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典史名聲掃地,恰好他又受了傷,便借機不出家門。封太太、魏姨娘更是沒臉見人,虎台縣裏到處傳著他家的笑話呢。


    但是封少奶奶卻依舊每日出門跟著錢縣令夫人、盧千戶夫人一起做事。大家對她還是一樣尊重,誰都知道當年封家是怎麽欺負她的,也都知道封典史出城時她獨自留下,更何況她品行高潔,能寫會算,錢夫人和盧夫人都特別信任她,讓她管著登記新入城百姓,發放糧食的大事。


    守城期間,男人們差不多都上城牆了,其餘的事情自然就由女人們接下。如今縣城裏安置百姓、照料傷兵、為守軍做飯送飯等等事情,大都落到了女人們身上。


    遼東的民風原就粗獷,大姑娘小媳婦出門皆是常事兒,眼下到了此時更沒有人想到什麽禮節,守住城活命才是最要緊的。


    因此當寧婉被錢夫人拉著問了一句,“你可聽了周氏失貞的事?”便有些發怔,“周氏?是說許千戶家的那個?”


    “不錯,我正是說她。”


    “許千戶已經過世了,她願意再嫁就嫁吧,雖然急了點,但也算不上什麽失貞吧。”寧婉畢竟出身農家,貧家女子改嫁並不少見,與讀書人家不同,周氏想再嫁與她並無關係。


    “誥命夫人是不能改嫁的!”錢夫人就說:“眼下倒也不是她要改嫁,而是那日周氏和一些婦人被夷人擄去,後來被你們家千戶帶兵救回來的。”


    寧婉就想起了周氏進城時的慘相,忽然就明白了。許千戶被殺,而周氏正乘著馬車在許千戶身後,又打扮得花枝招展,被夷人擄去也是順理成章,接著鐵石趕過去將她們搶回來才回了虎台縣,應該就是如此的。


    但她又一想,這期間其實沒有多久,又是青天白日的,也不至於出什麽事。因此就道:“鐵石並沒有提起,想來也沒有什麽大事。”


    錢夫人就一跺腳,“對於尋常婦人自然不算什麽,但周氏可是誥命夫人!”見寧婉還有些不以為然,就拉了封少奶奶評理,“你說周氏是不是應該一根索子吊死了?她一個堂堂的誥命夫人,被夷人擄去了竟然還好意思苟活於世!”


    封少奶奶輕輕地拿起腰間的那把彎刀,自那日後她不論換什麽衣裳飾品都會將這把刀掛在腰間,“人各有誌,原不應該勉強,但是身為朝廷的誥命夫人,享受品級俸祿,卻於夷人圍城時棄城而逃,被夷人掠去亦不覺得羞愧,的確令人不齒。”


    錢夫人聽了亦愈加氣憤,“我昨天聽人說起,竟還不肯信,後來問了許千戶的親兵才知果不其然,因此才來找你們商量。”


    寧婉便問:“那錢夫人是何意呢?”


    “周氏若是要臉麵,早就應該自盡了。”可周氏既然不肯死,錢夫人也不能去勒死她,畢竟她和錢縣令說說道理還行,真動手就差遠了,當時他們想讓家裏不肯跟著*的小妾自盡都沒成,就道:“正是因為我沒有辦法,才來找你商量。”


    寧婉才知道做了誥命夫人還有許多規矩要守,那錢夫人和封少奶奶的話不能說沒有道理,而周氏也處處令人討厭,可她畢竟出身經曆與錢夫人、封少奶奶不同,總覺得就算周氏真失貞了也罪不至死,便不想管,“算了,夷人已經填平了護城河,也就在這一兩天要攻城了,我們要做的正事還忙不過來呢,哪裏有時間理她,由著她去吧。”


    錢夫人的氣沒有平,最終隻得道:“誥命夫人是可以給皇後娘娘上書的!待夷人退兵之後,我定要上書請皇後娘娘免了她的誥命身份!”


    周氏的事暫時就這樣過去了,實在也是大家沒有時間去關注了,因此夷人就在第二天開始了攻城。


    先前虎台縣裏的氣氛便緊張到極點,但是自從攻城開始眾人才明白夷人的刀箭要比想像的還要可怕。不過大家緊繃著的心反而鬆了下來,事情已經不可能再糟了,隻管竭盡全力守城就是,其餘什麽都不必想。


    帶著尖利哨音的箭自頭上呼嘯而過,笨重的長木撞擊著城門,嘴裏銜著刀自雲梯向城上攀爬的夷人們……大家忘記了前些時候嘲笑出城的人,忘記了為了拆城牆附近房舍的怨氣,忘記了所有正常的日子應該做的事,隻一心守住虎台。隻有虎台守住了,大家才能活下去!


    夷人的進攻是凶猛而沒有盡頭的,一波剛被打退了下一波立即就湧了上來。他們生性野蠻,悍不畏死,對中原的財富充滿著渴望,把燒殺搶掠作為獲得一切的唯一通道,虎台縣正如一塊絆腳石一般攔住了夷人的腳步,他們正要一腳將它踢開。


    但是,虎台縣的城牆剛剛重新修繕過,牆高大而結實,新建的馬麵使得城牆周圍沒有一處死角,城門上包著厚厚的鐵皮,裏麵用巨石抵住;更重要的是有鐵石帶著勇武的將士們守著,他們將箭如飛蝗般地射出,把磚木如大雨般地扔下,讓夷人明白這塊絆腳石雖然看著不大,但其實隻是露出地麵小小一角而已,而埋在地下的巨石是任誰也踢不動的。


    一連十餘日,夷人晝夜不停地強行攻城,而虎台城內自然也晝夜不停地守城,一批批的傷兵抬下城牆,所有青壯都編入了守城軍中,在震天的殺喊聲中,幾乎所有人都不眠不休,盡自己所能保住虎台!


    最初大家還盼著安平衛能派出援兵,畢竟夷人如此瘋狂地進攻虎台其實就是為了折去安平衛的一翼,安平與虎台互為犄角,安平是主,虎台為輔,不論是城池大小還是兵力布置,安平都遠遠強於虎台,在夷人進犯時馳援虎台是應該的,而且也隻有如此才能更好地保住安平衛。


    但是,一天、兩天……十天,安平衛始終沒有一兵一卒,虎台城裏的人都死了心,也許安平衛也被夷人圍住攻打,抽不出兵馬支援。


    鐵石將軍說的不錯,虎台城還是要靠大家自己保住,而且也能靠自己保住!


    終於,大家的努力沒有白費,在攻城的第十六天,夷人退了下去,隻是遠遠地圍住虎台城。


    城牆上,寧婉站在鐵石身旁向城外看去,所有的一切都變了,原本一望看不到邊際的麥浪已經被夷人的騎馬踐踏得不成樣子,就連那縱橫的阡陌也看不大出來了,四處散著破爛的旗子、損毀的刀槍,人馬牛羊的屍骨,再遠處就是一座座的帳篷,淒涼而冷清,但是,她說:“沒有關係的,隻要我們守住了城,明年開春播種後這裏又與往常一樣了。”


    “我知道,”鐵石側身向她笑著,盡管連續在城牆上守了十幾日,血染鎧甲、滿臉塵土,但是他身上依舊沒有一點寧婉夢中曾見過的陰鬱,竟還明朗地笑了,布滿血絲的眼睛依舊亮亮的,一口整齊的牙顯得更白了,“夷人真是不長於攻城啊!”


    “若是你帶著這麽多兵將攻城,早就攻下了!”寧婉立即笑著接過來說:“夷人雖然個個悍勇,但他們並不長於相互配合;攻城雖猛,但不會用器械;更主要提他們看著好像一點也不怕死,但其實卻經不起人口的損失。”


    “哈哈!真不愧是我的媳婦兒,竟頗懂得軍旅之事!”


    這些話都是你曾經對我說過的呀!當時的情形可比現在差多了,鐵石手下的兵士們遠沒有現在這樣多,虎台城裏又逃走了許多人,在夷人瘋狂地強攻之下損失極為慘重,幾次城池差一點就失掉了。那時鐵石就突然對自己說了這樣的幾句話,雖然他板著一張臉,語氣更是冷冰冰的,但是寧婉還是聽出他是想安慰自己。


    原本他們並不熟,寧婉隻聽過瘸子將軍的名聲,而鐵石最初還不知道她是誰呢。後來送飯送水的接觸多了,才知道自己是典史家的少奶奶,但也不過見麵點個頭而已,卻是從這一次才真正開始說話。


    正如瘸子將軍看出寧婉的恐懼,寧婉也早發現大家口中那個不孝不悌、無情無義的他其實受過許多的委屈,他冷酷的外表下本有一顆任何人都不知道的受過許多傷的心。然後每每他的傷腿發作,或者他沒來得及吃上飯菜、再或者累極了靠在冰冷的城牆上睡著了的時候,寧婉都會悄悄地關照他——他其實是很可憐的。


    除了憐惜,寧婉更敬仰他。好像是兩種完全相反的感覺,但的確是她最真實的感覺。


    就這樣,他們慢慢熟悉了,在一起話也多了。


    當然說的都是守城的事。


    寧婉還記得那時夷人也在猛攻了半個月左右突然緩了下來,那時鐵石有過猜測,現在她就問道:“你說他們前半個月是不是也進攻安平衛了呢?”


    安平衛到底是無力營救虎台還是根本就沒想救?


    鐵石便將笑容收了,“我想就算是夷人同時進攻安平衛和虎台縣,但他們一定將大半兵力放在虎台,準備先拿下虎台再取安平。畢竟虎台的位置極為重要,若是不保,安平衛也獨立難支,夷人早看了出來,而且他們的兵力也是有限的。”


    還是在夢裏鐵石就這樣想的,自己從他冰冷的目光中看出他的無奈和痛心。現在鐵石顯然也是失望的,但他卻平靜多了,隻說:“我早對周指揮使失去信心了,也知道他不可能來救虎台,現在隻希望他能守住安平衛。”


    安平衛哪裏能被夷人攻下?寧婉就搖頭笑道:“你真是杞人憂天了。”


    “我也但願自己想多了。”


    夫妻倆兒正說著話,錢縣令走了上來。夷人暫退,鐵石讓大家輪流歇息,他方沐浴更衣過,將那身髒得不成的官袍換了下去,如今頭戴方巾,身穿青緞袍,可如此家常裝扮卻依然透出赫赫氣勢,要知道他先前穿著官袍也沒有什麽令人信服的感覺,但現在卻滿身散發著強大的官威,麵帶笑容地上前說:“我們皆輪流休沐過了,還請鐵石將軍歸家歇息,由本官在城上守著,若有緊急軍情,本官自遣人有請將軍。”


    盧鐵石便笑道:“我也正要回去呢。”卻又道:“雖然夷人暫停了攻城,但其實隻不過退下去想辦法,我們不能就此放鬆,各樣防務皆要與前些時候一樣。”


    錢縣令便嚴肅地用力點了點頭,“本官亦正做此想。”


    看著兩人又說起防務之事,寧婉就搶先回了家,隻待鐵石一回來□□都是齊備的,又細心地服侍他吃飯、洗澡,然後讓他躺下好好睡一覺。


    他實在是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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