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人生(2)


    桐桐就在外麵。


    她還不方便過來。


    四爺揉了揉眉心,硬撐著坐起身來。顧不上打量環境,下去穿了鞋就往出走。


    掀開門簾,冷冽的空氣撲麵而來。冷不冷的不重要,先朝發出聲響的地方看去,隔著雙道兒的籬笆牆,能看到有人在隔壁的院子裏砸東西。


    軍綠色的身影,動作格外熟悉。


    他輕咳一聲,那邊的動作就停下來了,往這邊看。透過縫隙,也勉強看清了。


    他想笑,她也想笑。


    反正就是一下子明媚到不行。這人一出現,雲也淡了,風也輕了,天空中開始飄落的雪花看著也像是飛舞的梨花瓣了。


    對方在,永遠都是春天。


    院子門口正在掃雪的女人聽到咳嗽聲回頭,然後皺眉喊道:“老四,怎麽出來了?趕緊進去!”


    四爺進去了,這原主的身子是有些不好,這風一嗆,真就忍不住咳嗽。


    林雨桐卻樂了,隻要人找到了其他的都好說。至於眼前自己所處的家庭,有什麽關係?日子是靠人過的!


    她扭身繼續砸她的冰去了,裏麵王美琴再也忍不住了,三兩步就出去,“那魚是給過年留的……”


    “留什麽留?”林雨桐一刀下去冰麵破了,她把魚拎出來,“整天說叫我哥養病,養病養病,拿啥養病,吃不飽吃不好,啥病能養好?吃!吃完我想法子弄去!”


    王美娥一下子給愣住了,見四丫把魚扔過來,她趕緊把圍裙撩起來給兜住了,嘴裏想說啥,可人家從她邊上直溜溜的過去,她也沒憋出一句話。


    老太太就笑,“成!那咱們今兒就吃魚……”


    “給我哥吃吧。”那就是一條沒兩斤的鰱魚,都是刺,“熬湯,把肉都給熬化了,魚刺撇出來,湯留著。弄個罐子,每頓搭點細糧,熬粥或是煮麵,一天可著四五頓的吃,這麽著養個三兩年,身體保準沒毛病。”


    林愛儉從裏麵出來,“說的容易!苞米紅薯都不敢吃飽,養著個大活人吃白米細麵?咋那麽大的口氣?”


    是啊!這可不是自己和四爺過日子的,可以偷摸的補貼。這是任何一點東西都得有來處的。


    林雨桐就道:“我是因傷複原,再有幾天這傷也就養的差不多了。完了我去縣裏問問工作的事……哥肯定是沒法當兵的,隻要當兵,訓練就少不了……要想去,那還是你去吧!你去了家裏少個人的口糧,有補助了多少還能幫襯家裏一點。這一來一去,家裏相當多了一個人的工資……”


    這麽算著,她回頭朝門外看了一眼,王美琴若是這麽想的,在這種能顧著肚子就不想其他的年月裏,錯了嗎?沒有!多一個人的工資,家裏的生活是會不一樣的。


    站在門外的王美琴怔愣了半晌,抬袖子抹了一把眼淚,老太太趕緊接話,“是這個道理!”她催林雨桐去歇著,“養著吧,要幹啥喊你倆姐姐。”


    說著就出去,把閨女懷裏的魚拿了,“給我!你趕緊給孩子把炕燒了,孩子這不是挺懂事的嗎?”


    王美琴沒言語,隻轉身去了柴垛子,過去拎了兩捆柴就往閨女那邊,準備給燒炕。


    進去的時候就見小閨女正在給大閨女塞錢,見了她也沒避開,“……勞煩大姐跑一趟,這個方子上的藥都給抓來。”給四爺做點丸藥,給原身也做點,熬藥還是太慢了。


    林愛勤接這個錢不是,不接也不是,“我拎一袋紅薯過去換吧。”


    “見過有錢買不到糧食的,還沒見過糧食換不來東西的。”她把錢塞過去,“剩下的錢都換成紅棗,燉湯最好每次添兩三顆紅棗。”


    林愛勤這才接了,伸手拿了個籃子挎著胳膊上,綠頭巾把頭臉包住,這才袖著手出去。


    王美琴從牆根拿了板凳放在炕洞邊坐了,一邊往裏麵塞柴火,一遍叮囑大閨女,“下雪了,你麻利著些。別跟人又在外麵拉呱,有啥可拉呱的?!”


    林愛勤沒說話,低著頭急匆匆的就出去了。


    林雨桐也不想跟對方怎麽搭話,反正找到四爺了,她也不慌了。熱被窩睡著,養著精神。


    至於現在這情況,看看吧,也不能急於一時。


    倒是不知道,四爺那邊怎麽樣。


    四爺也想知道啥情況呢,他躺下就想從腦子裏翻騰,可腦子裏啥也沒有。這會子隻覺得有隻冰涼的手摸在他的額頭上,然後嘟囔了一句:“有點燒……”她朝外喊,“老三!老三!去抓藥去……”


    主要的地方在黑山大隊的學堂裏,學堂設在村頭的位置,就是一個小院子。其中隻一間教室,一到三年級的孩子就在這兒上學。可如今,哪家的孩子還念書?反正來了,老師就教,不來也不管,自家的炕頭更熱乎不是?


    教室的兩邊掛著兩間房。一間當大隊部用。大隊裏最值錢的喇叭就放在裏麵。再就是一張長條桌子,幾條長板凳,搖搖晃晃的,磨的明光蹭亮,上麵有人下來,要正式開會就在這裏。一般有個啥事的,都不愛上這裏來,擱在大隊支書家碰個頭就行了。


    另一間是學校的唯一老師錢老師住的地方。辦公住宿包括做飯,都在這一間裏。錢老師的男人老關,就是村裏的大夫,會打針開藥,也會點中醫,外麵靠牆搭了個棚子,裏麵架子上放著的就是藥材。


    林愛勤來的時候院子裏沒人,隱隱的聽見教室有說話聲。她還尋思,誰家的孩子這麽勤勉的。結果到了跟前了,聽見裏麵村裏老瞎子的聲音,怕是又在裏麵講古了。


    她看了看越來越大的雪,頓時就明白了。這雪一大,有些人家的屋子就扛不住。如今這光景,村裏的大小光棍,可不在少數呢。一個個的一天到晚的忙肚子的食呢,那家裏都沒法看。這一下雪,有些老房子真能半夜給塌了。這不,一遇大雨大學,小學的教室就成了避難所了。這裏是磚瓦房,點上火擠在一塊,也暖和。


    這些人最開調笑大姑娘了,她轉頭要去敲錢老師的門,就聽見裏麵老瞎子的聲音又傳來,“……你們這些年輕後生哪裏知道那兩家的事,說起這個來,那話可就長了。”


    她轉身要走,就聽見裏麵誰問了一句,“那林家我知道……”


    林家?


    呸!又在嚼咕自家的事。


    卻不想老瞎子張口就道:“你知道的屁呀知道!你們講究林家,不過是欺負大牛聽不見,欺負林家兒子出不得門,一屋子娘們。不敢說金家,不外乎是金家四個兒子……可也別欺負林家太很了,真要這麽著,你瞧著吧,金家先不能答應。”


    “這個咱們知道!”


    “又知道?知道個屁!”老瞎子輕哼一聲,“你知道金家那院子原本是林家的?”


    啊?


    老瞎子得意一笑,“不知道了吧?所以我說呀,你們這些後生,知道個屁!”


    您知道!您倒是說呀!


    便是林愛勤也住了腳,怕是很多事她都未必知道的清楚。


    老瞎子一副講古的樣子,“這個話說來就長了,那得說到解|放前了!我記得是黃河決堤那一年……三|八年吧,那一年年底,也是這麽大的雪,咱村來了一戶人家,就是金家。兩口子帶著三個孩子,那個可憐的喲!村裏要是不留人,一家子那一晚上就扛不過去。原先村上那老窯洞不是大牛去住了嗎?那是唯一一個沒主的地方。你們說那個年月裏,兵荒馬亂了,誰也不知道誰藏著啥心思,咋敢叫生人住家裏呢?金家是挨家挨戶的敲門呀,誰敢應承。結果賺到了村尾了,敲開了林家的大門。林老坎那人,你們知道的不多。那可是個能人呀,先是給縣城的酒樓當夥計,結果有心眼的人人家到哪兒都成,愣是叫他偷師成了。成了就回來,在鎮上的酒樓裏幹。那個年月能找一份穩定的活,管飽肚子不算,還弄掙一份錢養活老婆孩子不受餓,那是能耐。他當年有錢嗎?有!給那些運煤的做菜,賞錢不少。可當時人家就不買地,他知道他隻一個閨女,買了也守不住。人家就把他家邊上老張家的菜園子給買下來了,那地方也就兩畝。弄個菜園子,老婆閨女在家種菜,菜賣到他那邊的酒樓裏,掙的都是省心錢。金家敲響了最後一戶人家的大門的,就是林家。林家不收留,那金家人真能凍死。咋說咱當時不在場,反正村裏人後來都知道,是林老坎發了善心,把金家收留了下來,就安置在菜園子邊角的那個土坯房子裏了。


    咱村上從那個時候多了一家姓金的人家,從豫南逃難來的。男人叫金秉誠,婆娘叫劉煥娣,帶著三個半大不小的孩子。你們說著逃難的,想在哪裏落腳安一個家,談何容易?這金秉誠也是能耐,他是兩兒一女,想在咱們村站穩腳跟,人家咋辦呢?人家呢,先給他家大兒子定親。那大兒子你們知道,就是如今癱在炕上的金勝東。剛逃難來的那會子,他才十五。他爹給他定了郭家的閨女。郭家那時候是咱們村的地主呀,那日子肥的很。家裏的兒子都在外麵上學,隻留一閨女在家。可這閨女卻瞧上了家裏的長工……兩人在苞米地裏弄那事的時候叫人給逮住了,結果那小子膽子小,直接跑了。隻留下郭家的閨女,名聲毀了。金秉誠就給他家大兒子金勝東定下了郭家的姑娘郭慶芬。郭家當時是有權有勢的,這親事一定下來,沒人敢欺負金家了。這金秉誠呢,又把小兒子金勝利……這小子以前叫金勝喜,隻後來才改名叫金勝利的,逃難來的時候也才十二三歲。金秉誠說是感念林家的收留之恩,願意把小兒子招贅給林家,給林老坎的閨女林美琴訂了親。林老坎當時就覺得林家隻單門獨戶,處處與人為善才好過日子。想著這金家的後生招贅進來,邊上就是親大哥兩家以後也好相互幫襯著些。這親事一應下來,林家就把菜園子一份兩半,一半給了金家做了金勝利的聘金。那小子是林家用一畝地聘進林家的上門女婿。隨後,金秉誠又把唯一的姑娘,嫁到了鎮上開當鋪的李保田做續弦。這金家的姑娘叫……叫金勝男,當時也才十四吧,黃花大閨女呀!那李保田比這姑娘大了二十歲!”


    我滴乖乖!


    “可李保田給了金家十五個大洋!”老瞎子就道,“有了這十五個大洋,有了林家這一畝地,金家蓋房子置地,徹底的安頓好了。後來,有郭家的關係,金秉誠就上礦上去了,解|放之前,他幹的都是輕省活計。反正不管怎麽著,幹了幾年,日子也過了起來。可煤礦那活,再是輕省,可沒見幾個好好的老死的。金秉誠也一樣,後來是肺病,眼看這病不好了,他趕緊給大兒子完婚,娶了郭慶芬。沒出兩個月,又把小兒子招贅去了林家。當時兩家兩個籬笆牆都沒有,隻作一家似得。把兒女的大事都安頓完了,金秉誠找了根繩子上|吊了,那病太費錢了,他不拖累兒子。”


    眾人聽的有些唏噓,尤其是一些年輕的,都不知道有過那麽一碼事。


    “可一家子得過活呀,沒了金秉誠那份銀錢,家裏的日子過不起。再是一家子,林家還是林家,金家畢竟是金家。林老坎還在酒樓,人家認識的人多,會巴結,當時找了煤礦一頭頭,把他家的女婿金勝利送去跟著人家學開車去了,那時候見一卡車多難的,人家能找到門路,送金勝利學去了。那金勝東可沒那麽好的運道,接替他爹的活,去了礦上。後來日子也太平,金勝東那邊郭慶芬前後給添了兩個小子,就是跟你們一塊玩的金元寶和金元才,金勝利那邊添了兩個丫頭,就是你們想娶也娶不上的勤勤和儉儉。


    要麽說這個世道不公道呢!要是都好好的,這就是好好的兩家人,不挺好的。可就是天不隨人願呀!煤礦哪有安全的,我記得是元才要做滿月的時候吧,你們這些個崽子的名字都是我取的,我記得準的很,說好的等他家老二做滿月的時候請我過去吃酒呢,我左等右等不到,結果就傳來信兒了,煤礦塌了,人壓在下麵了。金勝東被挖出來的時候都在下麵壓了三天了,人是活了,可卻站不起來了,徹底癱了。家裏一個老娘劉煥娣,還有一個勉強出了月子的媳婦郭慶芬,兩個兒子一個不到兩歲,一個才滿月。這可不是天塌了?”


    誰說不是呢!這一家子婦孺沒活路呀!


    “這金家的老婆子劉煥娣就說了,郭慶芬能改嫁,她跟金勝東都能去找根繩子吊死,可金家倆個孫子不能沒活路。給金勝利跪下,叫他不論如何要養侄兒。可金勝利跟人學了開車又跟著學修車,這些年有倆學徒的工錢都孝敬師傅了,他其實還靠著林老坎養著呢,拿什麽養侄兒?當時那鬧的邪乎的呀,劉煥娣敲鑼打鼓的叫大家評理……後來咋弄的咱就不知道了,隻是沒多久回娘家的金勝男發現她弟弟跟她大嫂睡一塊了,嚷的滿村子的人都知道了。林家那林美琴那是林老坎的獨女呀,養的一副倔強的脾性,當時就把金勝利打了出去。林老坎不舍呀,可女人家咽不下那口氣,就是不鬆口。可巧郭慶芬又有了身子,都說是金勝利的……這不,兩口子就不過不成了。當時已經的解|放區政府都插手管了,林美琴堅持要離婚的。可剛離婚,暈倒了人家政府門口了,一查都有了身子快四個月了。比郭慶芬肚子裏的孩子都大仨月。”


    大家懂了,林美琴肚子裏那個就是現在的林尚德。


    而金家的老三金元福,就是郭慶芬生的那個孩子。


    “這小德子早產了呀,七個月就生了,生下了就險些救不回來呀!可是遭罪了!”


    那可不!誰家的媳婦要是遇上這事,估計都活不下去了。這個懷著孩子,可想而知,那日子是咋過的。“剩下的就沒啥要說的了,郭慶芬跟金勝東離婚了,又跟金勝利重新結婚,小叔子娶了嫂子。這邊呢,林老坎這口氣窩在肚子裏出不來,病了再沒起身。臨死前不放心閨女和幾個孩子,這才賴上了大牛。”


    後來,金勝利和郭慶芬生了金家老四金元民,林美琴和大牛生了四丫。


    這些過往聽的人跟著唏噓不已。


    “說起來,金家對不起林家的多。”


    “其實從根子上,這金家和林家是一家。你算算,除了四丫,這兩家的孩子說到底都是金家的根苗。”隻是不同姓而已,人是親的。


    “親個屁!”有人就道:“劉煥娣那老婆子就是心腸偏了。顧著長房這邊是兩個男孫,二房那邊隻生了倆丫頭……鬧事的時候也沒想著林美琴肚子裏懷上了,還是個男丁!”


    這是肯定的呀!要不然也可以叫李招娣另外找男人幫襯著過日子,為啥非賴著金勝利這個親叔叔呢,說到底,還不是覺得親叔叔好歹不會虧待了孩子。


    “就是可憐姓林的這幾個孩子……要不是大牛叔心善,知恩圖報,孤兒寡母說的就是他們!”


    誰說不是呢!


    裏麵再說啥林愛勤沒聽,不知道為啥的,聽完她滿臉都是淚。那邊錢老師開了門愣了一下,“勤勤呀,給四丫抓藥。”


    林愛勤趕緊擦了臉,緊走幾步,“才來,聽著這邊有說話聲還以為您在裏麵……”


    錢老師愣了一下,“我是聽見腳步聲才說趕緊看看……藥方子給我,我給你抓!”


    兩人說著話走遠了,教室裏的人朝外看。


    一個問:“怕是聽見了?”


    “沒有吧!錢老師不是說聽見有人進來就開門了嗎?”


    是嗎?


    是吧!


    林愛勤抓了藥往回走,還朝窗口的幾個人打招呼,“原來是你們在裏麵呢,就說嘛,咋聽著那麽熱鬧呢!”


    裏麵的人倒是不好意思了,背後嘴n吧n吧的啥都能說,這會子一見大姑娘,隻會嘿嘿嘿的笑。


    林愛勤是帶著笑走的。


    看來是真沒聽見呀!


    背後再怎麽說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就是不知道怎麽了,心裏憋著老大一把火。


    轉過彎來,就見學校外麵的牆上頂風冒雪的靠著兩人,一個是隔壁的金元福,一個是對門的張小美。


    林家跟兩家都不對付,她誰也沒搭理,隻當沒看見,繼續走她的。


    張小美一撇嘴,“臭德行!”就跟誰愛搭理她似得。


    金元福推了她一下,“罵誰呢?”


    “又沒罵你!”


    “罵她也不行!”


    “她是你誰――”


    你他娘的說她是我誰?!


    兩人拌嘴的聲音被風吹散了,林愛勤並沒有聽到。她到家的時候將半籃子棗先給姥姥收了,“都是土,洗都洗不幹淨,用前得用水泡著。”


    這些不用你操心,“把藥也給我,我給四丫煮!”


    “她要自己弄,您別管了。我把我們那屋的小爐子點起來給她用!”說話又倔又硬,不知道又聽了誰的閑話了,回來就不痛快。


    晚上躺下了,林愛勤沒做活,悶頭睡覺去了,林愛儉才問了,“這又是誰欺負你了?你倒是去罵呀!每次都是這麽著,怎麽那麽慫呢?你告訴我?是對麵的張大美還是張小美,我明兒就去撕了她們!”


    “你知道什麽?!”


    “我不知道你倒是說呀!”


    林雨桐躺著沒動地方,靜靜的聽著。


    外麵風聲極大,帶著呼哨,野的厲害。林愛勤探出頭來,把今兒從外麵聽來的,一五一十的學給妹妹聽。


    “這是誰說的?”


    老瞎子!


    林愛儉這才不說話了,老瞎子眼瞎心亮,村裏的事都少有他不知道的。說的也不能是瞎話!


    兩人心裏做什麽想法林雨桐不知道,她就覺得當真是兜頭一棒子砸在腦袋上。


    當然了,以後世的眼光去看,這玩意狗血的很。可放在當年那種情況,這種事不說常見吧,但也不至於叫人聽了覺得跟戲文似得。像是建國後,到了七八十年代,還有那種拉幫套、套穀子的家庭呢,而且在某些地方人家還行程了一定的規矩。既然能成為規矩,可見有那麽一段時間,這種形式的婚姻有多普遍。


    要是這麽一對比……大差不差的都是這種的,反正是剩下女人孩子,日子過不下去了,找個男人上家來,搭夥過唄!


    不過是金家這個老太太心裏的賬本扒拉的更清楚而已。


    那邊姐倆沉默了半晌,都沒說話。良久,林愛儉才說,“以後誰說什麽都別聽,愛說就說去!”


    林愛勤好半晌才說,“我……我想應下之前媽給我提的那個親事。”


    啥?


    林愛勤的聲就帶著點哽咽,“以前覺得媽挺那個的……現在想想,我大概齊明白媽的意思。她就是想告訴人家說,她不用誰怎麽著……咱也個個都有出息過的好……媽是這個意思。媽提的那個婚事,我覺得行。大七八歲就大七八歲,也不是太大,對不?”


    林雨桐這才接話,“什麽親事?”


    姐倆這才發現,“你沒睡呀?”


    沒!


    說親事!


    “媽給大姐找了個廚子,給公家食堂做飯的。部隊炊事班裏幹過,上過戰場……年齡大了些,說是七八歲,可瞧著不止,怎麽也有成十歲的樣兒。”林愛儉就道,“媽和姥不知道怎麽想的,就覺得廚子好。”


    廚子……還是有正式工作的廚子,確實是不錯了。缺衣少食的年代,找個廚子不愁吃喝。便是過些年政策好了,廚子也是手藝,就沒見餓死過手藝人的。


    林雨桐明白林美琴的打算了,大閨女給找個手藝人嫁了,小閨女在部隊負傷立功這就是資本,回來就能換個有工作的商品糧身份,還順道的把兒子的出路解決了。隻剩下二閨女,有大閨女的例子在前,找個其他方麵差點的,隻要能保證閨女衣食無憂的對象,想來不難。


    她心裏一定是這麽謀算的。


    本來對婚事反感的大閨女,經過這事似乎是明白了當媽的心思了,或許是對親爹那邊不抱有任何期待了,所以,認真的考慮起婚事來。


    林愛儉就又道,“要覺得行,這婚事我覺得也好。你大概不知道,隔壁那誰……估摸著也沒那麽大的本事的。他那小兒子金元民從農林技校畢業了,人家畢業的都分配了,都是縣裏的好單位,就他……畢業到現在了,聽說分配的事黃了。你說,隔壁那誰真要有能耐,這事上能不找人?顧那邊都顧不過來呢,能顧得上咱們?招工的事沒戲!”


    真不如嫁人來的可靠!


    林愛勤翻身,沒應聲。


    林愛儉像是怕她還不死心,就又道:“大姐你不愛出去閑聊去,不知道情況。半月前我去鎮上的時候可聽說了,李保田的閨女回來了,還成了領導。”


    李保田的閨女?林雨桐心說,李保田她知道。之前不說了嗎?金秉誠把閨女李勝男嫁給了李保田,這李保田比金勝男大二十歲。


    這李保田的閨女是?


    “是原配生的!”林愛儉就道,“我光是聽人說,說李保田不是個東西,娶了後媳婦不要兒女。說是那兒子都比他後娶的老婆年紀大,那後老婆說他兒子偷看她洗澡,他就把親兒子趕走了。那兒子叫李子山,女兒叫李子河,這兩人被後娘欺負的離家了,離家後兩人說是跟著隊伍走了,後來李子山死在戰場了,李子河說是嫁了個大幹部……”


    按照這個年紀算,這個李保田的閨女也都在四十上下,跟林美琴差不多年紀。


    親哥哥死了,嘴上不言語,心裏必是恨的。


    如今一身榮耀的回來的,大概說吧,真要給你們家穿小鞋,那就隻能受著。


    按照林愛儉的意思,四爺這個原身是因為被金勝男這個姑姑牽連,才沒能被分配工作。


    可四爺知道,絕不僅僅是如此。


    他腦子裏關於原主的記憶不多,但多少是有一些的。家裏這些紛繁的往事他不記得,但是誰是誰他知道。印象比較深的是一個姑娘――是原身談話的對象。


    人家那對象家裏不樂意,且家裏給找的結婚對象家裏更不一般,也因為那姑娘的高調示愛也知道了有他這麽個人,然後很多事情就不一樣了,畢業分配,他給掛空裏了。原因還叫他沒法說,人家說他媽的出身不好,地主家庭。又說他父母作風不好,成親之前,這小叔子和嫂子就幹出有傷風化的事。有這兩點,人家不用你就站得住腳。


    這不,失戀、工作沒有著落,因為家醜被人家這般羞辱到臉上,十七歲的少年把這口子窩在心裏,說不出來也發不出來,幾天沒吃沒喝的,一下子就給病倒了。


    睡到晚上才醒來,吃了一碗白麵麵條,下麵臥著個雞蛋,是個中年男人親手捧給到他手裏的。


    他也沒言語,接起來就吃了。才吃完,就被個中年婦人送上來一碗黑乎乎的中藥,聞了聞,不是特別對症。先放著,涼了再喝。


    炕那頭還坐著個一頭白發的老太太,炕中間,三個大小夥子圍著個籮筐正在w玉米呢。


    這家裏啥情況,四爺看了一頓飯時間就看明白了。


    金元寶和金元才管沒露麵的在西屋住著的‘大伯’叫爸,管自家這邊的爸叫二叔。原身和金元福管屋裏這中年男人叫爸,管躺著的那個叫大伯。可四個人都管中年婦人叫‘媽’,管老太太叫‘奶’。


    這關係擺的還不明朗嗎?分明就是一個女人先後嫁了兩兄弟,給老大生了倆兒子,給老二生了倆兒子。


    別的他倒是沒印象,隻想著,怕是家裏窮。老大出事之後,直接叫小叔子跟嫂子搭夥過了。這種情況別說現在了,就是後世也不少見呀。


    反正就是瞧著別扭。不過小一輩都不小了,原身最小也都十七了,十八就到法定結婚年齡了。成家了各國各的日子去,分開了就成。時間久了,誰還念叨這點事呢。


    郭慶芬摸了摸藥碗,又遞給四爺,“趕緊喝了。”


    四爺接過來,皺眉喝了,那邊郭慶芬又塞了一塊紅薯幹過去,“去去味兒。”


    四爺也接過來慢慢的嚼了。


    郭慶芬坐在炕沿上,看在灶膛前卷紙煙的男人,“上次鎖子兄弟上咱們家來,聽那話的意思,你們車隊也招臨時工?”


    金勝利半含混的應了一聲,“跑車辛苦,這大雪天的說趕路就得趕路,車壞在半路上了,那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真能遇見狼。他們哥幾個都不合適,我應承了人家了。”


    郭慶芬就道,“原指望老四工作了能掙一份錢,如今因著他大姑的關係,這工作也黃了。家裏確實艱難!元寶都二十一了!佟家那邊催婚了……咱家孩子不合適,佟家那個小子要是願意,那不是挺好的,咱家省了彩禮了。你也知道,佟家七個妮,隻八斤那一個小子,也都十六了。要不,你帶著八斤,咱家……”


    “那更不成了!”金勝利一點也不鬆口,“咱們知道危險,舍不得自家的孩子去,拿人家的孩子填坑?沒這道理呀!這萬一有個什麽事,元寶不得落埋怨,他的日子還過不過了?我算過了,這些年攢下來的糧票布票也夠,先緊著元寶用吧!”


    老太太滿意的點頭,“有你這句話,我可就給元寶張羅了。年前咱就得把媳婦娶進門來。”


    這話一出,那邊的哥三個你推我一下,你撞我一下,這娶媳婦還是比較害羞的事。


    郭慶芬朝三人看了一眼,又扭臉問金勝利,“你應下了誰家?打算帶誰家的孩子去?”


    “老關家的小子。”


    郭慶芬愣了一下就點頭,“是關東呀!”


    哦!“一個大隊的,鄉裏鄉親的,那孩子五大三粗的,挺好的!”


    誰也沒太往心裏去。


    第二天一早,雪還沒停呢,郭慶芬就瞧見老關和錢老師往林家去了。要是隻老關,那還說的過去,是給林家的四丫瞧病的。可錢老師跟去做什麽?


    “開春了讓德子去學校?”林美琴有了發蒙,“這怎麽話說的?”


    學校都沒學生,也不缺人呀。


    “這不是還有衛生所嗎?”老關就笑道,“咱們大隊,除了我就隻德子識得藥材。學校不缺人,可衛生所需要呀!我一走,連個支應的人都沒有。德子是久病成醫,我說行別人就說不出別的來。回頭縣裏有赤腳大夫培訓班,我推薦德子去,上三個月回來就不一樣了。我也年歲不小了,帶他幾年,自己就能幹了。要不然,咱們大隊以後連個衛生所也沒有。”


    林美琴心裏一盤算,這雖不是正式工作,也沒啥工資,在大隊隻能折算工分。可在衛生所幹的,一天給算十個工分。清閑能養病,還能掙個壯勞力的工分,這是眼下最好的安排了。


    去!一定去!


    林雨桐在對麵的屋子裏聽的真真的,把手裏挑揀出來的藥材放下,心裏卻道:這天下哪裏有掉餡餅的好事?


    還不定是誰在後麵使力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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