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當時是怎麽回事,突然就聽見好幾聲巨響,然後身上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人們互相擠,我自己渾身發燙……對不起,我記不清,人太多了,後來有個女孩指著我大聲尖叫,我才發現我渾身都是血,真的,我什麽都不知道,別問我了……”


    幾乎每個能接受訊問的受害者顛來倒去地都是這麽幾句話——人太多了,不知道,一片混亂。


    城市的人口密度實在是一場悲劇,沈夜熙想。一圈問下來,根本就沒有半點有用的信息,受傷的兩個孩子,一個被家長接回家不露麵,一個正在急診室裏。


    兩個人沉默地走出病房,突然,走廊盡頭傳來一聲女人尖銳的哭叫,穿透力極強,兩人不由自主地頓住。


    一個護士正好從那邊過來,配合過調查,也知道他們是警方人員,看見他們倆忍不住歎了口氣,解釋說:“這就是今天剛剛送來的那個孩子他媽,才四歲,臉都燒得不成樣子了,剛剛醫生說,孩子那眼睛以現在的技術來說,基本上是沒有什麽希望了,作孽……你說他這輩子!現在這人怎麽這麽缺德呢?”


    沈夜熙注意到她說了“缺德”,卻不是“變態”或者“神經病”一類的話,忍不住追問了一句:“誰缺德?放炸彈的人?”


    “那是缺德呀?在公共汽車上發炸彈那是犯法!公安國安的都等著抓他呢!我說的是在車上站那孩子旁邊的人。”


    薑湖和沈夜熙對視一眼——有□□。


    那邊孩子媽還在斷斷續續地哭,這邊護士壓低了聲音:“我也是剛才聽那孩子他媽哭著說出來的,當時那孩子坐了一個車前邊的那種橫排的座位,隔著旁邊那空子裏還站了一個人,炸彈就在那人的腳邊上,按說炸彈炸了以後,孩子不是第一個被波及的,可是那人狗急跳牆地自己往旁邊退,順手把人孩子給推下來擋在自己前邊,你說缺德不缺?”


    護士說完了,等待反應,沈夜熙沒反應,薑湖眨了眨眼睛,冷場了半天,才慢吞吞地問:“炸彈爆炸不是一瞬間的事情麽?他怎麽能有時間做那麽多動作?”


    護士被問住了,一愣,想了想,對呀,還真是那麽回事,於是也迷茫了:“我就是聽孩子他媽那麽一說,當時那麽亂,誰知道呢?”


    薑湖看了沈夜熙一眼,沈夜熙會意,兩人快步走出了醫院。


    “怎麽了?”一出了門立刻發問。


    “你有沒有記得受害人說的,‘幾聲巨響’之類的話?有說兩聲的,有說三聲的,有說好幾聲記不得了的?”薑湖說。


    “炸彈隻有一個,哪來那麽多動靜,我當時覺得,有可能是其他的東西掉落或者椅子裂開之類的聲音吧?”


    “那孩子的媽媽說的話難道是為了推卸自己看顧責任,而產生的妄想或者歪曲,給自己在意識裏找到一個替罪羊?”薑湖同誌,您三句話不離本行呀。


    “否則的話那個推了孩子的人就是放炸彈的嫌疑人。”沈夜熙說,“如果不是他知道要爆炸,普通人不可能在爆炸的瞬間做這種事情——不過要是你放炸彈,你把炸彈放自己腳邊上麽?”


    薑湖皺起眉來。


    沈夜熙看著他,轉過身去開車門,自己卻笑了笑。其實盛遙受傷,除了讓大家都跟著提心吊膽了一把之外,也居然有了點好處,至少薑“醫生”是有那麽點進入狀態的意思了,省的他不問就不言聲。


    那事不幹己高高掛起的臭德行沒了,尖尖的下頜縮在深灰色的圍巾裏,鏡片上掛著一點霧氣,再帶上那麽點兒深思的樣子——看著真是順眼多了。


    他伸出手,於是薑湖條件反射似地往後退,縮起脖子,一隻手護住自己的頭發,防備地看著沈夜熙,看這孩子被摧殘的——沈夜熙訕笑,伸手把他領口不知道什麽時候跳開的一顆扣子給扣上:“躲什麽躲?跟我要把你怎麽樣似的,衣服也不穿好了,就等著被今年第一批感冒病毒眷顧吧。上車,撤退。”


    這一天眾人基本上都是腳不沾地的在忙,可是忙了半天,又基本上都是徒勞無功。


    除了拆彈組那邊稍微有點進展,楊曼萬分迷惑不解地通知大家——爆炸的炸彈沒有定時裝置,引爆它的是個簡易的近距離遙控裝置,這也就罷了,遙控裝置也挺常見的,然而詭異的是,爆炸的兩輛公交車都不在站點附近,而是在兩站中間的行進中。


    楊曼說,當時拆彈組的同誌傻愣愣地抬起頭說了一句話:“也就是說,嫌犯操控炸彈爆炸的時候,他本人正在那輛倒黴的車上。楊姐,這家夥什麽毛病?”


    什麽毛病他們是不知道,反正疲憊了一整天回來的人都有那麽一個共同的想法,就是他們隊裏絕對是被詛咒了。要麽為什麽轉到他們手底下的案子都這麽詭異呢?現在的狀態簡直是走路上踢起個石子,就能砸著個心理變態。


    沈夜熙車還沒開回局裏的時候,薑湖就靠在副駕駛上睡著了,一大早起來買花找路線去醫院,然後開導盛遙,還沒開導完就讓人給拎回來研究一個四處撒蛋蛋的混蛋,他也有點累,尤其是找路這件事,對薑醫生來說,還是個費心力的事情。


    沈夜熙趁著紅燈,把外衣脫下來,輕輕地搭在薑湖身上。


    怎麽說……這人還是秋天來的吧,這說話間轉眼就入冬了,輪換了一季。他也已經習慣了早晨起來一開辦公室的門,就有那麽一個安安靜靜、存在感不高的人,坐在角落裏的辦公桌後邊和他打招呼。沒什麽事情的時候話不多,多他一個少他一個都沒什麽區別,偶爾鬧點小笑話娛樂一下大眾,可是遇到事情時,每次回頭,卻總能看見那麽一個鎮定深思的側臉。


    這個人不帶武器,可是清瘦的身體和柔和而有些低沉的聲音,卻總有種讓人不得不相信他的力量似的。


    就像是看不見邊際的海,在海邊的沙灘上,風和日麗時,目力所及之處大多平靜,可是誰也不知道,風暴來臨的時候,他會變成什麽樣子。


    沈夜熙猶豫了一下,把車子調了個方向,發短信告訴其他幾個人原地解散,讓大家回去好好休息,養精蓄銳,明天再繼續研究這個爆炸狂,然後直接把車子開往薑湖家。


    反正這一天也都沒什麽收獲,不如大家早點回去歇了——就以薑湖這漿糊樣,下車一吹冷風必然感冒,直接給他送家裏得了,也順路。


    其實某人最溫柔最體貼的地方,就是不知道自己其實有多溫柔多體貼。


    可惜沈夜熙不知道什麽時候,練就了烏鴉嘴的本事,即使這麽著,第二天早晨薑湖一起來,還是覺得渾身難受,頭發沉,嗓子明顯腫起來了,咽早飯的時候火辣辣的疼,鼻子也有點堵——這還真是感冒了。


    他給自己衝了袋板藍根,打算喝下去壓一壓,然後換了件比較厚的大衣,頂著寒風凜冽出門了。


    顯然到了國內就做起了類似文職一樣、基本上隻做腦力勞動的漿糊高估了自己的身體素質。


    這一天天空中居然還零零星星地飄了點雪下來,一冷一熱的,感冒病毒這回睥睨無敵了,就導致他一上午都可憐兮兮地縮在辦公室裏,手裏抱著一杯熱咖啡。骨頭裏隱隱約約的不舒服變成了實實在在的酸痛,頭越來越沉重,點頭搖頭的細小動靜,都能感覺到裏麵的神經一跳一跳的疼。


    忽然,一隻有點冰冷的手伸過來,在他額頭上試了試溫度。薑湖反應遲鈍地抬起頭,看見沈夜熙手裏正拿著一杯熱水和幾片藥。


    沈夜熙不由分說地把他手裏的咖啡搶走,把熱水塞和藥片塞在他手裏,一張嘴卻又是在臭他:“你紙糊的吧?”


    薑湖有點費力地眨眨眼,“哦”了一聲,本來就有點頭暈反應不過來,對方損他他也不知道,半晌,才啞著嗓子道了聲謝。


    “就你這,自己有點小毛病都弄不好,還好意思給人開藥?”沈夜熙笑了一下,揉揉他的頭發,不過考慮到這人不大舒服,下手下意識的就輕了不少,“吃完藥你就給我回去,我送你,咱局裏土鱉太多,好不容易來個海龜,燒傻了我賠不起。”他頓了頓,眯起眼睛看了看薑湖,“雖然你不燒也是一坨漿糊。”


    薑湖笑了,倒也沒什麽異議,他身體不舒服,在這裏也幫不上什麽忙。


    痛快地吃了藥,裹緊了衣服,跟著沈夜熙出門。


    誰知半隻腳才出辦公室的門,安怡寧就大步衝過來,差點撞在沈夜熙身上,她的眉頭皺得緊緊的,渾身低氣壓,一見薑湖的臉色先愣了一下:“怎麽了,漿糊醫生?”


    “發燒了,我送他回去,怕他自己迷迷糊糊的,再繞到四五六七環上。”沈夜熙接過安怡寧遞過來的一打東西,“又怎麽了?”


    安怡寧用手在額頭上抹了一把,歎氣:“滅門案,兩起,爆炸那案子還沒過去呢,奶奶的,真是快過年了,這幫子腦殘都出來給自己辦年貨了怎麽的?”


    “兩起滅門案?”連薑湖也忍不住湊過來。


    卷宗裏的照片血淋淋的。男主人和女主人的屍體並排躺在床上,也不知道被砍了多少刀,血肉模糊的,孩子是被生生的扼死在自己的小臥室裏的。另一家隻有男主人和一個半大的女孩在家,男人同樣是被砍了很多刀,女孩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年紀太大不好控製,被一把刀穿過心髒釘在床上。


    “同一個凶手?”


    “應該是。”安怡寧說,“因為在兩家的客廳都有用刀子瘋狂地在牆上砍動的痕跡,旁邊有用血寫的兩個字。”


    “什麽字?”


    “審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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