒有戶口的人,怎麽混呢?


    亂七八糟的想著,她又神神叨叨地偏頭瞅了一眼帳子裏那個人影兒,輕輕哼了哼,想著要趙賤人哪一天真把她給惹急了,她索性趁他不備,把他砍殺掉好了。


    “官爺,您不能進去。”


    正在這時,外頭突然傳來那小沙彌的聲音。


    “老子怎麽不能進去?錦衣衛拿人,讓開——”


    又一個聲音傳來,驚了夏初七一下。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那日將她放入棺材抬到金沙村的馬千戶。隻是這廝怎麽也到普照寺來了,她還尋思他被洪水給衝走了呢?


    “官爺,禪房裏,沒有你要找的人。”


    “沒有?!老子剛剛一入院子便見到他鑽進了法堂裏,結果找一圈兒不見人影,定是藏在了你們這禪房裏頭。讓開,讓老子們進去搜……”


    聽見那咋咋呼呼的聲音,夏初七心下便明白了。


    看來這個馬千戶也在洪峰來的時候逃跑了,可這廝也算是一個任務執行力度很高的人,糾結於不敢回去向東方青玄交差,一直在找那一口棺材,結果在丈人山下找到了棺材,上來又正好瞧見了她去拿粥回來,這便找了上來。


    隻是聽他的語氣,似乎還沒有與東方青玄接上頭?


    而且,他應該也不知道趙樽在裏頭才對。


    回掃了一眼睡得沒有動靜的趙賤人,她心知他昨兒晚上肯定沒有睡好,便也“好心”的不想打擾他。尤其是想去做那種狐假虎威的事情時,更是覺得不叫醒他,會更有樂趣兒。


    錦衣衛行事,素來張揚不講理。


    就在她思忖這會兒工夫,外頭便響起了那個小沙彌的“哎喲”聲兒。


    夏初七坐不住了。


    走到床邊兒上,瞄了趙樽一眼,拿了他的劍,她推開門兒走了出去。


    “龜兒子,你爺爺我在這裏,要怎麽的?”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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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的不說了,看俺行動吧。二錦感冒得腦袋暈乎乎,這章修修改改,居然用了十來個小時。後來看著還有不滿意,又刪掉了一部分。


    現在眼睛都花了,看著這些字好歪啊……


    (如有錯漏,一會兒睡醒來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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