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這天,遼東的習俗是吃餃子。


    這一日是冬季之始,遼東的說法是補冬,其實就是進補,家裏包羊肉蘿卜餡的餃子,因為羊肉最是溫補,當然還要給老夫人和洛嫣單獨包素蘿卜餡的。


    原來洛嫣被寧婉看著每天走路現在也能用些肉食,隻是她因為大漠的經曆最厭羊肉,因此也要吃素蘿卜的。


    寧婉一向喜歡做好吃的,因此讓畢婆子準備了東西親手調餡,可她剛剛攪了兩下肉餡就覺得濃濃的羊肉味道實在難以忍受,轉了身就幹嘔起來。


    遼東這邊人家,包餃子時多半會將麵案、麵盆和餡做好了挪到屋裏,大家坐在一處一麵包一麵說話。老宅裏也是如此,此時家裏所有的女人們正都在吳老夫人的正屋裏,大家就都笑了,“應該是有喜信了!”


    寧婉接過婆婆遞過來的水喝了一口,壓下了胸腹間的不適,也明白過來了。以前每個月都要算一算日子,卻總是沒有,這個月因為鐵石走了倒忘記了,現在一想月信果然未至,臉便一紅,小聲問:“能做得準嗎?”


    婆婆就問了她時日,算了算笑道:“沒有十成準兒也有九成九了。”又叫她,“家裏這麽多人幹活兒,你別管餃子的事了,到炕上躺一會兒吧。”說著就在自己身邊放下一套被褥。


    寧婉就脫了鞋靠在婆婆身邊躺下,雙手輕輕地放在腹間,還是與平日裏一樣平坦,什麽也感覺不出來。


    婆婆見了就笑,“現在哪裏能摸到,總要再過上一兩個月才能顯懷呢。”吳嬸、畢婆子、林氏等幾個生養過的便一麵包著餃子一麵說起了懷胎時的事兒,這個喜歡吃酸的,那個聞了什麽都要吐,還有一個一點飯菜也不能吃,隻能喝水……


    先前在家裏寧婉也見過有孕的事,如今又知道許多忌諱,有了身子的婦人不能吃兔肉,不能參加紅白事兒,不能去見月子裏的產婦等等。她聽著大家說著,隻要是囑咐的話一一都應下,雖然未必完全可信,但畢竟小心沒有過逾的,十月懷胎,平平安安的自然好。


    因有這樣的喜訊兒,大家都笑逐顏開的,除了先前預備包的兩樣餡又臨時加了一個豬肉酸菜的,隻怕她方才吐了吃不得羊肉。


    一時餃子包好了煮了端上來,不料寧婉先前雖然覺得味兒不好聞,此時竟又好了,每樣餃子都吃了些,並不比平日裏少,喜得婆婆笑得合不攏嘴,“你這樣口壯,孩子也是個壯實的。”比自己吃了還開心。收了桌子又想了起來,一疊聲叫吳嬸拿出錢匣子,給每人都發了賞錢,就是外麵的吳叔和老林也讓人送了兩份子出去。


    寧婉見了就笑道:“哪裏要婆婆拿錢,這個月的月錢每個人都發個雙份子吧。”


    婆婆就笑,“我給我的,你多發你的,大家有緣在一處住著,每日裏又都開心,多得些也是應該的。”說著,意猶未盡,便又開了箱子,拿出好幾塊衣料,比著看了又看,“這兩塊給你裁衣裳,這塊給肚子裏的寶貝做小被子小褥子,這塊做小衣裳小褲子。”


    寧婉見婆婆樂得昏了頭,就道:“自然應該做些小被子小褥子什麽的,隻是我又不缺衣裳裁什麽呢?這兩塊婆婆還是收起來吧。”


    婆婆就說:“你當你過些天還能穿現在的衣裳?”


    大家就都跟著湊趣,“老夫人說的不錯,夫人正應該裁兩件寬鬆些的衣裳,等顯懷時好穿呢!”


    原來平日裏寧婉愛俏,衣裳一向裁得十分合體,假如肚子變得大了果然穿不進了呢,她就笑著接了,“那我可就偏得婆婆的好東西了!”


    吳嬸就打趣,“你婆婆平日裏最會過日子,攢了許多好東西不給兒媳婦給誰呢!”


    一席話說得吳老夫人又笑了,“敢情你是心裏嫉妒了?”說著竟又拿出幾匹料子分給大家,“每人都裁新衣裳穿!”


    洛嫣也得了一匹,卻不肯收,陪著笑說:“我還小呢,用不了一匹布,老夫人給隨便拿塊尺頭就夠了。”


    吳老夫人今天歡喜至極,哪裏還會在意一匹衣料,“你隻管拿著!”


    寧婉見洛嫣悄悄看自己,就笑著說:“你正是長個子的時候,衣裳很快短了,多的衣料就再做一件吧!”自己雖然教訓了洛嫣,但終究還是想她好的。眼下這孩子倒是又多心了。


    但是寧婉也不想解釋什麽,俗話說日久見人心,洛嫣將來總會明白的。


    大家見老夫人歡喜,更是哄她開心,又是算著做什麽式樣的衣裳好看,又是看皇曆挑裁衣的日子,然後便將新衣裳做了起來。


    寧婉本就要給鐵石寫信,又想讓老林去虎台縣裏告訴爹和娘,卻被大家攔住了,“新坐的胎時日尚短,先不必說出去,待過些天穩當了再去報喜。”


    雖然現在不能將好消息告訴鐵石,可是有了這樣的喜事兒寧婉自然滿心歡喜,又想著等過些天給他寫信怎麽寫,他收了信看到又會是什麽樣,然後自己生了他看到孩子又會如何等等,因此時常坐在那裏就笑了起來。


    喜上加喜的是寧婉身子果然好,惡心不適的感覺隻有幾天就過去了,算起來竟沒有真正吐過。婆婆見兒媳婦有孕本就高興,現在又因為她有了身子卻依舊能吃能喝更高興,拿了壓箱底的銀子給她買了燕窩,每日讓白氏給她燉一盞吃,看著兒媳婦的臉比過去豐潤了她自己的精神也比過去好了許多。


    如此這般過了一個月,喜信兒早是準準的了,寧婉就給給娘家送了信。


    鐵石那邊因進了大山裏,信尚且不知何時送到,因此回信更是遙遙無期。到是爹、娘和大姑大姐在得了信的第三日來看她。


    家裏一下子來了這麽多人立即就熱鬧了起來,娘、婆婆和大姑坐在炕桌前說話,“知道盧家什麽也不缺,但我想著我們鄉下的雞和肉究竟是自己養的,知根知底的,就和她爹回了村子裏請人新殺了一頭豬和幾隻雞拿過來了。”


    原來昨天爹和娘回了三家村,還請人殺了豬和雞給自己送來!


    寧婉很想說他們,這樣大冷的天跑什麽!但長輩們說話她倒不好隨便插話,因此就坐在婆婆身旁聽婆婆笑答:“真是辛苦你們了。婉兒都好著呢,你們隻管放心。”又將寧婉這些天吃飯多少,比過去能睡了之類的都講給親家聽,又道:“我隻這麽一個兒子一個兒媳婦,哪裏能虧了她?”


    大姑就說:“我們自然放心,先前婉兒回家裏時也常說親家母是個寬厚人,對她十分疼愛,跟自己的女孩似的。”


    寧婉就悄悄笑了,她怎麽覺得大家都比過去會說話了呢。


    因家裏來了貴客,畢婆子就拿出手段來,整治了兩桌子好菜好飯,外麵讓吳叔和老林陪著爹,女人們將兩個炕桌拚到了一處才將菜勉強擺下,大家圍桌而坐,說得越發投機了。飯後打牌,人手足夠,也就玩得越發熱鬧。


    當□□和大姑、大姐就留在寧婉的屋子裏住下,雖然隻看女兒的臉色就知道她過得好,但是娘還是先問了一句,“你婆婆說的可都是真的?”


    寧婉就笑了,“我婆婆就算性子不頂好,可卻是實在的人。她原本對我就不錯,有了身孕就更好了,每日裏都要親自幫我挑燕窩裏的毛呢,隻怕白氏弄不幹淨。”


    娘就點頭,“居家過日子,別的都要不重要,隻這實心實意最是難得。”


    大姑就笑著說:“我告訴你婉兒過得好著呢,你總還牽腸掛肚的,這一次看過了就放心了吧!”


    寧婉便道:“我才離開虎台縣多久,有什麽可牽掛的?再者這邊還能缺了我吃的?偏要回三家村買肉買雞的,多冷啊!”


    大姑就說:“我原說讓個夥計回去就行了,你爹和你娘哪裏答應,兩個人倒底趕了騾車去了馬驛鎮,又換了驢子回了三家村!到了村裏挑了最肥的一頭豬買了殺好帶回來,又買了十幾隻母雞!”


    大姐也埋怨他們,“我也說現在太冷,派個會辦事的夥計去就好,可爹娘是誰的話也不肯聽的,偏你不在家裏,更沒有人管得了他們。”


    娘見大家都說她,就道:“過去賢兒、清兒有了喜訊報回來時,家裏自然盡著力地都送了東西,可那時到底不如現在,又是忙著生計,又沒有錢,想體體麵麵地過去都難,現在總歸日子過得好了,這些事真不算什麽了!”


    想想也是這個道理,這一次爹娘過來,穿著緞子麵的皮袍子,趕著大騾車,帶了滿滿一車的東西,到了盧家給每個下人都賞了錢,所有人都開心,而最開心的應該就是他們自己吧!寧婉就笑道:“原是我們說錯了,你們都對!”


    大家都被她逗得大笑。又說起了家裏的事情,寧婉最關心喜姐兒,“表姐怎麽沒過來?”


    大姑就說:“她自然也惦記你,隻是怕來了反累得你被婆家瞧不起,就讓我幫她買了四樣飄香居的點心帶來。”


    世間便是如此,不論為何原因,被休棄或者合離的女子都要低人一頭,更不必提喜姐兒這樣果真犯了錯的,整個家族中的女子都要受到連累,有心壞的婆家還會因此踩她們一頭,是以有的女子明明過得非常不好,但是為了家中的姑姑姨姨姐姐妹妹,甚至侄女甥女們也要忍著,免得給自己的家族丟臉。


    寧婉深恨此俗,一個人好就是好,壞就是壞,為什麽一定要連累別人呢!因此就道:“表姐兒也是多心了,我們至親又何苦如此?且我婆婆並不知實情,喜姐若是來了,她隻有憐惜的。”


    大姐就說:“就算是這樣,喜姐兒自己也想不大開,平日裏連門也不肯出呢。”


    寧婉就想起了洛冰的話,越發覺得他當初能說一句“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實在了不起,隻道:“你們再拿這話好好勸表姐,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現在正應該重新開始才對。”


    大姑連連點頭,“你也不必太操心喜姐兒,她如今其實很好,每日在店裏管著蒸饅頭、包子一事,從不用我操心的。我也給她工錢,點心就是用她的工錢買的。”


    娘就又說起了石頭,“本也想帶他來的,但如今他也學了正經文章了呢,因此先生說不能隨意請假,隻怕耽誤了功課。這一次過來我和你爹商量著沒有告訴他要來看你的事,隻怕他分了心思。”


    一時大姐也想起了囡囡,“虧了婉兒一力讓囡囡也去讀書,現在我們萬家包子鋪的帳就是囡囡記著呢,每個月算帳,她都似小大人一般,我們反要聽她的。”


    大姑聽了也笑,“我一直說囡囡像婉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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