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那麽一個男人,在女人的心目中是一座堅實的大山,風吹不垮雨淋不垮,你可以篤定危難之際他定會不顧一切的護你,即便隻剩下死路一條,最後死的那個也會是你。這個人或許是父親,或許是丈夫……而在雲想容心目中,這個人是沈奕昀。


    他逗笑了滿屋的仆婦,也逗笑了雲想容,心下一鬆,方才的恐懼消散殆盡,連那無法忍耐叫她心慌的疼痛都能夠忍耐了。好像隻要他在,她的底氣就足一些,勇氣就多一些。


    “告訴伯爺,叫他去外頭用晚膳。我吩咐小廚房預備著他愛吃的雞絲麵和白菘蝦仁卷。”斷斷續續說完,又是陣痛。雲想容臉上一白,咬緊牙關,額頭已泌出了細細的汗,半晌才續道:“這頭也不是一時半刻就完事的,別叫他傻乎乎隻知道等著。”


    衛二家的早知道他們夫妻是恩愛的,想不到一個在產房裏忍痛,還惦記著另一個用沒用晚膳。她連連點頭,邊往外頭走,心裏邊祈禱,這樣好的夫人,可千萬不能有事,若是沒了這個,可叫伯爺在去哪兒找個一樣好的來。


    到了廊下,衛二家的已麵色如常:“伯爺,夫人讓您先去用晚膳,她特地吩咐小廚房給您預備的雞絲麵和白菘蝦仁卷。”


    “都這會子了,還吃什麽晚膳!”沈奕昀拉著衛二家的的手,清越聲音透著焦急:“乳娘,我想進去陪著。”


    “產房不幹淨,大男人家的進去做什麽!”衛二家的訓斥道:“再者說了,你去了,產婆醫婆都不好發揮,不是還有我和柳媽媽在呢麽,四少爺先去吃了晚飯,然後去外院書房寫字看書,有了好消息自然派人告訴你。”


    沈奕昀眉頭擰在一處,麵前擋著這麽些人不許他進屋,裏頭的情形不知如何,他心都快糾成一個團了,哪裏還有心情吃飯看書寫字?


    “那我就在這等著。”沈奕昀回頭吩咐道:“給我搬把椅子來。”


    柳媽媽無奈搖頭進了裏頭去,小丫頭則合力抬了一把圈椅來。孟氏和舅母吳氏見了,索性也搬了椅子坐在廊下等候著。


    胡媚兒笑吟吟摟著吳氏的脖子道:“母親,您瞧表哥那樣兒。”


    吳氏嗔怪的輕拍女兒的手,對孟氏道:“親家夫人不必擔憂,人手咱們早就預備下了,萬無一失。”


    孟氏手中帕子擰成了麻花,憂心忡忡看著窗欞紙上映出的攢動人影。


    如此坐等了許久,卻聽不見裏頭的動靜。


    孟氏著了急,起身就要往裏頭去,被柳媽媽攔在門前。


    “怎麽樣?怎麽卿卿一聲都不吭?難不成昏過去了?”


    一聽“昏過去”沈奕昀一個激靈從椅子上彈身起來,抓著柳媽媽問:“到底怎麽了?!”


    柳媽媽被二人鬧的哭笑不得,“夫人是個有剛性的,硬是咬牙不呼痛,這會兒羊水已經破了,不過還沒到生產的時候……哎!我一個老婆子,當著大男人和大姑娘家的說這些,求求主子們別添亂,都去歇著成不成?”


    大男人指的是沈奕昀,大姑娘指的當然是胡媚兒。


    吳氏見裏頭還沒什麽事兒,孟氏就先慌了,深知娘家母親最看不得女兒遭罪,便道:“親家夫人,不如咱們去偏房歇息一會兒。”


    胡媚兒就嬌笑著去攙著孟氏的胳膊,硬是將人拉走了,與吳氏一同說笑著分散孟氏的注意力。


    沈奕昀這才低聲問柳媽媽:“一切可還順利?韓媽媽怎麽說?”


    柳媽媽卻抹不開臉跟沈奕昀說那麽多,隻道了句:“無礙的”就撩起簾子進了屋。


    沈奕昀隻來得及伸長脖子往裏頭看了一眼,屋內的景象就被掩蓋在其後,在廊下坐立不安的看著窗欞紙上映出的人影兒,從夜幕漆黑一直等到天色見亮,屋裏熄了燭火,還是沒有動靜。


    雲想容已是醒一會兒睡一會,不知第幾次疼醒,感覺到此時的陣痛越發的規律密集,她拉著韓媽媽的手,喚了一聲:“韓媽媽!”


    她以為自己這一嗓子必然石破天驚,可出口的卻隻是虛弱。


    韓媽媽拉著雲想容的手診脈,幾名產婆則是在四角撐起的被單下探視,“已經看到頭了。可不成啊,口子開的太小,頭卡在這裏!”


    韓媽媽則是拿了一顆“保心丹”讓雲想容含著,道:“可有胸悶絞痛等症狀?”


    雲想容含著藥,胡亂點頭。這陣子隻感覺耳邊嗡嗡作響,眼前景物都泛著白光,身上已經分不清是哪在痛,總歸是痛的。不過她一直咬牙忍著不發出聲來。


    產婆的話,在她耳鳴之時逐漸清晰起來:“已經破水三個時辰了,在不得開產|道,對孩子也不好。”


    “這孩子不等到了正時辰來,可不就是折騰母親。”


    “要不就用剪刀……”


    “夫人這般文弱,怕受不住。”


    ……


    雲想容自聽到“對孩子不好”那一句,腦子就漸漸恢複了清明。羊水已經破了,孩子還憋在裏頭,胎位又不是不正,隻是產|道未曾開,若因為這個憋壞了孩子那還不如讓她死了算了。


    “韓媽媽。”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雲想容一把攥住了韓媽媽的手:“不能再等了,用剪刀。”


    先前預備了給雲想容接生的婆子都是宮裏頭的人精挑細選介紹來的。但因為皇帝的原因,緊急之中遣走了。


    如今麵前這批人雖然不是給宮裏的主子接生,可也都是頗有經驗,經常走動在高門大戶之中,見過的貴婦人不知凡幾,見過生產時滋哇亂叫還不到生時就把力氣耗盡的,也見過疼暈過去,嚇暈過去的,卻沒見到臨產時能忍著陣痛時一聲不吭,還敢睜大一雙美目要醫婆用剪子的。


    “夫人,這樣不妥。”韓媽媽第一個否決,就算她有止血的藥,也不能保證她劇痛之下會不會心疾發作。


    然兩名產婆卻是道:“孩子的頭卡著,時間久了怕憋壞了。”用手在雲想容肚子上順了順,又摸了她的骨盆:“這樣雖造成些創傷,可對夫人自身也是好的,對骨頭的壓力小些。”


    韓媽媽聞言臉色一瞬變的難看,產婆的意思很明白,在這樣下去,不但孩子危險,對母體也不好。


    幸而她預備了上等的止血藥。


    韓媽媽便起身,拉著婆子們小聲商議了幾句,片刻就吩咐人去預備熱水,自己則去外頭開了需要用得到的方子,產婆這廂也做好了切口的準備。


    英姿被產婆叫了進來:“你扶著夫人,別叫她掙紮亂動。”又拿了幹淨的布巾塞給雲想容,示意她咬著:“待會兒夫人且聽我的,叫你深呼吸,你就深呼吸。”


    雲想容靠著英姿的手臂半揚起上身,咬著布巾胡亂點頭,向下去看,隻看得到婆子撐起的大紅色錦緞褥單。


    英姿眼見著產婆拿了剪子,嚇得臉色鐵青,摟著雲想容的肩膀下意識喚了一聲:“夫人!”


    隨即,她感覺到懷中人身體猛然一緊,隨後劇烈的顫抖,呼痛聲終究是沒有出口。


    “好了好了!看到頭了!”


    “夫人,深呼吸,對,就這樣!”


    ……


    屋裏有產婆的吆喝聲,有韓媽媽厲聲吩咐的聲音,還有英姿叫“夫人”的聲音,就是沒聽見雲想容的動靜。


    朝霞似鮮豔的一滴朱砂,在平靜的清潭上逐漸將絢爛暈染開來,整個卿園都沐浴在晨光之中,沈奕昀卻感覺不到此景之美,朝陽之豔。


    她不吭一聲,反而將他的心抓的更緊。婦人生產時不是疼極了嗎?她怎麽不叫喚?這麽憋著,萬一引的心疾發作可怎麽辦?


    沈奕昀再也顧不得其他,驟然從圈椅起身,推門就要往裏闖。


    丫鬟婆子看了一整夜都沒見伯爺有舉動,誰知道他這會子會突然發難?一個沒留神,人就已經闖了進去。


    “伯爺!您怎麽進來了?!”韓媽媽手上端的藥壺險些扔了。


    “我沒聽見動靜兒,我得看看她!”


    沈奕昀往裏間衝去,密不透風的產室撲鼻而來的就是難耐的血腥味。


    一個產婆正站在床邊指揮者:“夫人,深吸一口氣,對,用力……”


    下頭則有兩個產婆佝身在撐起四角的褥單下。


    而他的寶貝疙瘩,此時口中咬的白布上都已落下紅色血跡,正為了產下他們的孩子而拚命。


    這個場麵想象中是一回事,親眼看到,又是另一番“慘烈”。平時連針刺破她手指他都舍不得,怎麽舍得讓她受這個罪!


    不生了,絕對在也不生了!


    沈奕昀心裏隻剩下這一句,衝去替代了英姿的位置,將雲想容摟在懷裏:“六兒,我來了,你別怕啊,聽產婆的話。我已經去了恬王府,皇上回來劉嗪就會主動提出和離了。以後在也沒有人能介入咱們,隻有你我了!六兒!”


    和離?劉嗪提出和沈四和離?她們的婚姻,從此以後隻有他們兩人?再也不用考慮劉嗪?


    雲想容早已暈乎的腦子終於抓住了一線清明,深吸了一口氣,再一鬆,突覺得身體撕裂般的痛處放大了無數倍,她叫都來不及,體內陡然一空,好像有什麽隨著血液奔流出去。


    “哇”的一聲,是嬰兒響亮的啼哭。


    “伯爺,是個小公子呢!”產婆將孩子抱去清洗。


    沈奕昀則是摟著雲想容,將黏在她臉上的頭發抹開,又憐惜的用袖子為她擦汗,心裏疼著,口中輕快的打趣:“看你,還是醋勁兒最大不是?”


    一句話,惹得英姿和韓媽媽都跟著笑了。


    雲想容疲憊的扯了扯嘴角,恍恍惚惚墜入了黑暗之中。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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