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名:第四十五章


    寧靜的小院裏,一聲大笑轟然爆發出來。


    “哈哈,你也有今天,真是佛祖顯靈啊!”玄苦望著看似笑意悠然實則眸子冷厲的喬青,幸災樂禍地嘀咕著。


    喬青拿眼斜他:“佛祖要是顯靈,第一個把你這孽畜收走。”


    他無所謂地撿了個櫻桃叼嘴裏,湊上來:“照你這麽說,應該是柳宗有人盯上你了。”


    喬青更無所謂,不管是不是盯上她了,不管對方的目的是什麽,柳宗肯定比她著急。她正要說話,就見玄苦上上下下打量著她,嘖嘖有聲:“我說你這丫頭可怪的很,這什麽體質,往哪一戳都有一籮筐的麻煩事兒。”


    “沒辦法……”喬青攤手:“天生就不是個平凡命。”


    玄苦給她的回答,隻有兩個字:“啊呸!”


    喬青原地一躍,躲開直射過來的櫻桃核。


    走到她身後的邪中天就沒這麽好命了,他正張口說著“注意素質啊”,那個“啊”字還沒落,張大的嘴巴裏正正飛進來一個細細小小的櫻桃核。邪中天那張妖孽的臉頓時鐵青鐵青地扭曲了起來,扶著樹幹就是一陣幹嘔,快把自己吐成海參了:“你這是什麽表情!”


    本著出家人不打誑語的原則,玄苦中肯地表達了自己的情緒:“哈哈哈哈……”


    他捶著桌子大笑不止,又一下子噎住。感受到邪中天身上的殺氣,他老老實實閉上了嘴。開玩笑,現在他的玄氣隻有從前的一半,對上這老妖孽還不給揍個萬紫千紅?玄苦趕忙豎起手掌,老神棍一秒鍾變高僧:“邪施主,淡定,淡定。”


    邪中天扭頭,朝他溫柔一笑:“蛋你大爺的腚。”


    玄苦撒腿就跑!


    邪中天提腿就追!


    一陣風樣的,夾雜著邪中天的幹嘔聲和玄苦的哇哇大叫,兩人已經你追我趕的不見了影子。鳳太後鄙夷地遠目兩人消失的方向,她年輕時候絕對沒有跟這兩個人有過一腿!絕對沒有!老太太默默捂住臉,咬牙切齒:“這倆二貨。”


    喬青忍俊不禁,靠著椅子伸個懶腰。


    初秋的天氣不錯,不算烈的日頭照的渾身暖洋洋的,空氣中飄蕩著清幽的藥香,連帶著之前那些憋屈的鳥氣都漸漸消散了。她閉上眼睛,聽老太太坐到身邊,忽然道:“咱們來的這一路上,那柳天華態度不錯,不似另有目的。”


    喬青睜開眼:“我知道。”


    “嗯?”


    “奶奶不就是想說,這一切都是那柳宗老祖搞的鬼麽。”喬青笑吟吟地望著她,眼裏是洞察一切的睿智:“其實奶奶用不著擔心,以那老祖宗的修為,若是有歹意,直接殺了就好,何必弄這些彎彎繞繞的。”


    鳳太後意外地瞧她一眼。


    若是換了旁人,被那老祖這麽對待,還不得嚇慌了神。她一直都知道孫媳婦心思深,可淡定到這種地步,實在是不像個十八歲的丫頭。老太太挑起一邊眉毛:“那你說,他是什麽目的?”


    “奶奶這是考我呢?”


    喬青把玩著手裏的兩柄飛刀,飛刀相碰,在靜謐的院子裏發出蕭瑟的一聲鏗鳴,帶著無邊的冷意。她向後靠著,抱著雙臂慵懶地笑了笑:“隻怕那老祖,是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呢。”


    這也正是鳳太後的猜測。那老祖宗是個什麽級別的高手?真要動什麽歹心思,至於費上這麽大的功夫麽。想來想去,八成是有用的上喬青的地方。說白了,就是他有求於人:“哼,那老家夥這是拉不下臉了。”


    “沒辦法,形勢比人強。”


    “你倒是看的開。”


    “不是我看的開,是我看的明白。”喬青哈哈一笑:“這就是翼州大陸的規矩麽,以武為尊!”


    誰的拳頭大誰就是有道理的那方。那老頭一個絕頂高手,又是柳宗這一大宗門的老祖,自然不能巴巴地彎著腰來求一個十八歲的小子,哪怕是以利益交換談條件都是下了他的麵子。於是就弄出這一出——欲揚先抑——要用她,先打壓她!——你不是要學煉藥麽,我就讓你一根皮毛都學不到。等到你慌了,亂了,寸步難行了。到時候我不論想讓你幹什麽,都不必再求,而是高高在上的吩咐。


    喬青屈指一彈。


    鏗——


    一柄飛刀破空而去,直入遠方一棵粗壯的樹幹上。


    枝葉震顫,紛紛揚揚落下大片大片枯黃的葉。撲撲簌簌中,喬青殷紅的嘴角邪邪一勾,可惜他們看錯了人。哪怕她一窮二白,對上這大宗門,隻要手裏捏著對方的軟肋,她就有本事撕下他們一塊肉!


    漆黑的眼中,一抹金芒一閃而逝。她輕笑著:“耽誤了老子多少天,總得讓他們連本帶利全吐出來!”


    鳳太後看著她,漸漸笑彎了眼睛。真正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這種脾氣,太合她胃口了!鳳太後正樂嗬著,就聽喬青站起來,一邊伸展著一邊沉吟道:“不過我倒是不知道,有什麽地方能讓那老東西瞧上。又有什麽事,是那老東西都辦不到的。”


    “不外乎那麽幾樣……”


    “血脈?地火?醫術?大白?”


    喬青一樣一樣數下去,提起大白,不由得想起一直睡到了現在的肥貓。那貓簡直堪比蛇類冬眠,怎麽叫都不醒,她甚至試過用炸的香酥焦黃的小魚幹引誘它,那貪吃的貓隻皺了皺鼻子,就翻了個身繼續睡。連眼皮子都沒提過一下:“反正閑來無事,我去藏書閣裏研究研究,看看有沒有關於睚眥的記載。”


    喬青站起身,又是一頓:“咳,奶奶,那個,鳴鳳有消息麽?”


    老太太一臉曖昧:“你是問鳴鳳啊,還是問鳴鳳的人啊?”


    喬青望天:“您挑著答。”


    她挑來挑去,其實都是一樣的,那就是沒有消息。想起這一茬,老太太嘎吱嘎吱磨起了牙,恨不能一拐杖敲死那混賬小子。就連她都沒想到,那臭小子竟是真的和喬青飆上了,這一個半月,別說隻言片語了,連根鴿子毛都沒有。


    見鳳太後的表情,喬青已經明白過來。她點點頭笑吟吟出了院子,嗯,她沒生氣,絕對沒生氣。喬青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笑意慵懶,步子悠然,怎麽看怎麽個風流倜儻。


    可去往藏書閣的路上,所有的柳宗弟子都腦後一涼,臉色一白,汗毛一豎。遠遠看著她走過來,離著八丈遠就一個趔趄集體開溜了。


    ——哎呀媽呀,有殺氣!


    ……


    柳宗弟子卻不知道,整個鳴鳳太子府裏,已經被殺氣籠罩了半個月。


    一行人回去鳴鳳半月時間,傾盆大雨也下了半月。鳳無絕的臉比老天還黑,練武場裏可憐的十八般兵器集體被太子爺給練了個粉碎。任是誰見了他,那都趕緊繞路生怕被這股恐怖的氣場給殃及了池魚。太子府裏老翁婆子們求爺爺告奶奶,總算菩薩顯靈,讓太子爺今天出了一趟門。


    嗯,鳳無絕是去公主府。


    七國比武大會之前,鳳無雙生了個小女兒。


    算算日子,已經三個多月了。三個月的小姑娘包裹在小毯子裏,露出粉白粉白的小臉兒和短短肉肉的小手。衛十六笑的跟個包子似的,抱著自家閨女展示給太子爺看:


    “瞧瞧,瞧瞧,我閨女美不?”


    “跟無雙太像了,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來,閨女,叫爹,讓你舅舅聽聽,他現在正情場失意呢!”


    鳳無絕看著他這副得瑟樣,就氣的牙疼。失意個屁,沒那混小子整天氣他,他現在舒坦著呢!鳳無絕打死不承認這一個多月每天都讓喬青給恨的牙根癢癢,更不承認他天天眼巴巴地望著陸言,讓手裏沒收到任何信鴿的陸言天天做噩夢。


    衛十六還在沒完沒了地得瑟。


    鳳無絕開始後悔今天走這一遭了。


    聽著那邊小外甥女依依呀呀的小聲音,再聽著衛十六上下嘴皮子一碰滿滿的得意洋洋,鳳無絕恨不得甩袖就走人。這些話,他早已經聽了一千八百遍。每次來,每次聽。鳳無絕黑著臉繞過這聒噪的男人,現在這時候,誰也別來刺激他。


    “無絕,過來。”


    鳳無雙正坐在桌旁,淡笑著看門外的男人和女兒。見他走到門口,招了招手。她的聲音依舊冷,四個字,平平板板沒什麽起伏。可他就是能聽出和從前的不同,整個人多了幾分柔和的氣韻。鳳無雙支著麵頰,看著黑臉的胞弟輕扯嘴角:“我覺得,夜襲是個好主意。”


    “嗯?”鳳無絕拉開她身邊的椅子坐下。


    “就是說,你去搞個突襲,趁著晚上霸王硬上弓。”


    “哎呦,夜襲啊?”不等他說話,衛十六再一次賤賤地晃了進來,拖長了音調說。鳳無雙接過他懷裏的閨女,衛十六喝下口茶水,不慌不忙吐出下一句:“借他個膽子他都不敢。”


    鳳無雙搖搖頭:“無絕是對喬青太在乎,不願意這麽幹。”


    衛十六緊跟媳婦腳步:“對,反正都是不可能。”


    鳳無雙想了想,淡淡吐出一個事實:“那忘塵公子是柳宗的麽?”


    “這件事知道的可不多。”衛十六給他閨女擦著口水,十足地幸災樂禍:“聽說那忘塵,長的喂……嘖嘖,跟喬青都有一拚。”


    “而且琴藝也好。”


    “聽說喬青的琴藝也不錯。”


    “嘖,都是美男,背景也都好,天賦也都不錯,還都會彈琴,那豈不是很有共同語言?”


    “唔……”


    鳳無雙拖長了尾音意味深長地應了一聲,以一種“一頂綠帽子”的目光,憐憫地瞥了一眼鳳無絕。


    太子爺深呼吸了一口氣,無端端地也覺得腦門上一重,像是落下來了個什麽。聽著這夫妻兩人一唱一和,他壓著心底的各種情緒,堅決不在這兩人麵前露出一丁點馬腳。鳳無絕揉了揉太陽穴,斜了他姐一眼:“要是喬青隻憑著這個就能看上那忘塵,那智商就跟你懷孕時候一個樣了。”


    鳴鳳大公主,一向以冷漠睿智著稱。


    可自從懷了孕,生理上的原因反應是越來越慢了。一聽這話,板著那張冷清的臉想回句什麽,想了半天硬是沒想到。眼見著自家親愛的媳婦被鄙視了,衛十六立即反唇相譏:“其實喬青和無雙的智商差不了多少,造成事情結果不同的,是你和我的智商差異。”


    鳳無絕挑了挑眉。


    一個是一家三口,一個是孤家寡人。事實在眼前,沒的反駁:“你們叫我來,是為了跟我討論我媳婦的爬牆問題?”


    衛十六猶不解恨,又笑眯眯的,輕輕的,砰砰補上了兩箭,正中七寸:“誒?你哪來的媳婦?要是我沒記錯的話,你媳婦早幾個月前就把你踹了,現在正在隔著你十萬八千裏的柳宗呢。”


    眉毛挑到一半的太子爺,頓時內傷了……


    一人對付兩個,怎麽算怎麽吃虧。鳳無絕在這個時候,是多麽的想念那嘴巴狠毒的混小子啊。要是喬青在這,哼哼,太子爺已經可以預見到他媳婦把這兩人完敗的情景。望著那邊膩膩歪歪秀恩愛的夫妻倆,再多的蛋都疼不出他的憂傷。


    內傷頗重的男人綠著臉陰森森的滾了。


    後麵夫妻倆齊刷刷扭頭看著他耷拉著雙肩的背影,對視一笑。


    “這下總該去了吧?”


    “唔,別看他在那裝淡定,心裏早翻騰開了。”


    “嘖嘖嘖,鳳無絕也有這一天啊。一個忘塵公子就能讓他火急火燎的,這醋勁兒大的。”衛十六托著下巴笑眯眯,扭頭道:“別想這麽多了,傷神,你現在還是得好好休息。想吃什麽?我去做。甜的,鹹的,清淡的?”


    “……”


    將公主府的一切拋在了後麵,鳳無絕一出門,揮揮手,讓陸言牽著馬自己回去。他就在凰城街市上沉吟著走著,小雨淅淅瀝瀝地下著,腳下泥濘,身邊不斷有人帶著水汽奔走而過。鳳無絕自然不知道,他那冷冰冰的表情下,掩飾不住某種類似於迷途大狗的煩躁,而且是,越來越煩躁。


    忘塵公子,忘塵公子,這名字在他腦子裏飄過來,又飄過去……


    他猛的頓住步子:“陸峰。”


    身為貼身暗衛的陸峰立即出現在眼前:“爺?”


    “太子妃有消息沒有。”


    爺你一天問三百遍:“回爺,沒、沒有。”


    鳳無絕輕輕一勾唇,看的陸峰一個激靈,縮了縮脖子。


    鳳無絕決定了,是的,他要改策略。冷戰什麽的根本就是隔靴搔癢,那沒心沒肺的小子在柳宗誰知道過的有多快活。他堅決不是去柳宗看喬青,也堅決不是去杜絕那什麽公子,他更不是去和解的。那沒良心的混小子,老子是去收拾她的!這一決定之後,他的心一瞬間飛揚了起來。一切小情緒都變的無比美妙,就連上空淅瀝瀝下著的小雨都似乎清朗了。


    鳳無絕忽略掉這些,整理好他的表情,讓一雙鷹眸陰森森地眯起了起來:“備馬!”


    “爺,上哪去?”


    “去收拾你家太子妃!”


    “……”


    陸峰一個趔趄,險些眼前一黑栽地上。幾個暗衛們雙手捂住臉,仰頭望望天。爺,你真的這麽覺得麽,到底是誰收拾了誰,這個有待考量啊!自然了,不論是誰收拾誰,陸言都飛快把馬給牽了過來。


    啪——


    翻身上馬,踏著地麵四濺的水花雄赳赳氣昂昂的啟程了,去往收拾喬青的路上。


    而此時此刻,喬青對於這些還全然不知情。


    他正過著“敵不動我不動”的悠閑日子。


    每日裏去藏書閣翻翻典籍,閑來無事順手烤兩隻被忘塵公子吸引去的傻鳥,再沒事就順著整個柳宗轉悠轉悠。反正這裏空氣好,環境佳,當時免費出遊也不錯。總結下來這日子,就是看書、燒烤、散步,舒舒坦坦。隻不過這舒坦中到底也有些不如意。按照她的想法,這麽長時間不見,鳳無絕早該巴巴地趕來了。可那男人竟是吃了秤鐵了心!


    隨著她和鳳無絕冷戰的時間一日一日的過,喬青的臉色也一日比一日臭。


    這看在柳天華的眼睛裏,也讓他一日比一日焦躁。


    喬青這個人,是他見過的最不好糊弄的人,沒有之一。兩人相處說起來真心算不得多,可就這麽幾麵和馬車上的一月時間,就足夠柳天華這隻老狐狸將她看個八九不離十。在他的眼裏,這十八歲的小子胸有溝壑比起他們這些活了上百歲的人也不遑多讓。更煩人的是,那份敏銳和洞察力,不用別人露出馬腳,露出個馬毛她就恨不得能想出個三四五六。


    柳天華急了,看著兀自淡定不聽勸告的老祖宗,忽然想到了一個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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