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早晨。


    薄霧在山澗纏繞。


    侯府大門敞開,上千人的隊伍出發,啟程前往京城。


    東宮三千侍衛,這些年來開枝散葉,人數已經擴到四千人。


    燕雲菲出嫁,帶走了五百侍衛和他們的家眷。


    剩下的三千五百人,留下一千五百人保護燕雲同。


    其餘兩千人,由蕭氏帶著,前往京城。


    這一次,猶如搬家。


    不光是兩千侍衛,連帶著侍衛的家眷,也跟著前往京城。


    側夫人陳氏悄悄在燕守戰耳邊嘀咕,“瞧夫人這陣仗,她這是一去不回嗎?”


    燕守戰不作聲。


    他清楚,這兩千侍衛,是留給雲琪雲歌姐妹。


    到了京城,若能順利給兩姐妹說親,這些侍衛正好跟著留在京城,不用來回跑兩趟。


    側夫人陳氏幽幽一歎,“夫人這一走,還會回來嗎?”


    燕守戰眯起眼睛,不動聲色地掃了她一眼。


    陳氏知趣,趕緊閉上嘴巴。


    燕雲同不舍母親和兩個妹妹。


    隻是,他身為燕家兒郎,不宜前往京城。


    去了京城,他算什麽?


    算人質嗎?


    燕家的根基在幽州,在軍營。


    他要留在軍營,掌握兵權,方是上策。


    “二妹妹,四妹妹,你們要照顧好母親!若是有人欺負母親,不必客氣。就算是在京城,你們也別怕!兩千侍衛不是吃素的,任誰也要怵三分。”


    燕雲歌重重點頭,她自然不怕。


    不服就打!


    打到對方服氣為止!


    燕雲琪則說道:“二哥別操心我們,你還是照顧好自己。用心當差,切莫讓我們在京城替你擔憂。”


    “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燕雲同拍著胸口保證。


    丁常侍派人催促。


    今兒出門,看了黃曆,挑選了吉時。


    再說下去,可就耽誤了出發的時辰。


    吉時耽誤不得,不吉利。


    母女三人上了馬車,揮手作別。


    車隊緩緩前行,侯府漸行漸遠。


    燕雲琪感慨了一句,“我們這一走,以後還有機會回來嗎?”


    燕雲歌點頭,肯定有機會回來。


    隻是世事難料。


    誰能想到,未來數年,天翻地覆,一切都變了。


    ……


    白日趕路,晚上找驛站或是沿途村落歇息。


    丁常侍急著回京城,一路催促。


    這一趟出宮,耽誤了太多時間。


    春天出京,秋天還在外麵趕路。


    等回到京城,怕是已經到了冬天。


    丁常侍著急上火,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回京城。


    他找到蕭氏:“縣主娘娘,這幾天我們走得太慢了。能否吩咐下去,叫大家加快速度?”


    他是個識趣的人。


    在侯府,他稱呼蕭氏為夫人。


    他是入鄉隨俗,因為侯府上下都這麽稱呼蕭氏。


    大家仿佛都忘了,蕭氏身上有縣主爵位。


    等離開了侯府,丁常侍很自覺地改口稱呼蕭氏為縣主。


    就連蕭氏身邊伺候的下人也都改了口。


    稱呼,很重要。


    在侯府,為了讓大家忽略她出身皇族的事實,從嫁入燕家,蕭氏就命令下人稱呼她為夫人,不許稱呼縣主。


    二十年下來,果不其然,侯府很多人都忘了她身有縣主爵位。


    出了侯府,改口稱呼縣主,隻是恢複她原本的身份而已。


    蕭氏輕聲說道:“每日趕路,以現在的速度,大家都已經感覺疲乏不堪。若是加快速度,怕是還沒到京城,所有人都已經累得散了架。我知道丁公公急著趕回京城,晚個十來天到京城,應該也耽誤不了大事。丁公公何不放鬆心情,用心欣賞沿途風光。等我們到了京城,再想有這般悠閑日子,可是求而不得。”


    丁常侍苦笑一聲,“咱家離京半載,豈能不急。早到京城一天,早一天安心。還請縣主娘娘體諒。”


    蕭氏說道:“我倒是想體諒你,可是誰又來體諒我?這一趟前往京城,福禍吉凶難料。我這心情啊,自從離了侯府,每日七上八下,夜不能寐。隻盼著這條路能走得再慢一點,再慢一點。晚一天到京城,就能晚一點麵對京城腥風血雨。


    我這麽說,你可能會笑話我膽小如鼠。離京二十載,豈能不膽小。自家父家母以下,兄弟姐妹皆亡,唯獨剩我一人苟活於世。回到京城,我如何麵對逝去的親人?我心頭怕啊,怕父母親人怪罪,這麽多年不曾給他們掃墓。怕宮裏治罪,怕朝堂刁難,怕眾人非議。懇請丁公公,能否容我自在幾天,不要那麽快將我推入萬丈深淵。”


    “縣主娘娘言重了!”丁常侍臉色不好看。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他還能說什麽。


    他若是繼續要求提高速度,豈不是不近人情。


    被人添油加醋說一通,就成了逼迫。


    此事可大可小。


    事情可以不做,可以少做,但是絕不能做錯,不能給人留下把柄。


    “丁公公不肯答應我嗎?”蕭氏輕聲一歎,滿目淒涼。


    丁常侍一咬牙,“罷了,罷了。就依著縣主娘娘的意思。若是宮裏怪罪,還請縣主娘娘替咱家在主子跟前美言幾句。”


    “一定!”


    ……


    車隊進京的速度放慢,不用那麽趕,所有人明顯感覺輕鬆了許多。


    每日太陽出來後趕路,太陽未落便停車歇息。


    隻是,速度再慢,總有到達目的地的一天。


    眼看著,離著京城越來越近,蕭氏的情緒也隨之起伏不定。


    這日,大家趕了一天路,歇在城外驛站。


    蕭氏將兩個閨女叫到跟前,叮囑一番。


    “到了京城,你們都要守著規矩。雲琪我不擔心,你素來穩重。雲歌,京城不是上穀郡,能人輩出,一個小人物背後都有可能藏著深不可測的背景。你不可衝動行事,更不可見誰不順眼就動手打人。動用武力,在京城是大忌。你一動,就有人拿你做文章,有可能牽連到你父親,牽連整個燕氏家族。”


    燕雲琪拉著燕雲歌,齊齊點頭應下。


    “母親放心,我一定看好四妹妹,定不讓她亂來。她若亂來,我一定攔著她。”


    燕雲歌盯著二姐姐,眼神懷疑。


    她若亂來,二姐姐能攔得住?


    就憑二姐姐的小胳膊小腿?


    開什麽玩笑。


    燕雲琪瞪了她一眼,不許讓母親操心。


    哦!


    燕雲歌懂事地點點頭,她肯定不讓母親操心。


    但是,真要有人給她不痛快,她也不會客氣。


    人善被人欺。


    人不能受氣。


    越受氣,對方越發蹬鼻子上臉。


    這是燕雲歌多年來總結出的經驗。


    蕭氏拉起燕雲歌的手,“知道你是受不得氣的主,但是,到了京城,你必須得做好受氣的準備。燕家,在上穀郡,在幽州,說一不二。到了京城,屁都不是。就算是你父親親自來京城,也得受氣。受了氣,還得賠上笑臉。形勢比人強,受一時閑氣不算什麽。能屈能伸,方能成大事。”


    燕雲歌內心悄悄嘀咕,她又不幹大事。


    她就想找一方淨土,帶著手下兒郎,吃吃喝喝,過悠閑日子。


    幹大事,上輩子已經幹過了,這輩子沒興趣。


    她嫌累!


    “胸無大誌”的她,自然不樂意忍辱負重,更不樂意做個能屈能伸的“大丈夫”。


    不服就打!


    她一個啞巴,她倒是要看看,京城哪個世家公子,皇室宗親,好意思同她明火執仗對著幹,就不怕丟臉?


    一個地頭蛇,欺負一個外來的小啞女,特麽的要臉嗎?


    燕雲歌思索著,她得好好利用自己的優勢。


    她的優勢是什麽?


    當然是不能說話。


    本姑娘不能說話,無法爭辯。


    遇到難處怎麽辦?


    當然是不服就幹!


    幹他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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