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裏其實一直是個比較歡樂的地方, 卻因為這個案子而沉悶了起來, 眾人誰也沒心思互相開玩笑了,加上那幾位或者一本正經、或者苦大仇深的外來警官,從局裏出來的時候雖然天還沒黑, 卻讓人覺得像加了半夜的班那麽累。


    盛遙才出了大門口,就發現路口停了一輛看起來很眼熟的車子, 腳步就忍不住頓了一下,正好後邊過來的楊曼和蘇君子經過, 倆人瞟了突然停下來的盛遙一眼, 又瞟了那輛看起來就像是有錢人開的車子一眼。


    這時候車門開了,某個一輩子也學不會怎麽低調的混蛋從裏麵鑽出來,墨鏡掛在開了兩個扣子的襯衣上, 衝著他們自來熟地揮手。


    蘇君子說:“是舒先生呀。”


    沒精打采的楊曼像是被打了一針雞血, 那眼神蹭地就亮起來了,笑嘻嘻地問:“我前一段時間看新聞說你退出演藝圈了, 怎麽不演戲了麽?有點可惜哈。”


    舒久看了盛遙一眼, 見他笑眯眯的沒什麽反對的意思,於是厚著臉皮說:“馬上就是有家室的人了,得做點穩定的工作了,是不是阿遙?”


    盛遙那麽識情識趣的人,當然不會當著人掃他麵子, 於是輕輕地笑了一下,沒說是也沒說不是,輕描淡寫地轉移了話題:“你怎麽回來了?”


    “接你下班。”舒久理所當然地說, “你們現在在調查一個很變態的殺人案是不是?新聞上都說了,是專門針對執法人員的,我不放心,就先回來幾天,公司的事情我老爸先頂著,等你們抓到凶手我再回去。”


    楊曼隨手做了個抓手機的動作,湊到盛遙跟前:“盛公子,你家這位良人用心良苦啊,感不感動?”


    舒久一臉期待地看著盛遙。


    盛遙愣了一下,雖然做得不明顯,卻下意識地掃了一眼蘇君子,隨後目光微微往下垂了一下,像是決定了什麽似的,拉過舒久,輕輕地在他嘴角親了一下,隨後低低地在他耳邊說:“感動得很啊,有獎勵,回家給你。”


    楊曼“嗷”一嗓子狼嚎:“安怡寧你就跟你老爸在辦公室耗著吧,沒看見後悔死你!”


    盛遙斜著桃花眼四下掃了一圈,帶著點笑意,摟住舒久的腰上了車,回頭給兩個人飛了個吻:“先走了,早點回去,都注意安全——還有那個楊姐別叫了,多破壞咱局團結緊張、嚴肅活潑的形象啊。”


    蘇君子微笑著看著盛遙揮手走人,看著舒久把車開走,心裏覺得就像是一塊石頭突然落了地,有點空,但更多的是鬆了口氣。


    盛遙他……終於放開了。


    沈夜熙把車開到了門口,等了大概得有十多分鍾才把薑湖給等出來,其實莫匆就和薑湖說了兩句話,薑湖出門以後就轉身去了衛生間,在鏡子前站了好半天,才把情緒和表情都調整好。


    這個案子和柯如悔有關係,因為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第一起讓他懷疑到柯如悔的案子中的那個死者的屍體旁邊,就是有著兩個血字“審判”的。柯如悔這又是在做什麽?隻是針對執法者,讓整個城市的人造成恐慌麽?


    不……這還不夠,審判兩個字,對於柯如悔來說,究竟代表了什麽意思?


    你研究人心,知道人心究竟是個什麽東西麽——


    莫匆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薑湖知道自己雖然表情平靜,心裏卻是悸動了一下的,這件案子看起來非常清楚明白,殺人的人被殺的人,動機或者殺人方法都一清二楚,卻不知道為什麽,讓他覺得特別的詭異。


    究竟是什麽力量,能讓他們在殺人後做出這樣出奇一致的事情?一個流動在不同城市、不同地域之間的犯罪團夥?動機又是什麽?又為什麽會選擇這些人作為被害人?


    薑湖深深地吸了口氣,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那些邪惡的事情,總是在想象力的幫助下給人們帶來最大限度的恐慌,這大概就是惡魔的力量總能成為人們的夢魘的原因。不,柯如悔既不是神也不是惡魔,他隻是個最普通的人類,無論他怎麽標榜自己的行為和能力,他都隻是個在某一個學科上有些研究的變態殺人狂,隻是個罪無可恕的犯罪嫌疑人罷了。


    他想,我能逼得你以“自殺”的方式逃脫一次,就能讓你再滾回地獄去。


    沈夜熙抽完了一整根煙,才看見薑湖晃晃悠悠地走出來,打了個哈欠,鑽到副駕駛上,看向沈夜熙的眼睛裏還帶著水光:“我肚子好餓……”


    沈夜熙醞釀了半天的諸如“莫局跟你說什麽了,沒難為你吧” “又出什麽事了,別憋在心裏”或者“最近不安全,我剛剛說的那些話其實別人都無所謂,主要是給你聽的,你老人家衝鋒陷陣之前也考慮考慮我”之類的話,全被他給憋回去了,那一瞬間表情精彩紛呈無比糾結。


    薑湖詫異地看著他:“啊……你不餓麽?”


    沈夜熙木然地搖搖頭。


    “那你幹什麽那個表情,我隻是想吃飯,又沒說想吃你。”薑湖又打了個哈欠,慢吞吞地說。


    沈夜熙又木然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被調戲了。


    他一腳把油門踩到底,咬牙切齒:“漿糊你死定了。”


    晚上怎麽算賬是另說,反正沈夜熙覺得,心裏那點七上八下的擔心,忽悠一下就隨著他三言兩語地散了。


    薑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靠在一邊,手肘撐起頭,閉上眼睛打盹——心煩的事情都交給我,你隻要永遠扮演那個勇往直前的英雄一樣的角色,帶著大家抓到凶手,保護這個地方就可以了。


    有的時候,男人之間的感情,很難說出口。想讓他每夜都乖乖巧巧地靠在自己懷裏,想讓他每天都能過得安安心心的,外麵風刀霜劍,都自己一個人遮擋了。


    可他們都知道,那都是不可能的。


    沒有甜言蜜語,即使心裏想著,嘴上也說不出,甚至連最親密的時候,都帶著說不出的較量味道,一個狡猾,一個強橫。


    然而這不代表心裏的牽掛少上那麽一分一毫,即使溫柔都放在對方看不見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一幫人草草地見了個麵開了個短會,就分兵各路了,蘇君子盛遙還有孟嘉義去了本地那起案子的犯罪現場,沈夜熙帶著薑湖和馮紀到了張小乾所在的分局,剩下的人留下整理線索。


    馮紀是個有些沉默寡言的人,狙擊手出身,討論案情的時候也一般不輕易發表自己的意見,隻是聽著,偶爾補充一兩句,衣著很隨便,隻帶了頂帽子,襯衫的扣子開著,裏麵一件深灰色的背心。


    相比起來薑湖就一本正經多了,這人的襯衫永遠斯斯文文地連袖口的扣子都是係上的,特別熱的時候也不怎麽穿短袖,微卷的頭發和眼鏡讓他看起來就像是個學院裏走出來的大學生。


    不過這兩個人卻意外得談得來,楊曼說這可能是因為嗅到了同類的味道。


    還真是,整個局裏真找不到比他們倆再熟悉槍械的了。


    沈夜熙開車,聽著倆人在後邊聊天,從各種槍械開始,最後隨著離分局越來越近,終於把話題扯到了案情上。


    馮紀說:“李洪彪我雖然不認識,但是聽說過,聽說在武警幹過,還拿過全市武警散打冠軍,身高有一米八六,九十多公斤。以前的事我不知道,那時候我還在部隊裏,聽說他本來在總局挺受器重,因為打架受了處分,才被調到分局去的。”


    “是個暴躁的人?”薑湖問。


    “暴躁……這不大清楚,不算吧?”馮紀頓了頓,他的聲音很粗,很低沉,說得特別慢,像是從胸腔裏發出來的似的,“不過人有點混是真的,喜歡獨來獨往。”


    薑湖一愣,馮紀補充說:“不過這也正常,大老爺們兒一個,又不是小姑娘家家的吃飯上廁所都結伴,好多都喜歡獨來獨往,我們把這案子接過來以後去分局打聽過,他人倒是挺仗義,沒什麽壞心眼……”


    他說到這裏的時候突然頓住了,因為看見薑湖微微偏過臉,斜著眼看了他一眼,似乎閃著股子冷冷的光,說不出的輕慢蔑視感覺,沉穩如馮紀也忍不住一愣,心裏刹那間湧上一股特別不舒服的感覺,眉頭幾不可查地皺了一下。


    薑湖搖搖頭:“你看,馮警官,有時候得罪一個人不在他有沒有惡意,也許一個眼神就能讓人記恨上。”


    馮紀眨巴眨巴眼睛,這才明白薑湖那一眼是什麽意思,覺得這年紀輕輕的“犯罪心理顧問”對人心的把握簡直到了某種詭異的地步,閉上嘴,沉思起來。


    沈夜熙通過後視鏡看了薑湖一眼:“可是記恨是記恨,一般人也隻是會生出不待見某人,頂多了看見他落難什麽的幸災樂禍一下,沒有深仇大恨,也不能把人活活打死之類的吧?”


    薑湖反問:“那你覺得,如果是你的話,會到多大的仇恨,才能把一個人活活打死?”


    有人想動你的時候唄——沈夜熙張嘴就想調戲過去,突然想起還有個姓馮的電燈泡在一邊發光發熱,於是咽了回去,摸摸鼻子,一本正經地說:“多大的仇也不至於吧?”


    薑湖想了想,說:“這道理其實很容易理解,就好比河裏的長堤,不管多大力氣的人用多大的錘子砸上去都沒事,甚至卡車在上麵開過去都沒問題,能攔住江河入海的能量,但是小蟲子長年累月地卻能把它從裏麵破壞開來,一開始可能隻是個小口子,突然有一天,就變成了一個誰都堵不上的大洞,然後可能整個大壩就坍了。”


    “千裏之堤潰於蟻穴。”馮紀說。


    薑湖沒好意思說自己就是這個意思,於是做高深莫測狀沒接話。


    馮紀想了想:“薑醫生,你的意思是,凶手和被害者之間的仇恨是日積月累的?”


    薑湖沉默了半天沒吱聲,許久,才低低地說:“如果我想的是對的話,那連環殺手的說法就更不成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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