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契書,整個虎台縣裏比寧婉還清楚的人沒有幾個,若不是不許女子做官為吏的,她當典史要比趙國藩強得多,就是趙太太也承認她律法學得好。雖然爹娘為出嫁女立好契是不許隨意動的,但其實還是還能改,隻是要麻煩些。


    寧婉拿了契書悄悄去了城牆下麵,遠遠見盧鐵石就向他使了個眼色轉身到了一處房舍後麵等他,沒一會兒工夫,他便過來了,“婉兒,你找我?”


    寧婉就把契書給他,“你幫我求求錢縣令,將契書改回我爹的名字。”


    盧鐵石看了一眼,就猜出大致是怎麽一回事了,一笑道:“為了那夥賊,錢縣令見了我總是滿口感激,畢竟抓賊時你也幫忙了,這契書我一定讓他改好!”


    自己也幫了忙?寧婉隻記得自己在等著賊人時睡著了,臉就紅了,卻又不肯示弱,就說:“我早告訴你了,我沒有嫁妝的!”


    俗話說“好男不吃分家飯,好女不穿嫁時衣。”就算是長輩們留下了萬貫家財,但有誌氣的人還是要靠自己才能行。盧鐵石就是這樣的人,因此他一定不會在意!


    果然盧鐵石就說:“沒事兒!等你嫁過來我把自己的錢都交給你!”


    “怎麽?你還有私房錢?”盧鐵石已經拿了五百兩銀子下聘,手裏竟還有錢?


    “你不是說要管錢的嗎?所以我總要有點私房錢給你管呀!”看寧婉臉上泛起的紅暈,盧鐵石就抬手摸了一摸,又細又滑,粉嫩無比。


    寧婉再不想他能做出這樣輕佻的舉動來,她從來沒有被男人摸過臉,不管是夢裏還是現在,當即打開他的手,又急忙向後退了一步,“尊重些!”


    盧鐵石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無禮,但是他就是做了,又因為第一次摸到了喜歡的姑娘讓他不覺得一下子血氣上湧,神情都是迷糊的,寧婉打過來的手還有她的斥責根本沒能進到他的心裏,另一手臂一抬便將寧婉攬在懷裏,整個人都壓了上來。


    寧婉也慒了,且她就是清醒的也無力掙開盧鐵石,就見他的臉壓了下來,一雙黑黑的眼睛緊緊地盯著自己,這個場麵何曾相似!就像,就像自己的那個夢,他就是這樣逼過來的,她就“啊!”地一聲叫了出來。


    盧鐵石驀然清醒了,趕緊放了手,結結巴巴地說著,“我,我……”


    寧婉不待他說話轉身就跑了,從鋪子後麵的小門裏回了家,一頭紮進自己的屋子將頭埋在被裏,難道?難道在夢中盧鐵石就要與自己這樣?


    不能!


    寧婉用力地搖頭,想把這個念頭搖走。當時夷人在城下攻城,盧鐵石在城上守城,自己帶了城裏的女眷們幫忙送飯送水、救治傷兵,雖然時常在一處說話,但都是堂堂正正商量守城的事,就是有一兩句閑話,也都光明正大的,哪裏會這樣呢?


    不能!絕對不能!


    自己一定記錯了,就是剛剛,按道理盧鐵石也不會如此無禮,他是那樣堅毅而又冷靜的人,怎麽會對自己動手動腳呢?可是那粗礪而溫熱的手指在臉上劃過的感覺還那樣清晰,仿佛那手指還沒有拿走,讓寧婉忍不住去摸自己的臉。


    突然間,她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側過頭一看,就見盧鐵石正站在炕沿前看著自己,見自己發現了他就趕緊笑了,“你別生氣,我錯了。”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張契書遞了過來。


    寧婉慌忙起了身,攏了攏頭發才將契書接下,掃了一眼見契書已經按自己的意思改好了,上麵墨跡猶新,不知說什麽好,半晌才想出一句,“這樣快?”


    “你走了我就去找錢縣令了。”然後就立等錢縣令改好拿來了。


    “其實也不用這樣急。”


    “快點還是好些,”盧鐵石停了一停還是問了,“你想管多少錢呢?”


    這個人還真是!自己說想管錢就說一定要有錢給自己管,現在又問想管多少錢?寧婉板了臉說:“我不管是一個錢,還是成千上萬兩的銀子,總之一定是你全部的錢!”


    “什麽錢?你在跟誰說話?”娘推門走了進來,見屋子裏並沒有第二個人,就奇怪地問:“晚飯已經做好了,怎麽還不過去?”


    寧婉眼見盧鐵石在一霎間翻身從窗子裏跳了出去,提起的心還沒有放下來,才想起自己竟然沒有責備他跳窗而來,眼下便含糊地應著,“沒誰,就是自言自語。”又拉了娘的手,“趕緊吃飯去吧。”


    於氏就指了她的手,“怎麽把契書拿著,不怕弄丟弄壞了?”


    謝天謝地,娘不認字,沒能看出契書已經變了。寧婉趕緊將契書收了起來,隨著娘去了正屋。


    坐下吃上飯了,娘還在問:“你今天怎麽了,說什麽都恍恍惚惚的?”又端詳她的臉,“臉怎麽這樣紅?”


    “沒有。”寧婉趕緊捂住臉。


    爹就說:“怎麽沒有?真的紅了。”


    “就是沒有!”寧婉一甩頭就跑回了自己屋子,“我不餓,不吃了!”


    當娘的覺出些什麽,倒是又攔住當爹的,“算了,別管她,現在不吃就等一會兒我給她送些過去。”


    一轉眼離成親沒幾天了,寧家的親友們紛紛到來送嫁,將寧家院子裏擠得滿滿的,寧婉接了一份又一份的添妝,大姑給她打了一對金釵,大姐的是一對金耳環,大娘的是一對銀鐲,春玲嫂子和羅雙湊了一個銀項圈,又有三家村的村民、馬驛鎮上相熟的人家、虎台縣裏新結識的朋友都送了賀禮,其中各種金銀飾品居多,寧婉原本就滿滿的首飾盒再也裝不下了,娘隻得臨時又給她添了一對,卻發愁放不進箱子裏,畢竟每隻箱子裏都塞得滿滿的,連隻手都插不進去。


    平日裏事事操心的寧婉現在卻什麽也不必管,隻坐在屋裏與大家說話兒,其實應該說是聽大家說話,因為她一直垂著頭不說隻聽的。


    這種感覺真的很奇妙,正似心裏有一種期待,在慢慢發酵;又似突然走到了一處從未去過的路,不知前麵會有什麽景色。


    直到吉日那天早上,寧婉才覺得過去了的日子其實也是飛快的,當聽到鞭炮鑼鼓聲聲響了起來,又有人喊著“接親的花轎到了!”穿著一新的春玲嫂子笑著走了過來,“婉兒,到了開臉的時候了。”說著拿出一根紅絲線,先上中下彈三下,嘴裏念:“上敬天地父母,中祝夫妻和順,下彈子孫滿堂。”左中右彈三下,又念:“左彈早生貴子,中彈勤儉持家,右彈白頭到老。”


    原來這開臉是女子成親嫁人的標誌,遼東的習俗是女子一輩子隻在此時開一次臉,至於改嫁再嫁等等都不能再開臉了,因此十分地重要,一定要全福人來幫忙,春玲嫂子父母兒女丈夫都齊全,又是寧家最近的親戚,才被選來做這個又重要又體麵的執事兒。


    祝福過後,春玲嫂子就給寧婉的臉上均勻地搽了一層粉,然後將剛剛的那根紅絲線兩頭係在一塊打上結,繞幾個交叉,做成剪刀形狀,用雙手繃緊,並用牙咬著線的一端,把線貼著寧婉的臉“剪”,汗毛就被一點點地絞下來了。


    她絞得十分細致,寧婉先前聽人說過開臉時會有些疼,眼下卻覺得並不明顯,隻在絞到鼻翼時有些刺痛,因此穩穩地坐著一動不動,別看這絲線平常,但是如果不小心可是會割破臉的,寧婉可不想在這大喜的日子自己臉上哪一處碰破了皮。


    不多一會兒,開臉完成了,春玲嫂子就接過於氏遞來的一個去了皮的熟雞蛋輕輕在寧婉臉上滾了一圈,這時再看寧婉的臉,原本就十分細膩光滑的皮膚更加白皙,竟比那雞蛋還要柔嫩。在大家一片嘖嘖地讚美聲中,春玲嫂子就解開寧婉的辮子,將額前剪出一排整齊的流海兒,鬃角剪成尖尖的,再把其餘的頭發梳起來挽成光滑的發髻,最後戴上富麗的鳳冠。


    從此以後寧婉就告別了少女時的裝束,改為婦人的打扮了,當然也就是她要離開娘家的時刻了。蓋頭蒙下來的時候,寧婉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掉落下來,家裏的一切她都安頓好了,也沒有什麽擔心的,可是依舊是不舍。


    大姑和大姐就在一旁勸著,“別傷心了,娘家離著近,見麵還不容易!”又拿了帕子遞給她,“擦擦淚,女婿來接你了。”


    寧婉趕緊拿帕子按了按眼睛,就在蓋頭下看到一雙穿著官靴的腳,又聽盧鐵石說:“別哭了,你要是想家了,想什麽時候回娘家就回去。”


    他一向不懂得這些事的,女子嫁了人哪裏能隨意回娘家?就是離得近,也與過去不一樣了。但寧婉心中的傷悲果然輕了許多,想說什麽此時又不好說,就見他紅袍子的下擺動了一動,想來是再給自己行禮請自己出門了。


    果然大家扶起了她,到了正屋裏辭別爹娘。地上鋪了一塊坐褥,寧婉跪在上麵行了大禮,平日家裏從不弄這些的,但是出嫁時總要十分隆重,就聽爹娘哽咽著囑咐自己,語句都不能連貫,寧婉再也忍不住放聲哭了起來,“爹、娘,你們隻管放心我,我會過得好的!”


    “我們知道,我們其實就是高興!”


    “爹、娘,我會對婉兒好的,你們放心!”寧婉聽著身邊的人這樣說著,突然就想笑了,自那天送契書來後,他們就沒有再見過麵,自己當然不會去找他,他也沒來過,想來也是臊了,隻差那麽一點點就被娘抓到,真是丟人。


    “女婿都這樣說了,你們又有什麽不放心的!”大姑過來扶起寧婉,到了門前,大江哥就背起了她一直送到花轎中,一眾親友們都過來祝福,“一路順利!”“夫妻和睦!”“早生貴子!”


    寧婉再次淚眼婆娑,突然就聽石頭的稚嫩的聲音,“姐,姐,你娘家有弟弟呢,要是姐夫敢對你不好,我替你撐腰!”


    所有人都笑了,就是寧婉也覺得很好笑,盧鐵石是那樣高大威猛的一個人,而石頭則是如此小小可愛的孩子,相差實在太大了。


    石頭見眾人笑他卻更加堅定地說:“我都五歲了,很快就長大了!真的!”


    寧婉就拉住石頭帶到懷裏,撫著他的頭囑咐,“姐嫁人了,你要好好照顧爹娘。”


    石頭人小,就鑽到了蓋頭下麵,拿小手將姐姐臉上的淚都擦了,“姐放心吧,我已經是男子漢了!”


    小男子漢就不知被誰抱了出去,轎簾落下,三聲炮響之後鑼鼓嗩呐也重新吹起,轎子就被抬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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