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實在了!


    這答案之實在,以至於活了幾萬年的龍六子都被這乍然聽見的因果關係給懵了一下。


    他保持著有點兒茫然有點兒傻眼的表情老半天沒動彈,忽有一種小樓一夜聽風雨千樹萬樹梨花開的頓悟感——那天道的一家子,果然都是奇葩吧?這些年四娃沒出過這裏,他卻是時常出去大陸采買的,東遊西逛也聽了不少的消息——諸如天道大人喬青消失不見了,天劫雷劫都沒人給降下了;諸如她的四個孩子更奇怪,大的小的全沒了影,老二老三卻拜了師傅;諸如有天賦的那個被送去學插秧,整天土裏來土裏去,沒天賦的那個卻留給了沈天衣,琴棋書畫武好生教導著……


    初初聽見這些消息的時候,他的表情就跟現在一樣,傻眼在原地一腦門兒問號。可漸漸聽的多了,也漸漸適應了下來,更是漸漸絕了那喬青會來找他要孩子的想法,再加上跟這小孩兒相處的不好也不算壞,頗為安逸不願麻煩纏身的蚣蝮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任由這小拖油瓶這麽住下了。


    可心裏卻多了一個心眼兒。


    眼見著這小拖油瓶練習禦水的勁頭和眼裏始終揮之不去想要成為強者的欲望,他下意識地認為,這小孩兒必定是憤憤不平的。她必定心存惱恨,一對無視於她的那雙父母,二對將她拐走的自己。


    說白了,所謂變強,不外乎是要揚眉吐氣地傲然立於兩方眼前罷了。


    可是直到今天,蚣蝮才發現自己真是……高估了她啊。


    峻逸的眉毛以一種很有韻律的速度,一跳,一跳,又一跳。蚣蝮也沒有去管別人家家事的意思,隻當是人類的兄妹之間沒有他們龍族之中那般和諧,眼見著四娃仰著腦袋一臉的“我都這麽實在了你再不收我為徒可就天打雷劈了”,於是蚣蝮也很實在地誇了一句:“嗯,很、很好……”


    然後就是相對無言。


    “我最後問你一句,你可有其他相瞞?”


    “沒有!”


    繼續相對無言。


    “今日之事,若你肯直言相求,我未必不會應了你。可你耍盡心思手段,以那拜師宴相誘,卻絕非拜師的誠意!”


    “是,弟子知錯。”


    接著相對無言。


    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大魚顯然也沒有當師傅的經驗,剛才那兩句已經是超水準發揮了。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一轉身,大步流星回了房,一句話把這妄圖揍扁大哥的熊孩子徒弟給打發了:“明天開始,為師教你禦水。”


    為師……真順口。四娃撇著嘴嘀咕了一聲,這就算拜了師傅了吧?眼睛一彎,也跟了上去……


    翌日一大早。


    天還沒亮呢,這家夥就杵在了她床前。


    她揉著小眼兒哈欠連天,仰頭看了看屋外灰蒙蒙的天際,再看看虎著臉一副“孺子不可教”的便宜師傅,頗有一種這日子沒法過了的悲催預感。果不其然,大魚冷冷盯著她:“自古由來,師傅有事,弟子服其勞,起的比為師還要晚,可是身為徒弟……”


    不等他說完,四娃蒙著被子打起滾來。


    有沒有搞錯,這魚入戲的速度也太快了點兒,平日裏睡到日上三竿的到底是誰,師徒第一天反倒吃了耗子藥一樣來教育她。四娃蒙著被子滾來滾去,連人帶被子被人一把提溜起來,風馳電掣地往外頭一丟,摔了個結結實實的狗吃屎。


    她從被子裏鑽出來的時候,一雙腳尖率先映入眼簾。


    得,新官上任三把火。


    借著這被子罩著她,上頭那魚看不見她的表情,四娃呲牙咧嘴地瞪了一會兒這雙鞋,等到爬出來立定站好之後,臉上哪裏還有半分怨念?她十分溫良恭儉讓地笑:“師傅息怒,弟子頑劣,明天開始,一定改。”


    大魚皺了下眉,倒也沒多說什麽:“從今天開始,未來一年的任務,是練習禦火。”


    “蝦米?”四娃掏掏耳朵。


    蚣蝮卻知道她聽見了,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你問他去了哪裏?


    咳,從來睡到日上三竿的師傅大人,當然是回去補眠了。


    隻有四娃一腳踢飛了腳下的被子:“不想教就不教,還裝什麽大尾巴狼又是師傅又是徒弟的……”


    咻!


    屋門乍開,一隻枕頭雷霆萬鈞地砸她腦門兒上,帶起雞毛翻飛,漫天打飄……


    力道不算重,對隻有九歲的四娃來說,也夠她喝一壺的,一個屁股墩兒跌坐在地上。她臉色變了三變,終於認清了形勢比人強,老老實實拿了把掃帚把雞毛給掃了起來,這才去一邊兒狗蹲著練習起禦火來。


    禦火。


    說來簡單,實則她已經放下了五年了。


    這伴隨著她出生的異火,早在她發現在湖中禦水進境更大的時候,便被喜新厭舊地丟了下來。整整五年的時間未動,開始不免生疏。指尖小小的火苗升起來,還沒等她有所動作,便後繼無力地噗一聲化成了煙,更遑論以火為攻。


    整整一個上午,外麵隻聽見噗噗聲不斷,是火苗被喚醒又不聽使喚自動湮滅的聲音,夾雜著四娃不斷的唉聲歎氣聲,唱大戲一樣此起彼伏。畢竟還是個孩子,顯然的禦水比禦火更為捷徑,也顯然的這片湖水中本身帶有的壓力就是一個自然修煉場,不多時,四娃便豎著耳朵動起了小心思。


    聽著木屋裏沒了動靜,她小心翼翼沒了動靜,她小心翼翼地往湖邊挪。


    咻!


    一隻杯子,四碎在她縮回的腳前。


    得,老實吧。她瞪著眼前的碎片一會兒,耷拉著雙肩又把杯子給掃了起來,狗蹲回了開始的地方。


    就這麽著——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四娃這麽一蹲,就蹲了有三年時間,那木屋裏的東西也已經被某條魚給砸空了。


    木屋外的四娃,也整整三年沒再下過水哪怕一次。


    這之間她每每急不可耐地問及此,蚣蝮都隻是別有深意地看她半晌,最後搖搖頭,丟下一個高深莫測的“悟”,拂袖離去。每每聽著這個字,再回憶起他之前看傻子樣的表情和目光,四娃都覺得這個師傅想說的其實是——笨吧?


    可時日已久,雖然那魚什麽都不說,甚至也沒盡到半點兒當師傅的責任,四娃也已經開了竅明白了其中奧妙!


    沒錯,她悟了!


    在開始的小火苗都偃旗息鼓之後,漸漸隨著練習的頻率,隨著她禦火的事半功倍,她漸漸也明白了過來——自己的火焰中水火同在,相對相立,亦是相輔相成。之前禦水到達了瓶頸,恐怕就是因為自己放下了火的緣故,當正負兩極之間差距過大,難免一方就拖了另一方的後腿。同樣的,也因為這五年的禦水,讓她禦火的速度提了不少。


    如今火勢已上,恐怕那水上的瓶頸,也不攻自破了。


    想明白了這些的四娃,也不需要大魚再督促了。


    等到火焰的威力到達了一定程度,她嚐試著再一次下水,果然那木屋裏也沒再丟出什麽玩意兒——當然了,什麽枕頭杯子盤子碗全丟了個幹淨,想丟也沒的丟了。


    “謝謝師傅!”


    聽著外頭已近十二的小丫頭嘻嘻哈哈地奔入水中,房裏枕頭被子啥也沒有就這麽光杆司令樣幹巴巴躺在床上的蚣蝮,緩慢而優雅地翻了個身,一頭藍色青絲曳地而下,露出個略滿意的微微笑容——唔,也不是笨的無可救藥麽。


    尚有藥救的四娃卻呼天搶地發出了一聲尖叫!


    這一叫,差點兒沒把蚣蝮給嚇床底下去。


    他想都沒想二話不說淩空而去,騰起,飛掠,衝入湖中,變身為魚,這一切隻在一秒之間。也許不知不覺間,這個相伴了足有八年的小孩兒,在他心裏的地位也不是表麵看著那麽雲淡風輕的。


    這丫頭從鳩占鵲巢到和睦相處,從室友到徒弟,從四歲到十二,好歹是他看著長大的。眼見著湖水中小丫頭驚慌失措地浮在上麵,絲絲猩紅的血漣漪一般蔓延開來,一尾巴把她卷到湖畔的大魚,那殺氣已經攪動到湖浪翻湧,空氣凝結!


    小丫頭落地的一瞬,大魚也化身為人站在了她的身前。竟有人敢進入龍族進入他蚣蝮的地盤兒傷他徒弟?!神識一絲絲蔓延開來,將整片偌大湖麵籠罩其中,過了好半晌,他皺起了眉頭帶起一絲不解。


    沒人。


    也沒危險。


    更沒有除他之外的殺氣。


    他臉色沉鬱的不像話,緩緩扭過了頭:“怎麽回事兒?”


    蚣蝮生的頎長,這丫頭幾年間個子拔高了不少,已經快到他胸口處了。眼見他殺氣凜然地問,那美的妖異又冰冷的麵上,是她從來也沒見過的森然,就連四娃都忍不住打了個抖,不知是被他嚇了一跳還是被濕淋淋的衣服給冷的。


    四娃眨巴眨巴眼,後退了一步:“咳,沒事兒。”


    蚣蝮顯然不信,可再看,這丫頭也實在不像是個有事兒的,渾身上下都不似受了傷。他的臉色沉下來:“你有什麽瞞著為師?”


    糟!小綠豆眼往天上飄了飄,又往地下晃了晃,她還記得當初拜師的時候,這魚說的清清楚楚的那幾句話,從那以後,她也明白瞞騙什麽的是這魚大忌,一個不好就讓這一根筋的扣上“欺師”的大帽子,是以那等小心思再也沒用過,有什麽就直截了當地跟他說,反倒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不過……


    今天這事兒……


    眼見著蚣蝮眼中越來越冷,失望和疏離的神色也越來越重,四娃一咬牙:“你真要知道?”


    蚣蝮狐疑:“那是自然。”


    自作孽不可活啊!四娃憐憫地看他一眼,“呼”地轉過身,掀起蓋著屁股的衣角,露出血淋淋的褲子。在蚣蝮一縮一縮的瞳孔,和明顯準備跑路的腿腳一動中,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哭天喊地的嚎:


    “師傅啊——徒兒見紅了——”


    ------題外話------


    二更


    明天繼續,開始補前麵的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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