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政樓會議室內,坐滿了院裏的權威專家,院長胡西元親自主持召開了針對南院三號病人的會診,除了吳敬榮、鄭友仁等幾名院裏神經外科(腦外科)權威,其它科室如普外科、血管外科等也都有專家參加了這次會診。


    作為吳敬榮的學生,張生有幸跟來學習,坐在了最外排靠牆的長凳上,也看到了三號病人的病曆材料,患者王富昌已經八十歲高齡,因發現意識喪失入院,伴惡心嘔吐、小便失禁。


    經頭顱ct檢查提示患者右側丘腦出血並破人腦室,出血量約40mi,中腦導水管阻塞,腦室擴大,中線結構左移,大腦腫脹。病發兩小時後實施了顱內血腫微創穿刺粉碎清除術。


    術後第五天,患者已可認人、可以點頭或搖頭表示同意或不同意,sgow評分15分。


    但是就在今天上午,患者重新喪失意識,嘔吐白色液體,頭顱ct顯示並未發現新的血腫。


    張生一邊翻看手上的病曆材料一邊聽著院裏專家們發表著各自的看法,方才他跟在吳敬榮身後,去病房看到了病人,還偷偷給其號了脈。


    張生感覺到了,有清純的俏目不時看向自己,但沒有抬頭,那是同樣作為學護人員幫忙分發各種資料的何珊珊,也得到機會進了會議室。


    “是不是術後用藥出現了問題,注入尿激酶時用量不夠形成了血栓,不然,這個症狀沒辦法解釋。小劉,引流是你親自負責的吧?”鄭友仁疑惑的看向他的弟子劉學範,他倒不是推卸責任,現在的症狀,實在沒有太多可能性。


    在六零一醫院各個科室,醫生們實際上分了三個層次,一線醫生治療組是由一個有行醫資格的住院醫生或年輕的主治醫生,帶著手下的實習或進修醫生組成。


    張生,就屬於一線醫生治療組。


    二線醫生則由一個副主任醫師或一個執業時間較長的主治醫師擔任,是一線醫生的上級,他手下會帶領著一到兩個一線的治療組。在病人新入院的時候,會帶著主管該病人的一線治療組為病人診療,因為門診一般由二線醫生出,所以大概2-3天出現在病房查一次他手下一線醫生的病房。


    劉學範,則是二線醫生。


    三線醫生由科主任或主任醫師擔任,統籌全局,如果科室內有多個三線醫生的話,會將二線醫生也均分給每個三線醫生管理。


    吳敬榮、鄭友仁等,自然屬於三線醫生。


    王富昌老人身份特殊,便是術後恢複期也一直由二線醫生全程負責一對一服務,劉學範這個鄭友仁一手帶起來的弟子,每天白天都陪在王富昌老人身邊。


    不過不管鄭友仁這句話的用意是不是有心,劉學範的臉唰一下就白了,如果如鄭友仁所說,那就是自己造成的醫療事故,受害人更是院所屬軍中一號首長的父親,要早幾十年,都能被扣帽子拉出去槍斃。


    “不會的,我一直按照您說的,每次生理鹽水抽吸清洗後注入四萬尿激酶,四小時開放引流。”劉學範也不管問他話的是不是他的導師了,急急的分辯。


    會議桌上,院長胡西元麵前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他接起來說了兩句,立時神情一穆,說:“王司令員來了。”


    會議室內專家們臉色都為之一變,六零一是海軍醫院,王司令這位海軍司令員對於他們來說,就是頂天的首長,偏偏現在王老人的症狀,誰也說不清楚是怎麽回事,討論了半天,也沒個具體的治療方案應對,王司令員來了,叫大家怎麽匯報病情?


    不過該來的總會來的,在院長胡西元帶領下,一大票人匆匆出了會議室,從二樓往下下的時候,和迎麵幾名戎裝軍人正好碰了個對臉,顯然,王司令員的車進了醫院大門,電話才打了上來。


    胡西元帶頭,帶著醫院專家們行軍禮,也甭管在不在軍籍,見到王司令員的第一麵好像你就成了他手下的兵。


    王司令員個頭不是很高,但氣勢迫人,全身戎裝,肩章將星閃爍,就好像筆直的標杆一般,濃濃的劍眉下目光如炬,令人不敢直視。


    “昨天我家老頭子不都好了嗎?”王司令員一邊示意胡西元領頭走一邊問,他的聲音,也透著股子硬朗。


    胡西元額頭就微微有些冒汗,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含含糊糊的道:“我們院裏組織了精幹力量正在進行會診,老人家的症狀很不尋常……”


    點點頭,王司令員停下了腳步,此時他們已經來到了會議室門前,“嗯,也就是你們還沒有結論。那好,你們繼續討論,我在的話會影響你們診斷,我去老爺子的病房等。”做了個不可置疑的手勢,在警衛員陪同下,王司令員走向了樓梯口。


    胡西元呆了呆,王司令員考慮的周全,也很通情達理,有病人家屬在,尤其又是他的身份,大家也不敢暢所欲言,確實討論不出結果,但也不能讓司令員一個人去病房啊?


    胡西元忙在吳敬榮耳邊低語幾句,叫他繼續主持會診,自己則快步的向王司令員幾人追過去。


    大家回了會議室,但是,卻沒什麽人說話了,會議室裏靜的能聽到每個人的呼吸聲,老人家的症狀太奇怪,加之腦部病灶本就不好判斷,實在令人束手無策。


    “友仁,除了尿激酶用量不足,你覺得,還有沒有別的可能性?”吳敬榮現在滿頭的包,初始的那點幸災樂禍早就拋到了爪哇國,如果老人家真的出什麽凶險,那就是全醫院的恥辱,首當其衝的,就是整個神經外科,他這個神經外科的主任就更難辭其咎。


    鄭友仁眉頭擰成一團,說:“再詳細檢查檢查吧,有的病因,不是很快能判斷的。”顯然,他也沒什麽主意。


    吳敬榮看過去,院裏的這些專家各個都束手無策的樣子,心裏不禁微微有些涼,這次的事件,真的要糟。


    “吳主任,關於王老的病情我有點看法。”打破沉寂的是坐在最後排旁聽的張生。


    吳敬榮心煩意亂之下,順口道:“你說。”話出口才發現要求發言的是張生這個衙內惡少,可再想反口已經來不及。


    “我覺得引起王老病情反複的可能是寄生蟲……”


    張生話還沒說完,已經被鄭友仁打斷,他滿臉鄙夷,“張醫生,在進行微創手術前,我們對病人進行了詳細的檢查,腦疝並腦出血患者,病人又是高齡,寄生蟲引起病患的可能性很小,但對寄生蟲的排除還是最基本的判斷,我想,在座的不需要你給我們重新上大學病理課。”


    對這個靠吳敬榮走關係塞進來的紈絝子弟鄭友仁一向瞧不起,今天的會診,怎麽能有他說話的權力?簡直貽笑大方。


    其實最令鄭友仁窩心的是張生剛進醫院的時候鄭友仁本想和他拉拉關係,誰知道張生這個家夥四六不懂,沒一點人情味,幾次令他下不來台,從此張生在他眼裏就成了眼中釘,何況聽說市裏這次貪腐大案張生父親也沾了邊,怕被拿下是早晚的事,那以後也不必和他客氣,早點把這個害群之馬趕出醫院也省了自己看著他就鬧心。


    “鄭主任說的是。”對鄭友仁的冷嘲熱諷張生倒是不為所動,淡定的令吳敬榮都大跌眼鏡,要以前的脾氣,他不早站起來罵娘了?


    張生隻是自顧自的往下說:“各位領導,各位師長,我們來看磁共振三和磁共振六。”他見投影儀前的醫生莫名其妙的看著自己,幹脆走過去自己開了投影儀,很快大屏幕上就出現了兩張頭顱核磁共振的成像。


    吳敬榮一個勁兒對他使眼色,說:“小張,你下來。”可是張生卻好似沒聽到,繼續道:“我們看患者左側腦部額葉部分,先看磁共振三的t1和t2,仔細看,t1圖的左側腦部額葉部分是不是有細微的小灰點,同樣的部位,顯示在t2圖裏的就是小白點。”


    磁共振圖成圖分t1和t2序列,以便更好的觀察病灶病變,在t1序列腦脊液是黑色的,正常腦是灰白的,變性就比正常腦要灰一些,梗塞的就再灰一些。而在t2序列,腦脊液是白色的,正常腦組織是灰黑色的,變性與梗塞就比正常腦要白。


    如果如張生所說圖裏部位有小灰點和小白點,就說明該部位確實有病變的嫌疑。


    在場專家醫生有的就看向大屏幕,初始卻也看不出什麽,但在張生圈定的區域,看著看著,好像真的能看到其顏色和旁邊有些不同。


    但是,注視某樣東西時間長了,又有張生的心理暗示,就會產生視覺幻象,這些道理在座的醫生自然都懂。


    鄭友仁冷笑道:“小張醫生的眼睛比計算機還厲害,計算機沒能判斷出來,你倒判斷出來了。”


    鄭友仁的弟子劉學範心裏更滿是不屑,自從挨了張生一耳光後他就對這個小白臉恨之入骨,隻是知道張生是吳敬榮主任的關係戶,不敢輕易得罪。


    也好,你就蹦躂吧,看你是不是把老吳也拖下水。


    何珊珊更是擔心的看著張生,張哥這是怎麽了?一天不闖禍都不行。


    吳敬榮則頗有點哭笑不得,這個混世魔王,到底想做什麽?幸好王司令員不在,不然可不知道怎麽收場。


    不過還是得快點想個法子叫他下來。


    “小張,你下來不下來?!”鄭友仁好像和吳敬榮一個心思,想把張生攆下台。


    一些大夫也紛紛叫張生下來,有些不給吳敬榮麵子的,已經開聲斥責。


    整個會議室,眼看快成了對張生的批判會。


    “我,我能看到病灶。”一個弱小的、怯怯的聲音突然在滿堂哄張生下台的噪雜聲中顯得很另類,也很清晰。


    是何珊珊,眼見這個以前幫過自己但平時總喜歡調戲自己的壞家夥被圍攻,她也不知道怎麽,鼓起勇氣,幫張生說話。


    大家目光都看過來,她小臉漲得通紅,但卻並不畏縮。


    張生也微微一怔,深深看了何珊珊一眼,眼前又浮現出那個曾經為了自己不惜和師兄反目和天下人為敵的白衣飄飄的絕世身影。


    張生怔了會兒,回過神來,轉過頭,不理場中的騷動,啪啪的換圖,說:“我們再看磁共振六圖,也就是前天為患者檢查的成像,同樣,在左腦額葉部分,我們可以看到這些病變組織,但是病灶部位已經發生了細微的變化,也就是病灶有遊走性,所以,我才判斷患者的腦部有寄生蟲,但是這種寄生蟲因為太過細小,我們在沒有判斷準確病灶部位前,加之患者有腦出血並腦疝症狀,腦部病灶太多,采用一般性**活檢術很難發現這些寄生蟲。”


    鄭友仁冷笑道:“小張醫生,你說的病灶我看不到,病灶的遊走性就更無從談起。”


    張生點點頭,說:“那這樣可能會看得清楚些。”說著,將兩張磁共振圖重疊起來掛起,在燈光的強烈照射下,在場專家醫生都咦了一聲。


    張生說的病灶遊走性不好說,但兩張圖重疊後,在大屏幕上顯示的影像,患者左腦額葉部分,好像真的有細微的病灶症狀,在ti序列裏,顯示出了肉眼勉強能看到的小灰點。


    張生又道:“這些寄生蟲都是很小的幼蟲,本來並不會對患者的腦部造成損害,但是清除患者腦部血腫的微創手術可能在某種程度上刺激它們開始集體遊動,這才引起了患者再次出現腦疝現象。”


    鄭友仁臉色鐵青,張生的意思,倒是自己的手術做錯了,他正要說話,吳敬榮已經招手道:“好了,小張,你下來,下來。”


    張生點點頭,老老實實坐到了後排,不說話了。


    看到鄭友仁的窘迫,吳敬榮心裏比大夏天吃了雪糕還爽快,張生今天的表現簡直太出乎意料,不管他的判斷是不是正確的,一個實習期剛剛結束的小醫生,大膽發表自己的言論,已經大大的掃了鄭友仁的麵子。


    “這樣吧,準備手術室,由我來給王老做定向活檢術,我先去向王司令員和院長匯報。”吳敬榮雖然心裏並不相信張生的判斷,但看起來王老的左腦額葉部位確實有病變,詳細檢查一下是沒有錯的,從醫生的角度,各種檢查絕對是寧濫勿缺,因為醫生的容錯率,實在太低太低了。


    鄭友仁臉色鐵青,現在的他,甚至懷疑是不是吳敬榮早就發現了什麽,故意安排這個弟子給自己下不來台。


    劉學範撓著頭,這場景看不明白,真的看不明白,這個小白臉,還能一本正經談病原?還說得頭頭是道甚至叫在座的醫院權威都準備按他的思路走?這個世界,真是太瘋狂了。


    會診就這樣鬧劇般結束,張生注意到了鄭友仁眼裏的怒火,但他隻當做沒看到,混在人群最後麵出了會議室。


    何珊珊也沒想到是這種結局,一時義憤下冒著被開的危險在院權威專家、醫師麵前幫張生說話,現在才稍微有些後怕,但沒想到,張哥的判斷竟然有模有樣,看起來是真的,自己幫他說話的小插曲也就沒什麽人再追究。


    但是,張哥,有這麽厲害嗎?


    何珊珊滿腹狐疑的,走出會議室,隨即發現張生好似故意走在了後麵,目光凝視自己,何珊珊臉上一熱,忙快步離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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