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湖看著他還想繼續說, 沈夜熙突然伸出一根手指, 抵在他的嘴唇上,低聲叮囑:“噓,這事情我一會打電話讓盛遙他們私下去查, 但是除了我以外,你暫時別再跟第三個人提起。”


    薑湖眨眨眼睛, 隨後點點頭,沈夜熙正色的表情突然讓他感覺到一種很特別的、被放在心上的感覺。


    “你保證。”沈夜熙還不放心。


    薑湖又點點頭。沈夜熙剛剛放開他, 想了想, 瞄了車窗外一眼,發現馮紀同誌解決國計民生問題還沒回來,又一把抓住薑湖肩膀, 伸出一隻手去要去解自己的褲帶。薑湖的臉色當時就青了, 青完又紅,眼睛差點從眼眶裏瞪出去:“你幹什麽?!”


    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在警察局門口耍流氓?!這世道還敢再和諧點麽?


    “我看我幹脆把你綁在褲帶上得了, 你丫信用早破產了, 保證一點都不值錢。”沈夜熙氣哼哼的。


    薑湖拿白眼翻他。


    沈夜熙卻收了玩笑不正經的神色,放開他,輕輕地歎了口氣,在他頭發上揉了揉:“你這倒黴孩子,不知道我會擔心你麽?”


    薑湖一愣, 還沒反應過來應該說什麽,就聽沈夜熙繼續說:“咱倆誰也別瞞著誰了,你都知道了吧?那天莫局留下你, 想說的也就這事吧?”


    薑湖沉默了一下,點頭。


    “什麽時候開始的?”


    “你接電話的那天。”薑湖老實承認。


    “娘的,”沈夜熙罵了一句,罵完自己也搖頭笑了,“我怎麽就看上你了呢,娶個這樣的老婆,將來萬一發達了,想在外麵豎根彩旗都不行,第一時間就得被抓包。”


    薑湖反應了兩秒,才明白“彩旗”是什麽意思,於是似笑非笑覷了他一眼:“沒事,我不攔著你,盛遙說好聚好散。”


    “滾!”沈夜熙瞪眼,“你敢提散,老子打斷你的腿……盛遙這王八蛋,沒事閑的就會傳播不和諧思想。”


    “你先說豎彩旗的。”


    “我開玩笑你聽不出來?那麽不識逗啊你。”沈夜熙繼續瞪他。


    薑湖樂了:“我也開玩笑你聽不出來?那麽不識逗啊你。”


    沈夜熙被噎得表情垮下來,心說這小孩在別人麵前都一副溫良恭儉讓的臭德行,咋到了自己這就這麽壞了呢?


    薑湖還火上澆油地拍拍他的腦袋,沈夜熙挺鬱卒。


    然後透過車窗,看見馮紀正往這邊走過來,薑湖淡定地收回手,正襟危坐。沈夜熙無奈地瞥了他一眼,又問:“那你覺得,這事有多大的可能性,有……那個人的影子?”


    “很有可能,那個‘審判’的簽名,是他的犯罪特征之一。”


    沈夜熙腦子裏突然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他猛地拉住薑湖,把後邊開了車門要上車的馮紀也嚇了一跳,沈夜熙說:“你不說我都快忘了,審判這個詞,還有這種往牆上畫血字的犯罪特征我們是見過的——他娘的我居然才想起來!”


    薑湖一愣,喃喃地說:“你說的是鄭玉潔?”


    “鄭玉潔是誰?”馮紀問。


    “公共汽車爆炸和連環滅門案的凶手。”沈夜熙拍拍腦門,“速度回局裏,我居然把這碼事給忘了,這兩件案子裏出現同一個犯罪特征,要是巧合,可也太巧了!”


    沈夜熙打開警笛,把車當飛機開著一路呼嘯而過,勇闖八個紅綠燈。薑湖卻沒有他那麽激動,反而沉默下來,鄭玉潔的案子他當然不會忘,就是那個時候,他感覺到強烈的不安,所以沒有拒絕安捷塞給他手槍。


    他不是沒有聯想到,隻是……潛意識裏有些恐懼。


    在鄭玉潔那個案子裏,公共汽車上發生的爆炸,以及滅門案並不是她第一次作案,在那之前半年左右,她就曾經在探望農村的父母時殺過人,如果這件事是和柯如悔有關的,那男人到底策劃了多長時間?


    他感到一張巨大的網,好像自己就身在這網中間,像是被扼住喉嚨一樣窒息。


    一開始沈夜熙問他為什麽要回國,他隨口用了個理由搪塞,其實不是這樣的。他外公是正統的英國人,外婆也移民了多年,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英國佬就隨了英國佬,更別提那個一萬年沒靠過譜的死鬼老爸,老頭子過的刀尖上添血的日子,中國字恨不得好多年不用都認不全了。


    最早和他提起國內種種文化和特色的那個人,其實是柯如悔。


    在他剛剛成為柯如悔的學生那一年。


    為什麽選擇在經曆了那麽多以後回國?為什麽聽說安捷居住的這個城市,會有種特別的親切感?


    因為當初柯如悔帶他來過這裏,整整一個月,做關於文化維度的課題。


    甚至他那半生不熟的中文,就是那時候練出來的。


    薑湖怔怔地看著窗外飛快往後掠過的車水馬龍,後背上冷汗一點一點地冒出來,他突然有種,這麽長時間以來,一直在走一條別人設定好的路一樣的被窺視感。


    沈夜熙卻好像感覺到了什麽似的,似有意似無意地悄悄伸手,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偏過頭看了他一眼——別胡思亂想。


    薑湖深吸了一口氣,打起精神對沈夜熙笑了一下,搖搖頭,表示自己沒什麽事。


    柯如悔其實很小的時候就隨著父母離開了中國,早到他懷疑這男人對這塊地方是不是還有記憶,然而他發現柯如悔對中國文化有種病態的執念,甚至那時候要求他帶的每一個研究生去選修中文課程。


    他的辦公室就像是一個古董博物館陳列室。


    這當然不是說柯如悔有國學大師的天分,而是因為他不能認同自己的父母,所以要為自己找一個更加名正言順的根基和心裏依托。薑湖覺得以柯如悔離開中國時候的年紀,他的中文其實都不一定是在那時候學的,但他能條分縷析地給底下哈欠連天完全不知所雲的自己講起四書五經,甚至讀那些古書的時候,習慣也像個古人一樣,讀一本背一本。


    因為他的精神分裂,對自身的極度自戀和極度不認同,就是這種不認同,讓他需要找到一種歸屬感。


    現在回想起來,從學生時代,自己開始對他的研究方向提出異議的時候,柯如悔在說服他未果的情況下,卻沒有繼續和他爭論下去,而是沒過多長時間,就帶他來了中國,轉向另一個課題——為什麽?


    他所謂的“實驗”,其實是從那時候就開始了麽?


    在自己知道柯如悔假死脫逃以後,第一個反應這男人應該是去了哪裏?這答案太明顯了。


    直到沈夜熙把車開回局裏,薑湖仍然有些渾渾噩噩,他發現,原來自己低估了這男人的處心積慮。


    中午一過,早晨出去的一幫人就都回來了,盛遙再次向大家證明了他那比流氓還廣的人路和比機械還快的效率。這小子挖掘八卦的本事和狗仔隊有一拚,一個長長的名單就拍在沈夜熙的桌上,後邊標注了姓名年齡職業身份證號碼和住址。


    沈夜熙拿起來一愣:“這什麽玩意?婚介所掛牌的?”


    “你讓我查的呀,張小乾的私人社交網絡。”盛遙大爺似地在轉椅上轉了半圈,拿著中性筆敲敲桌子,“夠一個加強連的了,嘖,比我以前都……唉,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呀,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安怡寧冷笑:“是呀,這點差距就是為什麽你還人五人六地坐在這裏,而這位張警官被切了某個部位,躺在停屍房裏的原因吧。”


    盛遙摸鼻子,可憐巴巴地眨巴著桃花眼:“我都說從良了。”


    禍水啊禍水……


    薑湖湊過來,就著沈夜熙的手看那份名單,發現上麵零零散散地有幾個良家婦女,其他的都是可以直接拘留的,於是樂了:“好多彩旗啊。”


    沈夜熙把手伸到桌子底下,在他腰上擰了一把——假洋鬼子,敢寒磣我。


    薑湖偷偷著樂。


    “婚外戀導致的殺人動機?”孟嘉義抬頭,有點不可思議地問。


    沈夜熙點點頭:“恐怕我們現在沒法排除是私人的殺人動機。”


    “那……關於流竄的連環殺手團夥的假設……”魏餘問。


    “也無法排除。”沈夜熙清清嗓子,“所以出於時間緊急,我建議大家兵分兩路——君子,怡寧,楊姐和孟隊、魏隊,你們從連環殺手的方向去查,其他人我們按著私人動機,大家把辦公桌並一並,中間放一個共享資料。”


    說完,沈夜熙沒有給人辯駁的餘地,轉頭對盛遙說:“這些人,你馬上查查,哪些人受過專業的醫療訓練。薑湖,你和馮隊把一年前鄭玉潔的案子調出來,好好研究一下——李隊,辛苦你跟我一起把所有和被害人有關的私人關係的材料都整理出來。楊姐,你和魏隊去挖掘一下受害人之間的聯係,最細微的也算,蘇哥你和孟隊比對一下這些血字的形狀以及凶手的犯罪手法,不要錯過一點可能的聯係。怡寧,你把地圖找來,以案發地點為中心像周遭輻射,查最近三年有沒有類似的案件發生——所有有血字的都算上。”


    沈夜熙一口氣說完,拍拍手:“大家抓緊時間。”


    某些人,果然天生就有領導的範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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