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佑十三年的小年這一日,大雪積了一尺深,男人們忙著祭灶神,還到處都在傳說瑞雪兆豐年,來年定然是個好年歲。


    如此熱烈的氣氛對比下,刑部大牢門前顯得分外冷清。


    尉遲鳳鳴身著飛魚服,肩上披著黑色大氅,手持馬鞭,已經站了半個時辰,雪積在肩膀上和帽子上約莫寸高,抿著雙唇,滿京都成的陰霾仿佛都注入他雙眼中。這樣冷的天氣,不過在雪地裏站這麽一會兒就已經冷透了。牢裏除了沒有雪,恐怕比大街上還要冷。雲家的女眷如何能受得住?雲想容的身子又不好,若真病了,牢裏可不如在家裏,哪裏還有醫婆伺候她的脈?還有雲老夫人。近八十歲的人了,竟還受此牢獄之災……


    雲家被抄的消息傳遍京都城,歡喜的有之,惆悵的有之,自危的更有之,人說患難見真情,這會子有落井下石的,也有明哲保身的,有見馬家勢強意圖投奔的,就是未曾見過雪中送炭的。


    皇上吩咐下大監的人,誰也不得探視,就連刑部大牢中關押的雲家女眷也是如此。段舒窕聽聞姐姐被關,想要去看,卻被尉遲宏攔住不得去,這會子一股火急的病在家中。孟氏珠寶行的人,以東方掌櫃為首,幾次來到牢門前意圖打通關係,然而平民白丁,再有銀子也進不去。更不要說素來酸儒的邢家,和遠在江南的湯家。


    他要救她!可他沒有任何辦法!


    “大人,我們必須回去了,今日閩王大軍就要到城外,我們還有差事要辦!”柴彬見尉遲鳳鳴不動彈,焦急的勸說:“皇上如此器重尉遲家,這個時候多少雙眼睛瞧著你呢,就算為了老大人你也不能衝動,不能帶累了尉遲家啊!!”


    尉遲鳳鳴搖了搖頭,失落的道:“就算我高官厚祿又能如何?這個節骨眼兒上,我卻一點法子都沒有。”他是有朋友,照理說說句話也不難,可雲家倒下,不光是皇帝,馬家也在盯著到底誰與雲家親近。他就算急破了頭,也不能輕舉妄動,因為他的行動代表了尉遲家的意思,會影響到尉遲家的未來和全族人的興衰。


    柴彬勸說道:“大人,我知道你擔心老夫人,最擔心六姑娘,依著我的意思,將來雲家的女眷若判了流放或者充婢,人離開大牢了,你願意怎麽私下裏做事都無礙,您還可以帶著兄弟們在路上動手腳救六姑娘出來,卻不是現在。”


    “我明白你的意思。”尉遲鳳鳴搖著頭:“我隻怕到時候能將她救出來,她也已經受辱了。”


    牢裏的事有多黑暗,他最明白不過。


    “受辱總好過沒了命!大人屆時將六姑娘營救回來,她必然感恩戴德,大人可以購置宅院好生安置她。您這樣對她就已仁至義盡,比當殿退婚的恬王家強了不知多少倍。更何況大人肩負著整個尉遲家的未來,您不能為了一個不相幹的女子壞了大事!”


    她是不相幹的女子嗎?她是他看著長大的女子啊!可在絕對的皇權之下,他竟然想不出任何辦法。總不能揮著繡春刀衝進去劫獄吧?就算暗地裏行動,他的人手都是祖父知道的,祖父也不會允許,更何況到時候就要麵臨皇家滿天下的追殺,那樣的日子,堪比地獄。


    尉遲鳳鳴咬牙切齒的罵了一聲:“狗日的古代!”隨後翻身上馬,煩躁的狠勁抽了馬屁股一下,駿馬一騎絕塵竄出。


    柴彬這才鬆了口氣,騎著馬追了上去。


    而此時刑部大牢不遠處的貓眼胡同裏一間尋常的宅院中。


    並不寬敞的正廳裏地上跪著一青年人,緊張的渾身發抖。還有一中年人趴在地上,瀕死呻吟著,滿臉血汙,已經分辨不出本來麵目。


    衛昆侖端坐在首位,黝黑麵龐上表情肅殺。他身旁站著兩名黑衣漢子,正麵無表情的盯著跪在地上的人。


    衛昆侖問那青年:“龐宗倫,你還有何話說?”


    龐宗倫麵色蒼白的道:“主子,小人並不知牢中那位是咱們靈均樓的朋友,若有得罪之處,請主子原諒。還有趙老三,他並沒站到便宜,還沒得手,就叫那小娘子踢的子孫根都歪了。”


    “即便沒有沾到便宜,他對那位動了手,就該死。”衛昆侖吩咐道:“將這人頭上罩著麻袋,扔進護城河去。”


    “是。”


    龐宗倫還想給趙老三求情,可礙於樓中的規矩,如今處置一個外人,總比他都殺掉的好。要是主子知道他還給了那小娘子一巴掌,說不定連他的手都剁了。


    衛昆侖威嚴的望著龐宗倫,道:“罷了,不知者不罪,姑且就放了你這一次。隻是雲家的女眷如今在牢中情況如何?”


    龐宗倫道:“回主子,恬王暗地裏暗示過,牢中一概沒有被褥,飯食一日隻給一頓,那些小娘們……不不不,那些夫人小姐,怕是受不住幾日就要撂倒一大批。還有,恬王世子爺也來吩咐過,說找機會要將一位六小姐帶到單間兒裏去。想來是要做什麽,就不用小的說了。”


    衛昆侖聞言,下意識的看了一眼門簾低垂的內間,這才道:“我要你回去安排,給雲家女眷分發被褥,擺設炭爐,每日一餐改為三餐,不要求有熱水洗漱,但要有熱水喝,還有,要有燈籠。你可做得到?”


    能說做不到嗎?做不到豈不是找死,趙老三可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做得到,主子既吩咐了,小人赴湯蹈火也必然做得到。況且這也不是難事,尋常罪犯冬日裏本就是有棉被的。隻是忤逆了恬王的意思……”


    衛昆侖擺弄著飛鏢,笑道:“恬王總不能殺了你吧?你一日入靈均樓,就終身是靈均樓的人,怎麽,平日裏得了樓中好處不少,到今日就反悔了?”


    “小的不敢。小的全聽主子的吩咐。”


    “嗯。你先等著!”


    衛昆侖站起身,施施然走向內室。


    兩名黑衣漢子這會子已經將趙老三弄了出去,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丟進護城河了,這會子都站在龐宗倫身邊,緊張的他背脊上汗毛直豎。


    內室中,沈奕昀與白莫離並排而坐,楮天青和小猴則是站在一邊。


    衛昆侖低聲問:“爺,我照著您的安排做了,不過龐宗倫的意思,六小姐與雲七小姐關在一處,好似還受了不少的罪,和三夫人他們也是分開的,不如讓龐宗倫給條換個牢房,讓三夫人、六小姐,九爺,還有他們的人住在一處,至於其餘雲家人,我看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幹脆不要管罷了。”


    沈奕昀搖頭,低聲回答:“不成。現在雲家還未定罪,今日閩王歸京,還不知事態如何。若現在差別對待,恐怕讓人心生怨恨,將來雲家萬一沒有倒下,六兒怕不好與人相處。總歸是做好事,不如就一起吧。”


    白莫離笑道:“你為雲六想的倒是周全。”


    沈奕昀苦笑道:“大哥,你不懂,我恨不能以身代之。更恨不能現在就救她出來。一想到她那個模樣,在牢裏那種地方……好在,咱們刑部大牢裏有人,否則我早就動手營救了。”


    “你不怕帶累了你?”


    “我怕什麽?”沈奕昀哂笑,轉而道:“昆侖,你去告訴龐宗倫,恬王世子若到了,允許探監,但不允許開牢門。”


    “我知道了,爺還有什麽吩咐?”


    沈奕昀沉默著想了又想,半晌方道:“暫且保她不會受到**傷害,不至於餓死凍死也就是了,坐牢不比在家,不能要求太多。”


    楮天青這時候沉聲問:“四少爺,若是雲家敗了,六小姐被判流放或者充入官ji呢?”


    沈奕昀莞爾:“我救她出來。”


    “屆時,你們可就門不當戶不對了。”


    沈奕昀鳳眸中有精芒閃過,道:“我們之間攔著的,從來沒有門第這等勞什子,隻在於她肯不肯跟我。”


    楮天青聞言,下意識看了一眼白莫離。


    白莫離狹長上挑的鳳眼中有了然之色,笑眯眯的吩咐衛昆侖:“你去吧。”


    衛昆侖頷首道是,到了外間,附耳吩咐了龐宗倫一番,就讓他回去了。


    與此同時。


    雲想容靠著木頭欄杆閉目抱膝而坐。左臉頰上那一巴掌打的她嘴角和顴骨各有一塊淤青,指痕如今猶在。能鋪能墊的甘草等物都已經坐在身下,雲嫣容、雲明珠、邢氏和楊氏也都擠著坐在她身邊,可即便如此,寒冷之中過了一夜,她還是冷的手腳都已經失去知覺,隻靠著意誌力強打精神撐著。


    老夫人這會子已經醒了,與兒媳們擠在一處,偶有蟲鼠,都已經不能讓女人們尖叫,不是不怕,而是饑寒交迫之中沒有力氣。


    “吱嘎”一聲,外頭鐵門作響,冗長的走廊中傳來一陣腳步聲,燈籠的光漸漸近了。


    女子們抬頭看向外頭,卻見一身高馬大的男子披著件黑貂絨的大氅在獄卒簇擁下緩緩而來,他的麵目被大氅外的風帽遮住一半,隻露出圓潤飽滿的下巴和方闊的嘴唇。


    獄卒到了跟前便插好燈籠,開了牢門。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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