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他倒對她笑了笑:“吃了午飯沒有?早知道你過來得這麽快,我應該多叫一份。”


    “我已經吃過了。”她走進來,稍稍打量了一下環境,微皺著眉頭,“我們還是換個地方說話吧。”


    “你不喜歡這兒?”他眯起眼睛,“為什麽?”


    她懶得多說,隻冷著一張臉:“你不換地方我就走,等你有空了我們再談。”


    “我就想在這裏談。”


    兩個人一時僵在那裏,她的手機響起來,她拿出來看了看,說聲:“對不起。”就打算走開去接電話。誰知他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臂:“把手機給我!”


    她沒有動:“不。”


    “把你手機給我!”


    她不肯,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捏得她手腕奇痛入髓,幾乎是想將她的腕骨捏碎一般,他從她手裏將手機硬奪了過去。他看著屏幕上的來電顯示,終於冷笑:“易長寧……原來是他。”


    她反倒笑了一笑:“紀南方,你明不明白?即使易長寧不回來,我也要跟你離婚。”


    手機還在一直響,一直響,他卻仿佛平靜下來:“那你當初為什麽嫁給我?”


    她垂下眼簾:“對不起,我盡力了,可我不愛你。三哥,都是我的錯……”


    “我們結婚了。”他打斷她,“別叫我三哥!”


    “我們離婚吧。”


    “爸媽不會同意你這樣胡鬧,你別癡心妄想了!”


    她一臉倦色:“他們不同意我也要離婚,你如果真的不肯,我隻好讓律師來跟你談。”


    他隻是冷笑:“我倒要看看哪個律師有這能耐!”


    “徐時峰。”她還是很平靜,“我想過了,旁人不敢,他會接的。”


    他真動了怒氣,反倒笑起來:“葉慎守,你真是幼稚!”


    “關於離婚我考慮很久了。”她很幹脆地承認了,“你可以說我幼稚,但我愛長寧,一直愛,從最開始到現在,我愛的人是他,他也從來沒有變,所以請你成全我們。”


    “你離家出走後原來跟他在一起。”他的聲音裏透著不可言喻的冷誚,“怪不得回來就要跟我離婚。”


    “紀南方!”她聽出他話裏的意思,氣得要命,“你不要把人人都想得跟你一樣齷齪。”


    “我齷齪?”他仿佛還是在笑,卻是冷笑,“你一直嫌我齷齪對不對?你嫌我髒,你嫌我弄髒了你?你覺得我不配碰你?我告訴你,你是我老婆,我再髒你也是我老婆!我就是要讓你跟我一樣髒,一樣齷齪!”沒等她反應過來,他已經一下子將她抓了過去,按在沙發上胡亂親吻著,一邊就撕她的衣服。


    “你幹什麽?”她一邊掙紮一邊叫,“你發什麽神經!你放開我!”


    他用自己的唇堵住她的嘴,那不是吻,隻是一種野蠻的發泄。她隻能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音,拚命地想要擺脫開他。衣料在他指間迸裂開來,肌膚的裸露令她戰栗。他毫不留情地將她翻過來,禁錮在自己身下。她開始哭,拚命掙紮,雙手都被他牢牢按住了,她的臉被迫壓在沙發的一堆軟枕裏,她能夠發出聲音了,但卻隻能哽咽:“紀南方!你這個混蛋!”


    “我就是混蛋怎麽了?”他冷笑著,幾乎不帶任何感情,“我今天就混蛋一次給你看看!”他騰出一隻手去扯自己的衣服,她趁機掙脫朝大門跑去。沒跑兩步頭皮突然一緊,他竟然拽住了她的頭發!她頭發極短,被他這樣抓著,疼得直流淚:“紀南方你放手,我疼!”


    她從來沒見過這個樣子的他,凶殘得如同野獸一般,鼻息咻咻地噴在她臉上,似乎連呼吸都帶著某種嗜血的氣息。她被他推得跌跌撞撞,但沒有摔倒。他已經重新抓住她,將她騰空抱起來,她像條陷進網裏的魚,怎麽扭怎麽蹦都掙脫不了。他將她狠狠摔在床上,然後整個人壓上來。


    守守覺得一切像場噩夢,不管她怎麽掙紮,怎麽哭泣,就是沒有辦法醒來。身體的疼痛與心靈的恐懼同時吞噬了她,她到最後發不出任何聲音,覺得自己被撕碎成千片萬片,再也沒有辦法拚湊在一起。而四周全是冰冷的海水,湧上來,一直湧上來,絕望一樣的寒冷海水浸沒了她,她被溺斃在黑暗的海中。


    午後下了一場小雪,交通開始變得不順暢,路上的車走走停停,漸漸蜿蜒堵成一條長龍。


    易長寧的車陷在長龍陣裏,隻能跟著前車緩緩行進,守守一直沒接電話,再撥過去,就關機了。他有點猶豫,剛掛掉,電話又響起來,原來是阿姨桑珊,問他:“長寧,晚上有沒有時間過來吃飯?”


    他父母早就移民美國,阿姨是國內唯一的親人,他答應:“好的,阿姨。”


    桑珊住在胡同深處,很僻靜的一座單門獨戶的院落。牆內有兩株極大的石榴樹,這季節的城市安靜而蔚藍的天空,襯得牆頭樹木枝丫脈絡如畫。


    易長寧將車停在院外,下車按門鈴,阿姨親自來給他開門,說:“把車停進來吧。”


    院子不大不小,天井裏正好可以停兩部車。雖然是舊式的宅子,但幾年前剛剛


    重新翻修過,所以其實住著很舒服。朝南的屋子,暖氣正上來,易長寧脫掉大衣,問:“宛宛呢?”


    “到同學家裏去了。”


    沒讓保姆動手,桑珊親自下廚做了幾個菜,然後問他:“喝點紅酒還是果酒?”


    “不喝了。”他說,“吃點飯挺好的。”


    桑珊手藝不錯,像他媽媽做飯的味道,所以總是叫他過來打牙祭。三年前也是這樣,直到有天他無意間見到葉裕恒。


    兩個人很沉默地吃飯,他卻沒有吃多少,所以桑珊問他:“怎麽?胃口不好?”


    他索性擱下了筷子,說:“阿姨,有話您就直說吧。”


    桑珊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長寧,阿姨沒有資格說什麽,但是你知道小葉她對我、對宛宛……一直有很大的敵意……”


    “我會帶她出國去。”易長寧說,“守守其實心地很善良,她隻是接受不了。所以我會帶她出國,不讓她有機會麵對這些。”


    桑珊的臉色有點蒼白:“她是葉家的女兒,又是紀家的長媳,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那又怎麽樣?她不幸福!”易長寧的目光反倒鋒銳起來,“阿姨,您願意委屈您自己,而且一委屈就是這麽多年,是因為您覺得幸福,您覺得值得!可是她不幸福,她為什麽還要委屈自己,守著那名存實亡的婚姻?那個花花公子根本就不愛她,他隻會傷害她。阿姨,您知道看著心愛的人哭是什麽滋味嗎?您知道看著心愛的人痛苦是什麽滋味嗎?如果她過得好,她過得快樂,我是絕不會再打擾她,可事實不是那樣。她在我麵前哭的時候,我就下了決心,我一定要帶她走,我不能再讓她過那種日子!”


    桑珊輕輕歎了口氣:“她的父親不會同意她離婚的。”


    “守守會堅持到他同意為止。”他語氣平靜,“我知道她。”


    “可是葉家很可能遷怒到你,就算最後葉家能同意,還有紀家。長寧,你這又是何苦……”


    “阿姨,三年前我問過您同樣的問題,您當時回答我說,隻要能和他在一起,那麽再辛苦也是值得的。同樣,隻要能和守守在一起,不論是什麽樣的代價,我都覺得值得。”他停了一下,似乎覺得自己語氣過於激烈,於是放低了聲音,“對不起,阿姨。”


    桑珊眼圈有點發紅:“沒有,長寧,是阿姨對不起你,我知道,三年前如果不是因為我和宛宛,你不會那樣走掉。你心裏一定很後悔……”


    易長寧沒有做聲,屋子裏安靜下來,聽得到牆上掛鍾滴滴答答的聲音。最後,他說:“我確實後悔了,所以我才會這樣做。我知道我這樣也許會傷害到一些人,甚至包括您和宛宛,但是我已經錯了一次,我花了三年的時間才認識到錯誤,所以再沒有辦法承受第二次。”


    他從桑家出來,天已經黑透了,人行道的樹上有一點殘餘的白雪,被路燈染成淡淡的橙色。他用車載撥守守的手機,仍舊是關機,他有些擔心,於是在十字路口掉頭,開車到守守的宿舍樓去。


    很遠就看到那個窗口是漆黑的,沒有燈光。他把車停下來,看了看表,猶豫了一會兒,終於拿起電話撥了一個號碼。


    一個溫和的女聲接的電話:“您好!”


    應該是葉家的阿姨,他問:“您好,請問葉慎守在家嗎?”


    “她還沒回來,請問您是哪位,要不要留話?”


    “哦,謝謝,不用了。”


    崔阿姨把電話掛斷,然後起身去客廳,告訴盛開:“是那位易先生打電話來。”


    盛開問:“守守呢?”


    “在房間裏。”


    “南方呢?他不是和守守一塊兒回來的嗎?”


    “還在走廊裏。”


    “這兩個孩子。”盛開有點無奈,“你去把備用鑰匙找來,我先上去看看。”


    一上樓就看到紀南方,很沉默地站在走廊的盡頭,看到她上樓來,低聲叫:“媽。”


    盛開敲了敲守守的房門:“守守,是媽媽,你把門開開。”


    沒有回應,盛開又敲門,聲音大了些:“守守,你開門,有什麽話開門再說。”


    仍舊沒回應,盛開於是問紀南方:“你和守守到底是怎麽回事?”


    紀南方沉默地低著頭,盛開不由得歎了口氣:“她這次賭氣跑出去,其實是因為她爸爸說了她兩句。你也知道,守守有時候脾氣是挺拗的,但她是個實心眼兒的孩子,不說別的,就當初她要死要活地要跟你結婚,你就應該知道,她心裏有多看重你。”


    崔阿姨拿著備用鑰匙上來了,盛開不便再說,於是接過鑰匙打開房門。屋子裏一片漆黑,沒有開燈,透過走廊上照進來的一點光亮,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床幔沒有放下來,而守守一動不動地伏在床上,整個人在被子底下蜷縮成一團。


    盛開有點驚訝:“這孩子怎麽了?”崔阿姨打開床頭燈,本來以為守守睡著了,誰知她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月白色的緞子枕套,越發襯得一張臉孔雪白,連半分血色都沒有。看到母親進來,她身子微微動彈了一下,很


    輕的聲音叫了聲:“媽媽……”


    盛開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怎麽全是汗?”守守的目光落在紀南方身上,他站在門口,高大的身影令她不自覺地哆嗦了一下,連唇上最後一抹血色都消失殆盡,仿佛是歇斯底裏:“滾出去!”


    “守守!”盛開嗬斥,“你怎麽能這樣對南方說話?”


    紀南方的臉色也很蒼白,像是想說什麽,過了幾秒鍾,終於什麽也沒說,轉身走了。盛開又急又怒,撇下守守:“我等會兒再跟你算!”


    她終於在樓梯上叫住他:“南方!”


    紀南方停下來,盛開說:“你別跟守守一般見識,她這兩天跟她爸爸鬧別扭。你別往心裏去,回頭我說她。”


    紀南方說:“您別怪她,今天的事都是我的錯。”


    “那你先別走,你一定連晚飯都還沒吃,我叫廚房給你做兩個小菜。”


    “媽,”他勉強笑了笑,眉目間有種無法掩飾的疲倦,“我還是回家去,守守估計累了,我明天再來。”


    “你們兩個到底是怎麽回事?”盛開問,“你別瞞著媽媽,要是守守的問題,我去說她。”


    “是我不對,守守沒有錯,她不理我是應該的。”他低聲說,“您早點休息吧。”


    他第二天卻沒有過來,盛開追問守守,守守卻一聲不吭。隻是跟台裏請了兩天假,又過完雙休,才去上班。


    終於接到易長寧的電話,他十分擔心地問:“守守,你的手機怎麽一直關機?”


    她這才想起來,自己的手機那天被紀南方扔在地上,然後她一直忘了,也不知道最後是被紀南方拿走了,還是摔壞了。


    她撒了個謊:“我手機丟了。”


    “守守,你還好吧?”


    “嗯。”


    “那我來接你下班?”


    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答應了他。


    黃昏的時候開始下雪,城市在飛雪中漸漸陷入夜色的包圍。他自己開車來接她,帶著她去了一間很安靜的會所,燈光迷離的走廊,天花板上有各式各樣的油畫,水晶燈的光芒晶瑩剔透,而包廂垂著重重手工繪製的帳幔,令人覺得安靜又私密。


    菜單上仍舊有川菜,他問她:“吃魚好不好?”


    其實她什麽都不想吃,但還是點了點頭。


    服務生退走後,他說:“有樣東西送給你。”是一支新手機,他說,“我替你拿了號,號碼尾數與我的一樣,免得你記不住。”


    她對記數字實在沒有天賦,所有的電話號碼都要記許久才能記下來,所以他才會這樣說。


    手機款式很小巧,她伸手來接,他卻忽然抓住她的手指,她掙了一下,他執意將她的手腕翻過來,然後拉起她的袖子,她皮膚本來膩白如凝脂,手腕上卻一大圈烏青,在包廂的燈光照射下,看著更是駭人。他的指尖冰涼,握得她的手也發冷起來。


    他什麽都沒有問,過了好久終於鬆開手。因為開始上菜,服務生報著菜名,琳琳琅琅一桌子,有她原來最愛吃的水煮魚。


    沒有記憶中的那樣辣,她努力吃了很多。吃飯的時候他一直沒有說話,最後出來上車之後,他才說:“守守,搬出來住吧。”他說,“我要你待在我能看見的地方。”


    她反而很平靜:“給我一點時間,我能解決好,你不要擔心我,我不會再讓這種事情發生。”


    “你打算怎麽解決?”他的手因為用力握住方向盤,手背上隱約有青筋暴起,“他如果再動手的話你有什麽辦法?”


    她說:“那是意外,這種事情不會再發生。”


    他緊握著方向盤,目光望著前方,車裏聽得到尾燈雙閃的聲音,很輕很輕的嗒嗒聲。她將手放在他的胳膊上,他的整個人都是緊繃的,她柔聲說:“長寧,現在我搬出來,隻會激怒雙方父母,有百害而無一利。”


    他微微歎了口氣,終於啟動車子,他以前從來不歎氣,無論何時,不論是什麽事情,他永遠都似有成竹在胸。


    他送她到宿舍樓下,她說:“你別上去了,我進屋就給你打電話。”


    他堅持送她上樓,她也隻好由他。


    這是他第一次到這裏來,房子很小,幾乎沒有什麽多餘的裝飾,收拾得很幹淨。


    她去廚房,他看到茶幾上擱著幾本雜誌,於是拿起來,底下卻有一支筆,骨碌碌直滾過來。


    他認得,那是他的筆,原來,她留了這麽多年。


    廚房裏“咣啷”一響,緊接著聽到她短促的驚呼,他幾步衝進去:“怎麽了?”


    是打碎了杯子,碎瓷片還在地上冒熱氣,他急急拉過她的手,打開冷水,反複地衝淋。其實沒有燙得多厲害,指尖的疼痛漸漸消失,她微微仰起臉來,他正好低下頭。


    仿佛過了很久,那個吻才落在她唇上,帶著不可思議的柔軟與輕盈,就像一片羽毛,或者雪花,呼吸慢慢變得緩慢,仿佛整個世界都慢下來,有柔軟的芳香,她的整個人也軟綿綿的,頓時失卻了力氣。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放開她,因為電話一直在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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