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思齊覺得有些迷糊, 剛剛兩人暗藏玄機的對話, 他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沒明白,轉頭去看要案組的人, 發現這幫人精一個個都低著頭,不知道在琢磨啥, 隻有那個薑醫生的目光,倒是一直沒離開過翟海東。


    莫匆打斷他:“老翟, 你丟了什麽東西?”


    “一塊玉, 東西倒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不過是到底是翟家家傳的,落在別人手裏, 我下去以後沒臉見列祖列宗。”


    莫匆臉上劃過一抹顯而易見的諷刺笑意, 深深地看了翟海東一眼,隨後有手指點了點桌上翟海東帶來的東西, 對鄭思齊說:“小鄭, 這個叫什麽閔言的,就交給你了,最近不太平,叫兄弟們機警點。”


    鄭思齊趕緊答應。莫匆看了他一眼,又說:“那你們先散了吧, 都忙自己的事兒去,夜熙你們幾個留下,我還有話說。”


    雖說兩組這回合作, 可是鄭思齊也知道,沈夜熙他們這幫人跟自己肯定不是一個任務,於是帶著自己手底下人出去了,會議室一下空蕩了好多。莫匆這才轉過頭,對翟海東說:“你那塊玉倒是值錢,不過老翟,我認識你也這麽多年了,知道你有個養父,怎麽就不知道你還有列祖列宗這玩意兒呢?”


    翟海東笑了笑,沒吱聲。莫匆掃了周圍的人一眼,沉聲說:“你放心說吧,這裏的剩下的人都是可以私下解決事情的人,翟家是不是丟了些不大光明正大的東西?”他頓了一下,“比如說……賬本?”


    翟海東仍然在笑,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隻是輕描淡寫地岔開了話題:“閔言是什麽人,我心裏清楚,這些年但凡有點道行的,我心裏都有數,那小子張狂過度,不是什麽做大事的,他敢公開叫板,背後定然有人。不管是什麽人,在你莫局長的地盤上這麽膽大妄為……”


    莫匆嗤笑一聲:“別給我扣高帽子,我的地盤兒?我就是一為人民服務的公務員,你借刀殺人這招老也玩不膩是不是?”


    翟海東欺身上前,趴在桌子上,壓低了聲音:“明人不說暗話,我隻要把東西找回來,閔言這兔崽子還不在話下,剩下的……我保證以後咱們這地方上,你們上級要什麽指標,我給你什麽指標,絕對沒人敢亂來。”


    這樣也行……


    薑湖轉頭看看其他人,發現大家都相當淡定,看來局長和黑道上的人來往不是一天兩天了。這真是官匪什麽什麽的……


    莫匆沉默了片刻,對沈夜熙點點頭:“別鬧大了,薑湖夜熙你們倆跟他走一趟,其他人配合反黑組——盛遙你撇什麽嘴,我知道你們這幫人都神通廣大著呢,手底下有別人不知道的線路,怡寧你調節一下,看看閔言是什麽來頭,還有他背後是什麽人。”


    “那就多謝了,”翟海東用拐杖輕輕地在地上敲打幾下,小心地站起來,這才把手交給翟行遠扶著,對沈夜熙的方向點點頭:“二位請。”


    沈夜熙倒是沒說什麽,給薑湖遞了個眼色就出去了,薑湖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落後了半步,翟海東本來已經走到他前邊,又有些疑惑地回過頭來,拐杖在地上輕點兩下:“薑醫生怎麽了,不走麽?”


    薑湖似有深味地笑了一下:“就來。”


    翟行遠扶著翟海東上了一輛車,薑湖和沈夜熙上了另外一輛,薑湖才坐下,沈夜熙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在他手心寫了幾個字“跟著我,別說話”。薑湖偏頭看了他一眼,沒點頭也沒搖頭,沈夜熙暗歎一口氣,心裏有不祥的預感,漿糊要是什麽時候能乖乖聽話靠得住,那還真是老母豬都能上樹。


    車子慢慢開離了市區,在一個挺偏僻的地方停下來,外麵有人幫他們打開了車門,恭恭敬敬地說:“二位,這邊請。”


    翟海東在不遠的地方側著身等著他們,這老人眼睛看不見,耳朵卻極靈敏,站在那從容不迫地露出一個笑容來,等他們走到近前,伸手一指:“請。”


    沈夜熙沒客氣,薑湖是不知道怎麽客氣,誰都沒多話,就跟著前邊一個領路的人進了翟家的宅子。


    作為一個朝九晚五按月拿死工資的人民警察,沈夜熙不得不非常苦痛地承認,這年頭,最有賺頭的工作原來是職業流氓,翟家的水平已經說得上是奢華了,進進出出的人一個個訓練有素,客廳裏飄著一股好聞的檀香。


    翟海東攏攏袖子:“寒舍見笑了,二位請坐。”


    薑湖看了他一眼,低聲問:“你家又不冷,為什麽要笑?”


    沈夜熙翻了他一眼——別丟人,讓人以為咱人民警察沒文化——回頭皮笑肉不笑地對翟海東說:“翟先生這樣的如果也叫寒舍的話,那還真是讓我們無地自容了。”


    翟海東沒在意他話裏的刺,隻對薑湖笑了笑:“薑醫生從國外回來,國內的妙處大概還沒有領略到,容我今天稍盡地主之誼,好好款待二位一回。”


    薑湖皺皺眉,聽著這滿臉褶子的老頭文縐縐,心說咱都知道您是幹什麽的,裝什麽文化人啊,說話不怕咬了腮幫子麽?沈夜熙在一邊打斷他說:“老翟先生,您說話請用現代白話文,要不然咱們薑醫生聽不懂。”


    “我聽得懂,”薑湖偏過頭去說,一本正經,“他的意思不是說一會要請我們吃飯麽?”


    沈夜熙扶額,有時候真分不清他們家這吃貨是真傻還是裝傻。


    翟海東笑了:“就是這個意思。”他說話間對翟行遠做了個手勢,翟行遠立刻訓練有素地接收到,點點頭,招呼了一聲,片刻,一大桌子飯菜就被擺了上來。薑湖多看了翟行遠兩眼,這年輕人在他爺爺麵前顯得很恭敬,沒有半分上回抱著一大束花在警局門口求婚的驚世駭俗模樣。


    沈夜熙輕咳了一聲,踩了薑湖一腳——你老盯著別的男人看什麽看?


    薑湖比竇娥還怨——這不是為了知己知彼麽。


    翟海東招呼兩人入席,這時有一個中年人拿了一個小托盤,站在一邊,每道菜都夾著嚐了一點。


    嚐完了以後,又退到了一邊,薑湖的注意力又被吸引到這個人身上,眉頭急不可查地皺了一下,沈夜熙卻笑了:“人家說老翟先生是咱們這的地下皇帝,我以前還不信來著,今天一看見,您還真有皇帝範兒,吃個飯都有人給試毒,不知道是不是也好幾處宅子,晚上住哪隨即決定啊?”


    翟海東對他們做了個請的手勢,淡淡地說:“還真讓你猜著了,這是老宅子了,我年紀大了,有時候圖方便,住在市裏。二位別客氣。”


    “東西是在這裏丟的?”沈夜熙問。


    翟海東點點頭。


    “什麽時候?”


    翟海東搖搖頭,翟行遠接過話頭說:“爺爺大概每個月回一趟老宅,平時不經常在這裏的。”


    “每個月?”沈夜熙眉間蹙了一下,“每個月的哪天?”


    翟海東笑了笑,他的樣子倒是看不出有多著急來:“這不一定。”


    “在哪裏丟的東西?”沈夜熙又問。


    翟行遠說:“沈警官,這我們就不方便說了,丟的東西隻有爺爺和那個小偷兩個人知道,我們都是不知道的。”


    我靠,你連在哪丟的東西都不說,叫我們怎麽查。


    薑湖在一邊沉默了半天,吃著東西也順便把整個翟家打量了個遍,這時候忽然問:“老翟先生,你為什麽一直在防備我?”


    這句話一出口,氣氛靜止了一下,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似的,半晌,翟海東才失笑說:“這是從何說起?”


    “我一個剛來局裏一年不到的心理醫生,沒和你接觸過,你怎麽知道我從國外回來的?”薑湖眯起眼睛笑了一下,“還有,剛剛我們進來的時候,每次我走得慢了,稍稍落後一點,你就會裝作和我說話的樣子等我趕上,禮貌什麽的放一邊,你是不願意我走在你身後吧?老翟先生,我覺得你有點小心過分了,我一個也沒有武器的普通人,對你能有什麽威脅?”


    翟海東臉部肌肉抽搐了一下,勉強笑笑:“薑醫生不要自謙,以你和飲狐的交情,我怎麽能小看你呢?”


    這兩個人雖然一個禮貌周到,一個迷迷糊糊,這會不知道為什麽,氣氛有點僵,沈夜熙比較慶幸自己坐在薑湖和翟海東的中間,果然這家夥平時溫吞水,一到關鍵時候就出幺蛾子。


    薑湖也不知道聽懂沒聽懂翟海東的意思,就點點頭:“哦,謝謝你。”頓了頓,他又說了句很勁爆的話,他說,“對了,老翟先生,你臥室的床是不是靠牆的呢?”


    沈夜熙正捧著茶杯在一邊小心戒備,聽見這句話差點嗆著,卻看見翟海東臉色猛地一變,薑湖卻笑了:“哦,那就是是了。老翟先生,你也不用瞞著了,我知道你的東西是在哪裏丟的了。”


    翟海東呼吸的聲音猛地沉下來,翟行遠也不禁細細地打量這個怡寧嘴裏說的“漿糊”先生,這人身上有種特別的銳利,不是沈夜熙那種大多被中正氣掩蓋過的敏銳,而是構建在極強的洞察力上的尖銳。


    沈夜熙放下茶杯插 進來,說話很慢,話音裏卻帶著點壓迫的意思:“老翟先生,東西既然已經丟了,你還對我們藏著掖著,有點小家子氣了吧?”


    “那,薑醫生請細說。”翟海東挑挑眉。


    薑湖看著他說:“你是個偏執狂,多疑,多猜忌,小心翼翼,不願意錯一步,你走路的時候,即使在有人攙扶的情況下,也會很細致地用拐杖在前麵點上四五下,然後還要輕輕地順著一個方向掃一下,保證沒有障礙物才邁步。你不信任別人,即使那個人是你的親孫子。”


    這不是什麽好話,周圍已經有人臉色不對了,沈夜熙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地,一隻手在自己的腰附近徘徊。


    薑湖無知無覺似的,繼續說:“所以你所謂重要的東西,不會放在市裏,而是會放在一個你能完全控製的地方,就是老宅。你不會把那東西放在保險櫃之類的地方,你不相信任何東西任何人,包括保險櫃的完備性,但是因為你眼睛的緣故,你進出都要人照顧,所以這個能滿足你的隱私需要的地方,一定是在你的臥室裏。臥室裏肯定不在天花板上,你的眼睛上下不方便,也肯定不在地板底下,你用拐杖不停地敲地板,如果敲到藏東西的地方,會出現空音,那就應該在牆裏了。”


    翟海東臉上即使是勉強出來的笑容,也消失不見了,他把臉轉向薑湖,閉著眼睛的臉上露出一股肅殺氣,空氣像是凝滯了,沈夜熙突然輕輕地用銀質的筷子敲了敲碗邊,清脆的聲音打破了凝滯的氣氛,他回頭對薑湖笑了笑:“然後呢,牆也是有一圈的。”


    薑湖說:“所以我問,臥室的床是不是靠牆放的,答案老翟先生已經告訴我了。”


    沈夜熙又問:“就這麽簡單?”


    薑湖看著翟海東,不慌不忙地說:“當然不是,要拿到老先生所謂重要的東西,大概還需要一個鑰匙,我想這個鑰匙,應該是老先生隨身帶著的東西。”他頓了頓,笑著搖搖頭,“就是我不確定,是在你手上的手杖裏,還是在你脖子上的墜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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