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雲歌沒有急著回京城。


    幹旱,缺水。


    河水斷流,農耕受損。


    今年的收成,注定很淒慘。


    燕雲歌往田間地頭走了半天,內心深處是絕望的。


    莊稼減產,甚至絕收,一切都已經注定。


    即便現在來幾場暴雨,受損的莊稼也救不回來。


    太晚了!


    離著秋收隻剩下一兩個月的時間。


    南邊,秋收比京城要早一些,估計也很慘。


    她得慶幸,計平驅趕了近萬流民,大大緩解了山莊的糧食壓力,飲水壓力,土地壓力。


    今年幹旱沒開荒,山莊那麽多人,光是給流民們找活幹就是一個大問題。


    沒活幹,就沒糧食。


    加上缺水,流民不鬧事才怪。


    現如今,山莊壓力驟減,別說燕雲歌,就是燕隨本人也是長舒一口氣。


    不用擔心糧食不夠吃,飲水不夠喝的日子,真的很美好。


    燕雲歌問燕隨:“打井有效果嗎?”


    燕隨表情苦澀,“以前打井,最多七八仗深,就能見到水。現在打到地下二十仗,都未必有水。”


    燕雲歌點點頭,“河床幹枯,水位下降,水井出不了水,實屬正常。還能正常出水的水井,一定要派人保護起來,按時分批分人次打水。今年,大家就指望著水井過活,牲畜也要喝水。要是水井被人廢掉,後果將不堪設想。”


    燕隨躬身領命。


    山莊地盤大,總有幾口井天賦異稟,幹旱年間也能正常出水。


    這樣的水井就是寶,就該保護起來。


    莊稼今年沒收成,估計隻有往年的三成至五成的收獲。


    這點糧食,真不夠吃。


    關鍵是,燕雲歌還欠著債。


    少府的債務,還沒結清。


    渣爹燕守戰那裏,還指望著她的糧食供應。


    山莊本身也要消耗大量糧食。


    燕雲歌也是頭痛。


    唯一慶幸的就是,山莊囤積了一點糧食,還能支撐下去。


    看著因為幹旱和太陽暴曬,變得懨懨的莊稼,個頭矮不說,而且稻穗稀爛,燕雲歌一點心情都沒有。


    她決定去牧場看一看。


    種草,總比種莊稼簡單吧。


    這些年,牧場一直在擴大,麵積近百頃。


    遠遠看去,還是能看到綠意,讓人心中頓生一喜。


    莊稼沒了收成,莫非今年牧草能豐收?


    走近了才發現,她將事情想得太簡單。


    牧草隻比莊稼的情況好一點點。


    但,還是恓惶一片,隨處都能看到牧草下麵的土地。隻有一層薄薄的綠意。


    如此恓惶的牧草,燕雲歌徹底斷了希望。


    她吩咐管事常貴,“今年不賣牧草,全都囤積在倉庫,留給自家牲畜過冬。”


    常貴滿口答應下來。


    燕雲歌叫他放心,“山莊會按照市場價付錢給牧場,你不用擔心今年的收入。”


    常貴笑了起來,“還是東家想得周到。”


    今年收成差,燕雲歌心情不爽,幹脆騎上馬,在牧場馳騁。


    竟然讓她發現有人在偷牧草。


    牧場太大,不可能處處都能照顧到。


    總有被人遺忘的偏僻角落,於是就被人盯上了。


    她遠遠看著,偷牧草的人也不敢明目張膽,發現有人來,抱起捆成一捆捆的牧草就跑。


    看穿著,以及說話的口音,有外地來京的流民,也有本地鄉民。


    常貴麵對此情此景,唯有苦笑。


    “啟稟東家,牧場周圍,常年都有人偷牧草,管不過來。前腳將他們驅趕,後腳一走他們又從四麵八方鑽了出來。”


    燕雲歌了解,她問道:“這些人偷牧草是用來喂自家牲畜,還是賣錢?”


    常貴說道:“流民偷牧草,肯定是為了賣錢。本地鄉民偷牧草,多半是為了喂養自家牲畜。我們牧場種植的牧草,品質上乘,牲畜馬匹都愛吃,吃了長肉。比起農家在田間地頭收割的牧草品質高了好幾個檔次。”


    燕雲歌問道:“會時常驅趕他們嗎?”


    常貴忙說道:“隻要見到,就必須驅趕。若是一次不驅趕,下一次就會有成倍的人來偷牧草。牧場再大,也經不住那麽多人天天偷。”


    燕雲歌點點頭,“是該驅趕!不要他們承擔偷牧草的責任,但要做到見一次驅趕一次,言語上絕不能有任何寬容仁慈。”


    “東家言之有理!”


    牧場沒什麽可看的,燕雲歌轉道去了山上。


    山中的情況好很多。


    樹木鎖水,走在山林間,都能感覺到一點點濕潤。


    有山泉水,但是水流量很小。


    用毛竹做成水管,引山泉水下山,收集在水池中。


    打鐵作坊,處於半停工狀態,隻有少量人在正常幹活。


    因為缺水!


    水,得先緊著人畜飲用,其次是農耕,最後才是加工生產。


    燕雲歌巡視了一圈,情況不容樂觀。


    當務之急,從哪裏弄水?


    渭水有水,但是離得遠。


    除非,她肯花費大價錢,從渭水修一條水渠過來。


    這個工程,就太過龐大。


    除非有朝廷出麵,組織人力修建水渠。


    燕雲歌發愁啊!


    太陽掛在天空上,沒有半點要下雨的意思。


    她召集所有管事,在簽押房開會。


    “缺水問題越來越嚴重,有沒有什麽辦法緩解,大家暢所欲言。”


    一開始,大家都很沉默。


    後來計平開了個頭,大家就七嘴八舌討論起來。


    其實,眾人也沒有什麽好辦法。


    有用的辦法,正在使用。


    比如限水!


    修建溝渠池塘儲水。


    處理掉家禽牲畜,隻保留一部分。


    減少勞作,人不要在太陽下暴曬幹活,每天所需飲用水能少一半以上。


    最最有效的辦法,就是遣散居住在山莊的所有流民。


    這是計平提出的辦法。


    他總是最狠毒的那一個。


    燕隨反對,他告訴計平,“那麽多流民,他們不光開荒,還租種山莊的田地。說起來,他們都是我們山莊的佃戶。莊稼還沒收回倉庫,豈能驅趕佃戶。”


    “那就隻遣散開荒流民,租種山莊田地的佃戶可以留下來。反正今年不開荒,莊稼又沒收成,除了租種田地的佃戶,其他開荒流民統統遣散,如此一來,水井足夠所有人畜飲用,還有剩餘。”


    計平的辦法,若是采用,會有立竿見影的效果。


    隻是,有點狠辣。


    山莊好幾個管事,都露出於心不忍的表情。


    “鬧事流民和他們的家屬,已經被驅趕。若是因為飲水緊張就遣散所有沒有租種田地的流民,恐怕會出事。”


    “大部分流民,其實隻要有口吃的喝的,就能安分守己幹活。將他們遣散,離開了山莊,很多人估計都活不過今年冬天。”


    “遣散容易!來年若是天氣好轉,需要流民開荒,屆時又得重新招募人手。新招募進來的人,可比不上這些幹活幹熟悉的流民。”


    計平冷著臉,“現在頭等大事,是水,而不是人。先保水,再保人。大家不要本末倒置,因為同情,再次引起飲水衝突。”


    眾管事要反駁他,燕雲歌抬手製止。


    她問燕隨,“沒有租種山莊田地的那些流民,都是什麽情況?大致有多少人?他們為什麽不肯租種土地?難道是有別的打算?”


    燕隨急忙說道:“沒有租種土地的流民,很大一部分是因為家中人少,缺乏勞動力。一些婦孺,一些單身漢……歸根結底,其實就是勞動力不足,沒辦法挑著擔著爬坡上坎。少部分人,是因為有一門手藝,可以不靠種地,就能在工坊找到活幹,養活一家人。”


    計平蹙眉,“婦孺,單身漢,這些缺乏勞動力的家庭,本就不該留下來。純粹是浪費糧食。”


    燕隨沒作聲,他在等燕雲歌表態。


    燕雲歌內心深處,讚同計平的做法。


    經營這麽大的山莊,心不夠狠,自己就得吃虧。


    風調雨順的年月,她可以仁慈,反正她有大把的收入。


    區區一點糧食,她承擔得起。


    可是,現下幹旱,莊稼減產絕收,工坊開工不足,飲水困難。


    還養著這麽多,純粹是給自己找麻煩。


    隻是……


    她也要考慮諸位管事的情感。


    這群管事,跟著山莊一起成長。


    他們熟悉山莊的一草一木,熟悉這裏的人,這裏的一切。


    他們就是山莊穩定發展的基石,也是功臣。


    她不能寒了功臣的心。


    她問燕隨,“你的想法是不遣散人?”


    燕隨重重點頭,“裏麵好多人,山莊開辦的頭一年就過來了。可以說,他們就是山莊的一部分,山莊就是他們的第二個家。他們對山莊的認同感,從外麵重新招募進來的人根本比不上。”


    燕雲歌決定道:“你說的有道理,都是山莊的老人,也都為山莊做出了一份貢獻。可以不遣散他們,但是,同樣的活所有人報酬減半。若是能接受,就允許他們繼續留下來。若是不能接受,三日內離開山莊,自尋出路。”


    燕隨聞言,大喜過望。


    “姑娘仁義!報酬減半,他們也會選擇留下來。如今,出了我們富貴山莊,他們找不到第二條活路。”


    京畿一地,不缺幹活的人,隻缺活命的糧食和清水。


    富貴山莊,對上萬流民來說,就是他們的避風港灣,是他們的安全堡壘。


    隻要山莊在,他們就不怕沒糧食,不怕沒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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