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睿從試鏡廳走出來,他年輕的麵容上掛著自信的笑容,在看到秦一衍的時候一怔,可隨即便很好得掩飾了過去,他走過去,用著後輩的語氣禮貌地說:“周哥。”


    秦一衍漫應一聲,隨口道:“來試鏡?”


    文睿麵不改色地說:“嗯,想來試試看,這部電影我很喜歡。”他拿捏不準對方的態度,當初明明說好了,周紹彬搶過來這部戲的主角,再轉手讓給他的,可是一轉眼就變成了徐導要公開試鏡。而現在,周紹彬跑過來是為了什麽?來幫他,還是有別的什麽目的?


    秦一衍認得這個後輩,以前在一部電影中跟他有過合作,當時秦一衍是個跑龍套的配角,而文睿也隻是個男二,可是文睿的天賦秦一衍親眼見識過,他在對角色的把握上十分準確獨到,同時又肯虛心學習。與自己不同的是,文睿相貌還很出眾,是當下最受女生歡迎的陽光鄰家型大男孩,性格謙和而又有禮貌,經常在片場不顧周圍人的眼光,跟他討論演戲的技巧。他當時就覺著演藝圈能有這樣的後輩真是難得,隻可惜沒有一個合適的機會,讓他能夠一展所長。


    如果是文睿來演這部戲的話……秦一衍覺著,文睿一定會借此機會展翅高飛。


    而他……就在秦一衍猶豫的時候,文睿忽然湊近了他耳邊,低聲道:“周哥,你是不是嫌棄我上一次沒有伺候好你?今天要是我試鏡成功了的話,晚上就在豪泰酒店等你。”


    秦一衍愣住了,他沒想到,文睿與周紹彬竟然是這樣的關係,就在他還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的時候,文睿微微笑著,以所有人都看不見的角度,用手指蹭了蹭秦一衍的下.體。


    秦一衍身體僵直,怔怔地看著文睿媚笑著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垂下了眼,秦一衍將眼中的失望都掩藏起來,演藝圈的黑暗他早就見識了不是嗎?他大概猜到了,為什麽周紹彬會突然來搶他的這個角色。


    徐導在導演圈子內脾氣算是比較不錯的,願意給新人機會,也願意提攜一些有才華的老人,比如說他,當初就是在徐導去好友戲棚裏探班時發現自己的演技不錯,才會破格,不顧天星的雪藏讓自己飾演男主角。所以,這次試鏡來的人水平參差不齊。


    試鏡進展得很快,有些演員笑著進去哭喪著臉出來,有的從始至終都是一副木然的表情,也有個別幾個樂天或者發揮好的是笑著進去笑著出來。很快,走廊上就變得空無一人。


    試鏡結束後他一直等在走廊上,不顧周圍人的指指點點和議論紛紛,周紹彬是娛樂圈的風雲人物自然不會在乎這些八卦的聲音,而他,早在七年前就對這些免疫了。


    徐導、編劇和監製三人一同從試鏡廳裏出來,秦一衍上前喊住了他們。


    “徐導。”


    徐達腳步頓了一下,看向來人,秦一衍摘了墨鏡,露出英俊成熟的麵容,“徐導,我是來……道歉的。”


    徐達有些驚訝,周紹彬這人他雖然不了解,但是聽到他的傳言都是狂妄自大等等負麵評論,這樣一個人居然會道歉?為了什麽?一個主角?周紹彬混娛樂圈不是一向不在乎這些,專門為了泡明星來的嗎?


    見徐達沒有回應,秦一衍抿了唇,他知道周紹彬的外形很好,成熟而有型,當他抿起唇微微露出笑容時會特別迷人,很有紳士的感覺,而這樣的表情又和《繭》的男主角段衡特別相似。


    果然,徐達看了周紹彬的表情微微有些驚訝,這和他理想中的段衡極為相似,可他畢竟在這個圈子裏混了許多年了,即便周紹彬此刻露出了他理想中的一個表情,他也不會因此而動搖,畢竟,這個演員,三番兩次地戲弄了自己。


    徐達板著臉,嚴肅地道:“沒有必要道歉,周少還有什麽事情?”


    秦一衍上前一步,說:“徐導,我是來試鏡的……”


    徐達打斷他,“不好意思,試鏡已經結束了。”


    “還沒有。”秦一衍說,“你們試鏡時間是在兩點到五點,現在才四點半。”


    “可是你沒有提前上交資料。”徐達有些不耐煩了,周紹彬是在幹什麽?又要玩弄他們?以前在上頭壓力之下給了他主角他不要,這下主角丟了卻貼過來要試鏡?“演戲不是兒戲,周少,除了你之外,還有許多人對演戲這一行極為熱愛,他們缺的隻是個機會。”徐達想起了一個星期前自殺的那個演員,演技一流又誠懇好學,極為符合段衡的形象,隻可惜英年早逝,好好一個人才被演藝圈給逼死了。


    搖了搖頭,徐達轉身就走。


    “當年,我做了錯事……”低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徐達腳步頓住,慢慢轉身去看秦一衍。


    沉悶而又壓抑的氣氛充斥了整條走廊。


    秦一衍低著頭沉聲說道:“我是個貪生怕死的懦夫。”


    這段是《繭》裏麵的台詞,《繭》是一部以抗戰時代為背景的影片,出發點選擇的極為巧妙,主線定格在一對分別代表新舊社會的青年男女身上。江若芸是傳統遺留下來的中醫,而段衡則是留洋歸來的西醫,兩人因中西醫互相交流而相識相戀。在抗戰爆發的時候,江若芸選擇了留在中國,段衡則主動放棄了這段感情,回到英國避難。


    秦一衍緩緩地脫下風衣,每一個解開扣子的動作都沉重得仿佛是在搬運千斤的石頭,風衣脫下,裏麵是縱橫交錯的傷痕,遍布在這具健碩的身體上。


    “每當我想起當年的這個錯誤,就會用刀在身上劃出一道痕跡……疼?很疼?可是抵不過我心中的悔恨,我恨自己,我是個懦夫。”風衣掉落在地,秦一衍忽然抬起頭望向徐達,徐達心裏一顫,那雙濃黑的眸子裏盛滿了悔意與自我厭棄,他聽見淒涼的苦笑響起,秦一衍說:“我將自己織在繭裏,見不到陽光,活在黑暗裏是我對自己永遠的懲罰!”


    寂靜的走廊裏回蕩著這句話,裸.露的身體上那一道道的傷口,真的仿佛就是蠶絲纏繞,將肉.體裹成了一個繭。


    “我甚至不知道這些日子是怎麽度過的,我對不起若芸,更對不起自己的良心,我是一個懦夫。”


    他一共說了三次“我是個懦夫”,每一次的感情都要更加厚重,充斥著無盡的悔意與愧疚。


    徐達心裏又是一顫,他已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製止秦一衍的行為?不,他不能……他完全不想,他的情緒已經融入到了秦一衍的表演當中,眼神中無意識地帶上了期盼。


    這段是全戲情感上的一個高.潮,某一日,一位來自中國的友人給段衡送來了一個老舊的戥子,戥子的托盤下刻著一行“白首不相離”,這是江若芸的遺物,也是當年他們二人的定情信物。段衡撫摸著戥子同友人講述了這段往事,罪惡、悔恨和對贖罪的渴望交織在一起衝擊著他的靈魂,秦一衍必須演出段衡心中複雜的感情糾葛。


    秦一衍略微低頭,陽光照射過來,臉上打出了陰影,他接下來的動作讓徐達心裏又是一驚,明明沒有道具,他卻能看到段衡正抱著老舊的戥子,癡癡地望向窗外,像是在回憶當年的種種,嘴角的笑容勾起又落下,最終凝成一個苦澀的微笑,他將視線拋向遠方,仿佛透過倫敦繁華的港口,看到了祖國四起的烽煙,遍地的血流成河,還有當年那個誓死要留在祖國的美麗女孩。


    “我,要回去……”沉重的聲音響起,這四個字幾乎耗盡了秦一衍全身的力氣,終於將胸膛中積蓄的情感盡數爆發了出來。


    安靜,沉默的安靜。


    屬於段衡的悔恨與自責充斥了整條走廊,所有的人都沉浸在秦一衍製造出來的悲傷氣氛之中。


    監製忽然鼓起掌,這才打破了死寂一般的安靜。徐達瞟了一眼監製,監製無辜地聳了聳肩。徐達向秦一衍走去,望向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你演的……很好。”


    秦一衍笑了起來,溫柔而又自信,徐達眼裏閃過一絲懷疑,秦一衍見狀連忙斂了笑容,略略將周紹彬的情緒釋放了出來,“怎麽樣,不錯吧?”


    徐達斂去情緒中的驚訝和疑問,穩重地說:“剛才那段表演,謝子華的演技被你模仿到了八成。”


    秦一衍心裏長籲口氣,他放棄原作上的經典台詞,而改為謝子華曾經一炮打紅的電影《懦夫》裏麵的一段台詞和表演,就是為了用模仿謝子華來掩飾演技上的差距。


    “哈哈,居然被徐導發現了。最近在進修演技,一直在看謝影帝的片子。”嬉笑完畢,秦一衍誠懇地望向徐達,“徐導,我是真的想好好演戲,謝影帝讓我找到了演戲的衝動,而且,我保證,這絕對不是一次臨時起意。”


    徐達望著秦一衍,對方眼裏的真摯讓他動容,他忽然想起一個星期前周紹彬給他發的短信,那裏麵是秦一衍對段衡人性的深度分析,並保證自己一定可以演好這個角色,當時,他的確為秦一衍分析的深入準確而感到震驚。隻是,他以為那不過是周紹彬找的槍手,並沒有將此放在心上。


    秦一衍期待地望著徐達,眸子裏盛滿了懇切與盼望。


    沉吟良久,徐達緩緩說到:“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秦一衍勾了唇角,差點兒驚呼起來,隨即故作鎮定地勾唇一笑,“多謝。”隻有等到後來一個人跑去洗手間的時候,鎖了門才敢放聲歡呼。


    他成功了!成功了!成功地奪回了這個角色!


    《繭》的男主角段衡,將是他新的人生開始的第一步!


    從天星大廈出來之後,秦一衍發現麵前停了一輛外形很眼熟的奧迪,車窗搖了下來,周紹恒勾起嘴角,諷刺道:“又勾搭上了哪個女明星?高興成這樣。”


    秦一衍心情好,不跟他一個孩子計較,主動繞到另一頭,上了車。


    不等二人吩咐,司機自發地發動起轎車,向著醫院開去。


    站在馬路另一邊的陳靖遲握著手機,愣愣地看著秦一衍上了周紹恒的車揚長而去,身後的大紅保姆車形容黯淡……


    電話接通,陳靖遲欲哭無淚地請求著秦一衍的指示:“周哥,我怎麽辦?”


    秦一衍一怔,恍然想起還有這麽個人,他忙道:“對不起,我把你給忘了,你現在回去吧,已經沒事了……喂,喂?”電話那頭變成了忙音,秦一衍莫名其妙的收好電話。


    陳靖遲猛地將電話掛斷,喘息急促地傻站了一會兒後,將頭衝著車窗上狠狠地砸了幾下,一臉驚恐。


    老天,周哥竟然跟他說對、不、起?!


    這個世界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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