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婉認胡村長夫妻為幹爹幹娘,按三家村的習俗要給幹爹做一頂帽子,給幹娘做一雙鞋,行禮時送上去。不過胡村長既然要大張旗鼓地擺酒宴,給寧家十足的麵子,寧家便也將給胡村長夫妻的禮品又加厚一成,添了四塊衣料。


    寧婉將東西送上去,胡大娘笑著接了,又從一旁拿出幾樣東西:一個木碗一付木筷,一套衣裳遞給寧婉。碗之所以是木頭的,表示示永遠不會打碎的好兆頭,再加上衣裳,合起來是豐衣足食之意,這也正是這一帶認幹親的常見回禮。


    不過寧家多送了衣料,胡家豈能不再添?胡家還備了一把十分精巧的長命鎖,正中有“長命百歲”四個字,周圍有桃子、蝙蝠、花草等圖案,下麵垂著長鏈子的流蘇,胡大娘便用一把銀鑰匙將長命鎖鎖上,口中又祝福道:“長命百歲!”


    小嬰兒認幹親時幹爹幹娘會贈長命鎖,親手將鎖鎖上,不論是閻王還是小鬼便再也搶不去了。但是寧婉已經大了,其實不必的,但是胡家就是備了,而且還是一把純銀的長命鎖,份量很不輕,足有幾兩銀子。


    於氏在一旁趕緊說:“這也太破費了!”


    胡大娘就笑道:“婉兒既然給我當了幹女兒,這還不是應該的!這長命鎖婉兒戴上一年,明年解下來,能保一生平安!”


    胡寧兩家結了幹親,便完全沒有必要在村人麵前辯明是非了,兩家這樣好的關係怎麽能是退親的呢?郭家從老太太起往下數就沒有幾個可信的人,郭小燕更是說謊成性,就是郭老爺子的權威也受到了影響,三家村人突然發現他並不那樣值得尊重,而胡家村的人早在悄悄議論郭家上梁不正下梁歪,女人孩子們不好,自然是男人和長輩們有錯在先。


    此後,郭小燕再說什麽,幾乎沒有人理她,郭大娘、郭大嫂幾個在村子裏也沒臉,唯有郭老太太,她平日便很少出門,眼下便似對外麵的事完全不知道一般,據羅雙兒說,依舊在家裏作威作福,因此羅雙兒的日子越發難過。但是新房已經蓋好,按郭老爺子先前承諾的,郭夏柱和羅雙最晚也會在年底前分出去,所以羅雙兒就是雖然很是受了些氣,可是每日裏依舊笑嘻嘻的。


    寧梁自與郭老爺子翻了臉,便再不肯理他,且他如今正忙得很。自摔傷了之後,他在家裏歇了幾日,早再歇不下去,“我明日必要出門了,否則家裏這許多山貨送不出去怎麽辦?”


    於氏和寧婉雖然還想再攔幾天,但是寧梁說的卻對,這些山貨若是年前不能送到虎台縣,便壓在手中了,非但不能掙了錢,反倒要賠錢。因此隻得答應了,卻又道:“以後送貨,再不要半夜出門。吃過早飯走,從虎台縣出來在梨樹村裏歇上一夜,第二日再回,如此我們才放心。”


    寧梁摔了這一次,也不敢再強,便都聽了,“冬天日短就這樣吧,待開春後天長了我還是當日回來。”


    寧婉就說:“夏日在大姐家歇上一日再回來也好,免得當日回來太累。”


    於氏便笑,“你爹就是戀家,不論什麽事出門,哪怕是半夜呢都要趕回來。能答應到賢兒那裏歇一夜,還是頭一遭呢!”她懷裏正抱著石頭,一麵說還一麵顛著兒子逗他笑,而她自己也笑得眉目舒展。爹在一旁也笑著伸出一根手指頭讓石頭抓,“金窩銀窩,不如自己家的狗窩。我就在家裏自在!”


    “不如我們家裏再買一頭驢吧,”寧婉在心裏算了算,“如此爹每次去虎台縣便可以再多帶一百多斤的東西,跑兩次就頂上過去三次。”


    “不用了,”寧梁趕緊擺手,“咱們不是早算過兩頭驢夠用了嗎?再多買一頭,多花了銀錢不算,每日裏飼料也用得多,正月裏又要閑上一兩個月……”


    家裏的小本生意自然十分精細,多了開銷便少了利,能省的還是要省的,因此買驢的打算還是沒成。


    第二天一早,寧梁和於氏一起來,就見寧婉已經在灶間忙著了,便都說:“早說好了今天晚些出門,你偏這樣早起來做飯。”


    寧婉就笑著說:“我想著做些炸糕,我們今天早上吃,還能給大姐和姑姑帶些。”


    於氏看著鍋裏煮好的紅小豆、盆裏和好的黃米麵,知道幺女昨晚就做了準備,便說:“還是你想得到,我卻忘記了,你大姑和大姐都愛吃炸糕,偏她們那邊不種糜子。”洗了手過來在紅小豆裏加了糖和油,再拿勺子用力壓成豆沙餡。


    寧婉此時已經將黃米麵揪成一個個大小相仿的劑子,隨手拿起一個摶成團,再按成圓皮,用木匙挑些豆餡放在圓皮上,一邊旋轉著圓皮一邊用匙往裏按餡,便將餡逐漸包住,最後兩手相合再輕按一下,便成了一個小圓餅。


    這時於氏早在鍋內放了油燒熱,寧婉便將圓餅放到油中,那扁扁的圓餅便慢慢鼓了起來,表麵也成了金黃色,這時於氏便拿笊籬撈了出來。娘倆兒一個做餅一個炸,很快就炸出一大盆來。


    寧婉將所有麵餡都做好了圓餅,便用筷子夾起一個炸糕送到於氏嘴邊,“娘一嚐嚐。”


    於氏搖頭,“你先吃吧,我等一會兒。”


    寧婉卻將那炸糕又向娘的嘴裏塞,“先嚐一塊沒事的!”


    於氏隻得張了嘴,咬下一口,就含糊地說:“味兒真好吃。”寧婉早用手另拿了一個,一口咬了下去,炸糕正熱著,表麵酥脆,裏麵黏軟可口,那紅豆餡甜美細潤,也不顧熱幾口咽了下去,“真好吃!”


    這時寧梁擔著水回來了,寧婉趕緊喊,“爹,炸糕正熱著呢,趕緊嚐一個!”


    寧梁隻是笑,卻不肯站在灶間裏吃東西,洗了手進屋裏,“你們先做著,我去看石頭。”


    其實石頭正睡著呢,王木匠來了之後,寧婉先請他幫忙給石頭打了一個小搖床,就放在炕上,輕輕一推搖床就晃了起來,再好用不過了。而且有了這個搖床石頭在裏麵根本爬不出來,於氏就是不在身邊也不必擔心。因此於氏就笑,“石頭還沒醒,再說也不必看。”


    寧婉就向著爹的背影笑著說:“我爹就是想石頭了,一會兒不見都不行!”又向著娘擠眉弄眼。


    母女二人就一起大笑起來。


    這一會兒,飯菜也就做得了,飯就是炸糕,又有蒸蛋羹、鹹豬肉冬瓜湯、醬油拌的蘿卜條鹹菜、醬缸裏醃的芹菜、香菜。因為今天寧梁要出門,所以比時要豐盛一些,又給王木匠父子送過去一份。


    寧梁吃罷,將早裝成一袋袋的山貨馱到驢背上,寧婉又拿出兩個包袱,裏麵用油紙包著剛做的炸糕,是送給大姐和大姑的。炸糕雖然是熱的時候吃,但是涼了卻別有一種滋味,若是不喜歡吃涼的,再隔水蒸一下,炸糕就變得更軟更糯,吃的時候黃米麵能拉出去老長。


    先前寧梁去虎台縣時並不到姐姐和女兒家裏落腳,不過有事時過去一次兩次的,但自此起他便出了虎台縣到梨樹村裏住上一夜,第二日再回來,這樣就不必趕夜路了,他自己走著省心,家裏也放心。


    如此又有樁好處,兩邊原來離得遠,除非年節往來,平日裏很少通消息,現在卻方便多了,兩邊便時常互通有無。其實農家能有什麽好東西?不過是些吃用之物,但都是各家精心備的,倒也相互感念,越走越親。


    倒是馬驛鎮上寧清那處,因有劉貨郎時常到三家村來,按說來往比梨樹村還要方便得多,但是劉貨郎隻進不出的性子不變,便是寧梁和於氏這兩個憨厚的人都覺出劉親家的不同了.先前家裏有什麽好的,隻要寧婉送給梨樹村,寧梁和於氏還要特別地分出一些給寧清留著,但時日久了,他們便也不似過去一般樣樣不落了。


    這時王木匠的活計已經做了半個月,小搖車自不必說早就用上了;現在又有立櫃、八仙桌和椅子、梳妝台、衣架、臉盆架,還有一個大浴桶,滿滿當當地擺了半屋子,每樣東西都厚重結實,一個釘子也不用,全部用榫卯,眼下還隻是原木色。


    寧婉瞧著這些美麗的木紋,不禁讚道:“我覺得這樣就很好看了呢!”


    王木匠就笑了,“這離交活還早呢!先要將表麵擦淨磨平上幾遍漆才行。”又與寧梁商量,“上好了頭一道漆,我便先去餘家做幾日活兒,待漆幹了再回來漆二遍,一共要三遍以上,家具表麵才能光亮。”


    小柳也笑說:“真不想三家村這樣富裕,竟有好幾家要打你家這樣的立櫃、梳妝台呢,我們的活已經排到了臘月裏。”


    大家都笑,“先前哪裏有這個閑錢,還不是今年寧家收山貨,我們也跟著掙了些小錢,如今也把日子過得好些。”


    正說著,又來了幾個胡家村的人,對著滿屋的家具讚歎不已,“我們也想打些寧家這樣的家具呢,還請王木匠將這邊的活做完了到我們村裏去。”


    王木匠便替他們排了日子,“恐怕臘月裏做不完了,其餘的隻能等到正月十五過完後再接著做。”


    胡家村的人便都有些遺憾,“我們知道消息晚了一步,便排到了春節後,過年時卻用不上新家具了。”


    王木匠勸道:“除了寧家,別家都用不上,上漆不是那麽快的,每一次之後都要等著幹透,最後還要刮平,比打家具還要費時間呢。”


    如此一來,胡家村人就釋然了,“明年就明年吧,隻要打得好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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