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想容來到春暉堂,繞過回形石榴紋影壁,正看到月皎和琇瑩二人站在老夫人常日待客用的花廳廡廊下低聲說話。他們二人都是老夫人屋裏最得力的大丫鬟,月皎溫柔,琇瑩秀美,此時都穿著豆綠色的細棉襖子,在幹淨肅穆,且因著冬日隻有灰白顏色的院落中,就像是兩株初春枝頭新綻的嫩芽。


    見雲想容來,兩人立即迎了上來,給雲想容行禮:“六小姐。”


    “兩位姐姐好。”雲想容甜甜笑著,客氣的問:“祖母和二伯母回來了?還喜歡嗎?”


    “小姐自個兒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月皎笑著打趣,扶著雲想容上了台階,伺候她脫了大氅,隻穿了裏頭水藍色的襖子和長裙,走進了花廳,往右側的暖閣拐去。


    “六小姐來了。”


    琇瑩為雲想容撩起門簾。


    雲想容道了謝,進屋轉過插屏,看到滿屋子的人都到齊了,心下就有了數。


    老夫人換了身家常穿的暗金色對襟福壽紋褶子,下頭是茶金色的馬麵裙盤膝坐在暖炕上,在放了水晶梅瓶的紫檀木雕喜鵲報春的炕桌另一邊,雲賢也穿了身居家常穿的淺灰色道袍盤膝而坐。


    大老爺雲海和大夫人錢氏,帶著長房的大少爺雲佳宜、二少爺雲佑宜、四小姐雲嬌容坐在左手位。


    二老爺雲恒少有這個時候在家,今日竟也來了,與湯氏一同,領著三小姐雲憐容和五小姐雲嫣容坐在右手位。


    雲敖穿著件雪白的雲錦直裰,眸光暗淡的坐在下手側,在他身旁,是穿著絢紫色金線撒花交領褙子,頭戴八寶如意金釵妝容豔麗的邱翦苓。


    雲想容逐個的行過禮,笑著走到老夫人跟前,道:“祖母,今兒是什麽好日子?怎麽家裏人來的這樣齊全,倒像是下帖子請來的?”


    “好孩子,快過來。”


    老夫人笑的眼角拉出魚尾紋,拉著雲想容的手坐在自己身邊,一下下的拍著她柔白細嫩的可愛小手,道:“好孩子,先不理會他們,且說今日,你可當真給祖母露臉了。”


    雲想容眨了眨明媚清澈的桃花眼,疑惑的歪著頭:“卿卿不懂。”


    老夫人摟著她的肩膀,臉頰貼著她的額角,搖晃著她的身子道:


    “恬王妃將你三堂姐畫的那副畫給了手帕交的幾位夫人看,不知怎麽就傳到了太後的耳朵裏,前些日子太後要看那幅畫,恬王妃就帶了進宮,誰知三丫頭的畫太後說畫的很好,尤其構圖有新意,卻對的你字更為喜歡,今日我與你二伯母入宮去見太後,太後問起了你,知你才六歲就有如此天賦,太後甚喜,下懿旨讓你過了正月就去研習館,拜匡和玉匡大儒為師。”


    老夫人話音落下,除了早已之情的二夫人和二老爺之外,其餘人都是驚愕非常,論書法,匡和玉是本朝目前為止第一人,門生遍布天下不說,連皇上都嚐嚐與他請教寫字。匡和玉輕易不收徒,平日隻與人切磋探究而已,有了太後懿旨,雲想容可謂是得天獨厚!


    大夫人撇著嘴,心下不平。二夫人也回頭看了眼自己的女兒,隻想著往後雲想容去與匡和玉學寫字,或許女兒也能與她學習一二,或許還能借利。


    雲佳宜早已經站起身,笑著道:“恭喜六妹,恭喜三叔。”


    其餘人也都起身道喜。


    雲想容一一還禮,雲敖似情緒不高。


    “三夫人到了。”


    李媽媽在外頭回話,隨即就見一個湖藍色的身影緩步而來。


    湖藍色的束腰長裙勾勒孟氏高挑玲瓏的身段,寶藍色嵌白狐毛的雲肩,與她頭上的白兔毛嵌藍寶石的臥兔兒呼應著,越發顯得她顏若桃花,眼如春水。


    孟氏今日捯飭的用心,妝容也極為精致。她本是個絕色,如今這般裝扮,讓人似要被奪走呼吸一般,隻望著她移不開眼睛。


    雲想容眉頭微蹙,娘親必定是知道雲敖與邱翦苓來了,知道自己死期將至,才將自己最美的一展露出來。


    孟氏蓮步輕移,給老夫人行了禮。


    老夫人看不慣孟氏那狐媚的樣子,隻嗯了一聲擺擺手。


    孟氏原本該坐在雲敖的身邊。可這一次,她坐在了雲敖對麵的空位上。


    邱翦苓吐著玫瑰紅口脂的嘴唇,便彎起了一個得意的弧度,挑眉凝目,尋釁般看著孟氏,似要等看她的笑話。


    孟氏卻全然不知,隻凝視著雲敖。


    雲敖歎息一聲,站起身來走到地當中,跪下行禮:“父親。”


    有多久,雲敖沒有給雲賢跪過?


    眾人驚愕噤聲,都望著這一方。


    雲敖道:“不孝兒今日前來,將家人聚集此處,是有一事要稟明父親。”


    雲賢心頭一跳,下意識的看向孟氏和已經站在孟氏身邊的雲想容,隱約猜出了一些端倪。


    他也歎了口氣:“想說什麽,你起來說吧。”


    雲敖倒是,站起身道:“我要休妻。”


    話音方落,屋內就傳來驚訝的抽氣聲和交頭接耳的低語聲。


    雲想容挑眉看著雲敖。


    孟氏的眼淚刷的一下滑落下來。


    邱翦苓見孟氏落淚,得意的笑容越發擴大,戴著翡翠戒指吐著鮮紅蔻丹的玉甲蓋一下下的輕敲紫檀木桌麵,表示出她現在極好的心情。


    可就在雲敖要繼續的時候,外頭竟突然闖進一青年,到雲敖耳邊低語了幾句,那人正是雲敖的親信齊鵬飛。


    雲敖聞言,臉色一變,隨即擺手讓齊鵬飛退下,正了神色,大義凜然的道:


    “我要休了邱氏!”


    “什麽!?”邱翦苓長大了嘴,險些脫頜。


    其餘人也都想不到雲敖開口竟是要休邱翦苓。


    大夫人驚愕的看一眼同樣驚愕的孟氏,又看看瞠目結舌的老夫人,完全不懂是怎麽一回事。


    老夫人與雲賢對視一眼,也同樣不明所以。


    雲敖深吸了口氣,道:“邱氏善妒,四年來謀害孟氏不斷,甚至做出殘害我子女之事,我雲敖雖不才,可也無法在與如此毒婦一同生活。今就以善妒之罪將之休棄,從此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幹。”說著,回頭吩咐月皎拿紙筆來。


    “雲鹹寧,你瘋了!”


    “毒婦,住口!”雲敖厲聲斥責。


    邱翦苓怒火中燒,心道今日雲敖竟然是誆她來的嗎?這麽一想,她對雲敖的那些愛慕之情都被憤怒給掩蓋,內心裏翻江倒海,隻想跟雲敖討個說法,大吼著一個箭步衝上前,一把將月皎推了個跟頭,左手叉腰,右手食指指著雲敖鼻尖:


    “你不是說要休了那個小娼婦嗎?怎麽現在又要休我!你給我說明白,我到底哪裏對不起你,你要這樣害我!”


    “你罪行累累,罄竹難書,還要我當眾一一說明嗎?”


    “你說,你說啊!你若說不出個一二三來,我今日就一頭撞死在你麵前,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與我爹交代!你要休我?我豁上命與你鬧一場,咱們誰也不要好過!”


    “好,那我就說給你聽,貞佑元年八月十五,你命人在送給孟氏的月餅裏下毒,貞佑元年九月二十八……”雲敖說了幾樣,又說起最近的事:“遠的也就不說,且說最近,你讓心腹扮作小道士混進濟安侯府,趁父親大壽當日入孟氏臥房,意圖陷害其yin亂之罪,若不是卿卿發現得早,以馬蜂窩巧妙的將人趕走,該當如何?還有,你買通孟家的掌櫃,圖謀孟家的財產,預陷害孟氏yin亂,若不是卿卿阻攔,現在孟氏早已經被你害死了!你氣不過,又派了殺手去給卿卿的藥下毒!你說,你還有什麽可辯!”


    邱翦苓臉色煞白,這些事他竟然都知道!


    這時,雲賢身邊的常隨也未經過傳報徑直進了屋,在雲賢耳邊低語道:“定國公私藏火藥,國公府已經被錦衣衛抄了!”


    雲賢恍然大悟!怪不得兒子竟然臨時轉舵改了主意!


    “不錯。”在眾人沉默時,雲賢歎道:“鹹寧,其實我也早就看邱氏的作為不順眼了,她毫無仁善之心,將卿卿他娘和卿卿欺負的太狠。這樣毒婦留下來隻會擾亂後宅,隻不過從前我礙著公公的身份,無法給你提個醒兒,你如今自個兒想通了,也好。”


    誰也想不到雲賢竟會順著雲敖的意思說話。


    然在場之人沒有一個吃素的,都清楚的看到雲賢是在常隨來回過話後才開口的,可見必然是發生了什麽大事是他們不知道的。


    “公公說的對。”大夫人第一個附和:“邱氏太毒辣了,原來那個小道士是她找人扮的!難為我們卿卿,想了那周全法子救了弟妹,當時還被邱氏給扇了一耳光。”大夫人起身,去摟住站在孟氏身後的雲想容的肩膀。


    老夫人直接摸了眼淚:“想不到我的兒媳和孫女竟然差點被毒死,著毒婦,不要也罷!”


    有雲賢、大夫人和老夫人開頭,屋內再遲鈍的人都能轉過彎來,便七嘴八舌的罵起邱翦苓。


    邱翦苓氣的麵皮紫漲,隻覺得忍無可忍,叉著腰破口大罵:“你們這群混賬王八崽子,打量我不知道你們什麽心思!當初我下嫁給你們家,你們吃了蜜蜂屎似的,如今卻陰損算計起我來,別叫我惡心了!”


    大太太冷笑一聲,道:“瞧瞧,這就是定國公府教出來的大家閨秀,就這樣子,還主持內事?小叔沒早些休了你,是他可憐你,你竟還自我感覺良好起來。”嗤的一聲笑:“真是好笑。”


    “你算那顆蔥,我說話,與你什麽想幹!”邱翦苓指著大夫人的鼻子就罵。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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