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湖的目光掃過片場所有的人,楊曼和蘇君子的筆錄快做完了,所有被問過的人都呈現出不同的肢體語言和細微的表情變化,有窺探,有好奇,有幸災樂禍,有惴惴不安。


    而這其中有幾道是放在盛遙身上的……


    “薑湖。”沈夜熙突然開口打斷他。薑湖一愣,他聽得出沈夜熙突然嚴肅下來的語氣。


    “怎麽了?”


    “照你的推斷,寄恐嚇信的很有可能是因為盛遙的出現而突然受到刺激,你認為在他的幻想裏,把盛遙當成了什麽呢?”


    不知道為什麽,沈夜熙的話裏有種考量審視的味道,薑湖的眉輕輕地皺了一下,隨即迅速打開,沉吟了一下,反問:“如果他對劇中的人物懷有病態的感情,那麽他對這麽一個導演拉過來的‘冒牌貨’,應該有什麽樣的態度呢?”


    沈夜熙頓了頓,四下看了一眼,安怡寧看來已經找到寫劇本的人了,正在和編劇談話,盛遙仍然被舒久糾纏著,這裏隻有他們兩個人。這才壓低了聲音對薑湖說:“其實有一句話,我早想跟你說了,薑湖,心理學不是範式科學,很容易出現誤差,這種分析始終是片麵的,而這種思維方式太容易走了極端。”


    薑湖隻是看著他,沒表態,也看不出有什麽不悅的情緒,等著他往下說。不知道他做心理醫生的時間有多長,好像偽裝和麵具已經成了他的常態。可沈夜熙就是直覺地能感覺到,自己的話,對方沒聽進去。


    犯罪心理分析也好,心裏畫像也好,都必須要做得小心翼翼,否則非但起不到縮小罪犯搜索範圍的作用,還會誤導偵查人員。所以通常來說這個工作要許多人一起合作的,彼此查漏補缺,能降低一些誤差,然而仍然不能做到百分之百準確。


    沈夜熙無力地歎了口氣,他知道這個人不是紙上談兵的學者,雖然沒有對方的具體資料,可薑湖絕對有豐富的外勤經驗和偵查經驗,說不定比自己的資曆還要老些。


    然而有些話,看在眼裏,還是不得不說。沈夜熙不是不會說話的人,可是麵對薑湖的時候,他突然有些不知道要怎麽表達:“我隻是覺得……心理學這個領域太玄妙,未知的東西太多,即使真的是麵對麵,都不一定能保證窺破那些光怪陸離的非正常心理,何況隻是通過一些斷斷續續的蛛絲馬跡呢?有的時候,沒有佐證的東西要小心對待,當然,我不是說……”


    薑湖笑了一下:“謝謝,我知道了。”他垂下眼睛,掩飾住裏麵一閃而過的情緒。


    已經……多長時間沒有人這樣當麵質疑過他了,沈夜熙的直言不諱,他其實並沒有感覺到被冒犯,即使有些刺耳,也能聽得出這是對方的真心話。


    好像很久以前,也有人對他說過差不多的話——薑湖,你太聰明,也太自負聰明,相信自己的判斷,堅持正確的事情,這是對的,可是萬一你錯了呢?不要反駁——人人都可能犯錯誤,太過於相信自己,太過於主觀,總有一天你會陷在這個圈子裏。


    他有些出神,沈夜熙從他的臉色看不出端倪,多少有些後悔自己心直口快了:“你別往心裏去,我隻是說……”


    “沒關係,真的,你說得對,我接受,謝謝。”薑湖再次抬頭對他笑了一下,笑容很清淡,好像隻是在臉上那麽浮光掠影地飄過去,卻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追憶和傷感。他像是在看著沈夜熙,而眼睛又像是沒對準焦距,好像遠遠地望著什麽人一樣。


    沈夜熙不知道為什麽,被他笑得心裏狠狠地抽動了一下,他忽然間覺得胸口湧上了一種自己都不理解的憤怒和衝動,想要刨根問底,想把他虛無的神色抹出去,想要問,你看著我,想起了誰?


    然而最終還是忍下去了,氣氛開始古怪起來。


    “我查清楚了,劇本的作者是……”安怡寧頓住,抬起好看的眼睛在兩人之間掃了一下,有點奇怪,“怎麽了?”


    薑湖笑了笑,沒吱聲,沈夜熙轉過頭,非常有失水準地、生硬地岔開話題:“作者是誰?”


    兩人臉上那如出一轍的“不告訴你”的表情,看得安怡寧心裏抽了抽,第六感第七感第八感第九感都在異口同聲地告訴她——有□□!


    薑湖就覺得,這女人的眼睛好像突然之間變綠了,閃著一股邪惡的光芒。他於是有種不詳的預感,趕緊輕輕咳了一聲打斷了她:“怡寧,你剛才說劇本的作者是誰?”


    “啊……哦,正好就是編劇。”


    薑湖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有幾個警員已經在注意著那邊了。安怡寧說:“你看那個其貌不揚有點啤酒肚的老頭子了麽?他在圈子裏很有名的,跟李歧誌導演私交很好,據說也不是第一次合作了,這劇本不是改變的,是他專門給李導寫的。”


    “怪不得……”正好走過來的盛遙插進來,“怪不得李歧誌明明被人寫恐嚇信還藏著掖著不肯說。”


    安怡寧下意識地想問盛遙,舒大明星為啥不跟著他了,一轉頭正好看見舒久被自己經紀人拉走,還對他們遠遠地揮手笑,一臉誌得意滿。安怡寧摸下巴,打量盛遙……那個,舒久動作好快,已經得手了?


    不過是誰得手了誰?


    沈夜熙瞄了安怡寧一眼,頻頻走神溜號的女人立刻吐吐舌頭:“李導給的名單我已經拿來了,收到第一封恐嚇信的時候,劇本才剛剛寫出來沒有多長時間,呃……這嫌疑人的名單還真短耶,除去幾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娛樂公司的工作人員、相關審批人員之外,在場的就隻有編劇張新和剛剛李導的助理小宋。”


    “小宋是第一個發現恐嚇信的人。”盛遙說,隨後他頓了一下,“編劇是寫這個故事的人。怎麽都那麽可疑?”


    “能不能查查看……”薑湖說了一半,突然頓住,衝著盛遙身後的方向笑了一下,“你好,有什麽事麽?”


    一個帶著無框眼鏡的年輕人手裏端了個托盤,站在不遠的地方,被問到的時候嚇了一跳:“呃……我……”他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薑湖,後者臉上的溫潤的笑容加深了一點,年輕人低下頭,手上的托盤裏一排冒著熱氣的咖啡,他輕聲說,“張老師讓我給你們端過來的。”


    正好楊曼和蘇君子做完筆錄過來,楊曼樂了:“呀,待遇真好,第一次外勤的時候還有人給送慰問品。”說話間一雙色迷迷的眼睛在端著盤子的小青年身上亂掃……仔細看,這小男生細皮嫩肉的呢。


    端咖啡的年輕人在她x光似的目光下顯得特別窘迫,慌亂地往後退了一步,像是要躲開這女人侵略性的目光一樣,隨手塞給旁邊的盛遙一杯咖啡:“你們辛苦了……張、張老師說,趁熱喝。”


    “張老師是張新編劇麽?”沈夜熙問。


    年輕人匆忙地點點頭,楊曼湊近了問:“哎,謝謝張老師哦。小帥哥,你叫什麽呀?今年多大?是演員還是……”沒容她問完,年輕人就被她嚇得連著往後退了好幾步,最後慌忙把托盤往她懷裏一塞,跑了。


    楊曼笑得挺蕩漾,一低頭,發現所有人都在看著她。


    蘇君子搖頭歎息,沈夜熙裝不認識她,安怡寧鑒定:“楊姐你真饑渴。”盛遙捧心:“沒人你就拋棄區區了麽?”


    薑湖歎了口氣:“楊姐別笑了,咖啡都要灑你身上了。”


    真不和諧。


    “你不能假裝沒看見麽?”楊曼瞪了薑湖一眼,把托盤放在桌上,讓眾人伸手去拿,“說起那位張老師……無事獻殷勤,嗯非奸即盜。”


    “怎麽了?”沈夜熙取咖啡的動作停了下來,張新果然……


    楊曼冷笑了一聲:“還能有什麽?這娛樂圈,水真他媽的渾……”


    “楊曼,別說髒話。”蘇君子下意識地糾正,跟教訓蘇苒一個口氣的。楊曼翻了個白眼:“平時在一起這個導那個哥的,背過身去就是狗咬狗,什麽嗑藥緋聞濫交堂會的全出來了。剛剛有人跟我說,前一段時間張新鬧出過去精神病院的事情,被狗仔拍下來了,雖然照片不大清楚,可是也鬧過一陣子,後來被人硬是壓下去了。”


    沈夜熙和薑湖對視了一眼:“你確定?”


    “不確定,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的事情,誰知道呢?”


    “盛遙,馬上去核實一下。”沈夜熙站起來,“請那位張先生回局裏一趟,協助調查。”


    盛遙應了一聲,一口氣把杯子裏的咖啡灌進嘴裏,差點噴出來……呸,真甜,這是劇組的糖是不是不要錢的?


    他扔下杯子剛站起來要去幹活,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回過頭來,一臉委屈:“沈頭兒,黃芪怪蜀黍不肯給我簽字……”意思是說,我現在隻是個普通公民。


    沈夜熙大手一揮:“管他呢!”


    薑湖挑挑眉,心說好大的氣魄,您有本事當著黃醫生的麵也這麽說啊。


    “好,聽你的!”盛遙二話沒說,轉身走了,神色輕鬆極了,每個細胞都在歡快地叫囂著,天塌下來,有姓沈的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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