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名:第八十五章


    一脈的廣場上。


    這秋末入冬的日頭詭異的越來越烈,每個人的桌案前皆有一滴細小的血珠,在烈日下折射著泠泠光芒。


    眾人屏息凝目,廣場上一絲兒的聲音都無,生怕一個動作一道響聲,嚇著那聞血而來的並蒂果。可惜,即便如此,無數的目光險些要把那廣場大門給瞪穿了,都始終沒看見並蒂果的影子。


    漸漸有人開始沉不住氣:“宗、宗主,那並蒂果可是真的會來?”


    “是啊,這都等了多久了……”


    “那並蒂果不來,咱們總不會要一直等下去吧?”


    吵吵嚷嚷的聲音中,玄天始終笑的篤定,餘光在排排血珠上一掃,劃過絲意味不明的幽光:“諸位,稍安勿躁。”


    “可是……”


    “我偌大玄雲宗,還會誆騙各位不成?!”


    玄天扯出了大燕第一宗門的聲譽,有意見的人也隻得重新坐下。


    時間緩緩的過去。


    風聲在耳邊呼嘯,頭頂日頭照的眾人心焦如焚,一邊是冷風瑟瑟,一邊是汗流浹背。廣場上漸漸匯聚起一片嗡嗡的議論聲,到了這時,就連玄天都微微蹙起了眉。他已經神不知鬼不覺放出那吸引低階靈物的香,怎麽需要這麽長的時間?


    突然——


    他眸子一凝,霍然射向遠方三脈的方向!


    同一時間,發現了端倪的還有宮無絕。


    自三脈那邊,正有一股狂暴的玄氣波動,突如其來。這波動來的突然,緊跟著越來越烈,連在場其他人也漸漸感覺到,他們離著玄天和宮無絕境界尚遠,分辨不出那波動的方向,隻得四下裏疑惑著看著。場內出現了一片騷動,有人霍然起身:“可是並蒂果?”


    “一定是,並蒂果被血腥氣引來了!”


    “哈哈,宗主果然大智慧,我等佩服!”


    一聲聲驚喜的聲音此起彼伏,不少人都站了起來,貪婪又興奮地望著大門口。他們互相之間警惕著握緊了兵器,此時不論看任何人,都是對手和敵人!唯有玄天和宮無絕兩人,玄天的眉毛越皺越緊,這玄氣波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外。今日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唯有這突如其來的意外——這絕不是並蒂果!


    宮無絕心下一沉,他見過那果子,不似有這樣的能耐。


    心裏升起股預感,這事和喬青有關。別問他為什麽會有這樣的預感,那小子就像一個麻煩製造機,從來消停不了。有她的地方,就有驚心動魄。鷹眸在場內一掃,最後方的那張桌子,人頭攢動中可見祈風和祈靈疑惑的表情。宮無絕揉了揉眉心,混小子果然不在!


    隨著玄氣的波動演變為一場不可收拾的風暴,不少修為高些的,已經可以感受到那方向。


    “三脈!”


    “沒錯,是三脈!”


    三長老先是一愣,隨即迅速看向張遠。張遠急忙搖頭,表示三脈的子弟被吩咐了事情的心腹正在準備著,沒有吩咐的全部集中在了廣場上。胖三長老眯起細細的眼睛,神色越來越凝重,一瞬迸發出凜凜精光。今日這關頭,可不容有失!


    他飛身而起,率先朝著三脈衝去。


    如山身軀飛過大門的一瞬,玄天和宮無絕緊跟而上!接下來,是林尋、大長老、四脈五脈長老……這些人一動,場內的弟子賓客們也跟著往那邊跑,不論是否明白就裏的,隨大流就對了。


    霎時,去往三脈的路上浩浩蕩蕩一片轟隆。


    腳步聲,破風飛行聲,衣袂摩擦聲,聲聲震耳如有大軍壓境。


    “沒人?!”


    三脈後山上,一眼望來一片空曠,地上的枯草有被踩折的痕跡,還有一個一尺深的坑洞。空氣中依舊浮動著玄氣洶湧過的痕跡,這裏剛才絕對有人!


    玄天的眸子裏一片陰冷,是什麽人,能製造出那樣的玄氣波動?神不知鬼不覺混進了玄雲宗裏,竟然完全沒人發覺?他閉目感知,隨即猛的睜開,望向山下!道袍一拂,玄天一躍而起,朝著山下俯衝而去……


    身前一道黑色的影子一攔。


    宮無絕霍然出手,和玄天纏鬥在了一起。


    “怎麽可能?”


    一聲怪叫,混合了無數人的聲音。半空中那激鬥的一黑一青兩道身影,竟是一時打了個旗鼓相當不分上下?眾人完全搞不清楚狀況,這兩人怎麽就突然打在了一起?更讓人驚詫的,那玄天看著年輕,卻已花甲之年,可那玄王爺才多大的年紀?


    二十多歲?能和大燕第一宗門的宗主打個平手……


    這,這也太可怕!


    一片驚呼唏噓聲中,宮無絕卻知道,他離著玄天尚且輸了一階。玄天要在二三長老眼前假裝重傷,打起來自然有所收斂。而他篤定的,就是這個收斂!這瘋子布置了許久的戲碼還未上演,怎會允許一交手便露出破綻。


    再看二三長老的神色,明顯已經中計。


    兩人皆將宮無絕看做了自己人,為這後盾的玄氣境界竊喜。即便此時敵對,也不由對視了一個眼風——玄天果然重傷!


    “那是什麽!”


    忽然,人群中發出了一聲大叫,有人指著山下的方向一臉驚詫。


    眾人齊齊看去,已至山腳處的地方,一個拐角出來,正有幾個人飛快的朝著下麵飛奔著。其中一個身量極高的男人,肩頭正扛著一個紅衣男子。那些人越跑越快,一邊跑一邊回頭朝這裏看著。使出了吃奶的力氣離著山巔處越來越遠,眼看著,就要離開玄雲宗!


    “什麽人?”


    “剛才的波動就是那幾人引起的!”


    “一定是他們拿了並蒂果!想跑,沒那麽容易!”


    一眾人緊追不舍,在並蒂果的誘惑之下,完全被貪婪左右了行為。一眨眼的功夫,這後山上已經隻剩下了宮無絕和玄天。


    玄天越打越是心驚,這宮無絕的進境竟然如此之快!當初在皇宮裏,他還隻得紫玄,此時已經邁入了知玄境界!哪怕他已經猜測到這和那地壑中的濃鬱玄氣有關,也不能不說,這宮無絕的天賦,足以傲視群雄!


    翼州大陸之內,高手大多在七大宗門之中,而其中,又以玄雲宗的實力最次。彩虹境界之上,隻得他這宗主一人。可是放眼整個大陸,那彩虹等級在真正的高手眼中是完全看不上眼的,它更相當於一個玄氣的入門。到了知玄,才算是真正邁入了高手的門檻兒。


    自然,也隻是門檻兒而已。


    或者說,是低階和高手之間的一個過渡。


    紫玄的標誌,是山重水複,生生不息,可以從自然中汲取玄氣為己用。而知玄,才是真正開始感悟天地的境界!玄天,則是知玄往上,又高一階。


    他覷準時機,一個反身脫開宮無絕迅速追上下方的人,後發先至,霍然落在了扛著喬青的囚狼前方。


    山腳之下,眼見著馬上就要離開了玄雲宗,囚狼等人攥著拳,功虧一簣!眼見跑不成了,他將肩上的喬青放了下來。鬼知道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那並蒂果的根須一跑進喬青的口中,她就變成了這般。一句罵娘吐出之後,再無反應。


    紅衣少年臉色微白,身體裏那洶湧澎湃的玄氣已不複方才激蕩。離著近了,倒是能感覺出還有少許正一絲絲從她身上溢出。她整個人盤膝而坐如老僧入定,不動不言,像是已經進入了深層的修煉狀態。


    以玄天的眼力,自然一眼就看了出來:“果然是你,喬青,你沒死!”


    他冰冷的眼睛饒有興致地盯著喬青,像是在看一個死而複生的玩具。還有什麽比這更好呢?一個打不死的蟑螂,隨時隨地你以為她要完蛋,又總能在下一刻活過來出現在你的眼前,永不結束的遊戲陪著你玩,給你新一輪的驚喜。


    其他人也紛紛趕了上來。


    頓時,人群中發出了數道齊刷刷的驚呼:


    “是她?!”


    從盛京而來的賓客齊齊一愣——修羅鬼醫!


    大長老挾著瘋狂恨意咬牙切齒——殺了為平的凶手!


    方展和林書書一眼認出了那人——冒充玄王爺的騙子!


    諸多認識的不認識的,詢問的解釋的,嗡嗡討論聲匯聚成一股炸耳的風暴,討論著盤膝於對麵的紅衣少年。賓客中忽然有人一指喬青:“天哪,那是什麽!”


    所有人都循著望過去,那修羅鬼醫的衣襟處,正偷偷探出兩個紅彤彤的果子,兩片葉子像是爪子一般扒著她的衣服。這一叫,倆果子咻一聲鑽了回去,葉片也跟著一點一點朝裏麵縮……


    ——並蒂果!


    囚狼和無紫等人麵色凝重,連非杏懷裏抱著的大白都嚴肅了一張貓臉。對麵那麽多的人,足有千數之多,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們!如果這些人要的隻是那害人不淺的並蒂果,丟過去就是。可明顯,隻看玄天那貓捉老鼠的興致勃勃目光,哪怕並蒂果給了,也不會放過喬青。囚狼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他媽的,這該死的東西怎麽在這的!”


    “我靠!還真是並蒂果啊?”


    “有沒有搞錯,這修羅鬼醫的運氣,簡直好到爆啊!”


    “這還是人麽,老天——人形寶貝吸引石啊?”


    一眾人瞬間瞪大了眼睛,羨慕嫉妒恨地死死剜著喬青,剛才這一交流,已經將她一路上一係列事都大概說了個明白。當時那萬厄山取到寶貝的就是她,現在玄雲宗的並蒂果還是她!瞧瞧那果子,死死扒拉著她衣襟,沒聽說有靈物能認主的好麽?這大燕裏的靈物統共有多少,一個個全跑她這來了?媽的,做人不能這麽不厚道!


    也有一些人滿目貪婪猙獰之色。


    “交出來,交出並蒂果!”


    “廢話什麽,直接殺了他們!”


    最前方的人眼中一瞬閃過陰狠,提著刀劍一衝而上!


    各個顏色的玄氣縈繞在刀劍上,下手毫不留情,分明準備趁她病要她命!這些武器在洶湧擊上的一刻,卻倏然脫手倒飛了出去。叮叮當當的聲響中,喬青的身前落下一道黑色的影子,他收回擊飛這些人的手臂,負手立於喬青的前方。挺拔的身軀似一座豐碑,以一個保護者的姿態,臨風而立。


    是宮無絕!


    宮無絕回頭看了一眼喬青,見她狀態尚可,便不再多問。隻和以玄天為首的一眾弟子和賓客對峙而站。玄天瞥他一眼,不甚在意地彈了彈衣袖:“玄王爺,你要保她?”


    他冷笑一聲,麵色沉定:“如你所見。”


    玄天低著頭笑起來,笑的極溫柔,也極詭異:“玄王爺,若本宗動手,你必死!”


    這一句,在旁人的眼裏或許有些托大,畢竟剛才才親眼看見這兩人打了個平手。可是宮無絕卻知道,這是事實。隻要玄天願意放棄自己導演的戲,那他的確……必死!


    “那就試試,從本王屍體上踏過去!”


    宮無絕也笑起來,一句話說的輕描淡寫。嗓音不大,語氣不沉,仿佛一個玩笑般吐出。可任誰看見他堅定的表情,也知道,他是認真的!這話中透出的鐵血鋒芒,言之錚錚,讓所有人都為之一震!


    玄天意外一挑眉,緊接著見喬青身前又站出一人。


    囚狼扛著他的長槍,哈哈大笑著一拳捶上宮無絕的肩頭,隨即轉向了對麵這無數的人。他的神色傲慢,極具異族風情的深邃眸子覷著對麵修為比他高上不知多少的玄天。


    “一個屍體怎麽夠,老子的也給你踏踏?”


    後麵無紫非杏雙雙邁出一步,一個溫婉可人,一個嬌俏明麗,此時盡皆微笑著以一種凜然赴死的堅毅目光,以實際行動站在了喬青之前。兩個丫鬟,兩個女子,兩隻瘦削雙肩可比世間一切偉丈夫。


    “加上兩個怎麽樣?”


    蘭蕭弱弱跟上,伸出雙手母雞護雛一樣擋著喬青。當然,若是那手不抖的跟羊癲瘋一般,則更有氣勢和說服力一點。


    “踏踏踏……還有我。”這孩子,已經語無倫次了。


    “喵嗚!”大白呲了呲尖利的小奶牙,關鍵時刻,貓也是有氣節的!


    全場一時無聲,所有人都還沒從這震撼中驚醒,賓客中又走出一人,燦然一笑,一口璨白的牙齒映襯著爽朗的氣質,風采獨具。他站去對麵。宮無絕囚狼眉毛一挑,祈風聳肩道:“這麽有血性的事,我已經很多年沒遇見過了。喬兄弟當初救我一命,正好,算我一個!”


    “還有靈兒!”


    小麻雀一樣的祈靈蹦蹦跳跳跑過來,這架勢,好像不是要赴死,而是一起去春遊。


    祈風瞪她一眼:“胡鬧,不是讓你老老實實藏著麽?”


    祈靈吐吐舌頭,麻花辮在肩頭一蕩一蕩:“不是隻有你們男人有血性的,喬大哥對靈兒可好了!”


    朝著祈風做了個鬼臉,小丫頭一溜煙跑到了無紫非杏的身邊。祈風扶著額頭一臉無奈,倒也沒再多說什麽。他的確關心妹妹安危,更不願讓靈兒處於危險之中。可心底也升起一點欣慰,這妹妹從來讓人頭疼,被全家人捧在手心裏調皮搗蛋著長大,說的好聽,是無拘無束,說的不好聽,那就是野性難馴沒有教養。


    可從什麽時候開始,這丫頭也長大了?


    有她願意共甘共苦患難與共的人?願意在危難時刻挺身保護的人?願意以那不怎麽樣的玄氣付出小小一分力的人?祈風回頭看了一眼盤膝而坐的喬青,他想,哪怕今天真的會死,他也不該抹煞這丫頭的一腔血性。


    玄雲宗的山腳下,一時一丁點的聲音都沒有。


    若死一般的寂靜沉默。秋末的寒風呼呼刮過,落到以喬青為中心的一撥人之中,卻似化為了暖意融融,一地溫情。沒有人注意到,正沉浸在深層修煉中不動不言的喬青,睫毛輕輕一顫……


    一方,是數以千計。


    一方,是寥寥八人。


    人數的懸殊,實力的差距,這數千人卻怎麽也想不明白,這八人,是怎麽有這樣的勇氣。這是赴死,囚狼所說的一點也不誇張,對麵這千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足夠淹死他們的。一眾人隻覺自己魔怔了,白日做夢還是咋的,沒見過歡天喜地組著團兒送死的!


    ——這簡直就是一群腦子讓驢給踢了的傻帽!


    傻麽,真是傻。


    那兩個丫頭和高個子男人是為主子的,那蘭家小公子估計是天生二的,那祈家兄妹是為報恩的,那玄王爺……咳咳,這個大家都懂,是為了自己的好基友。可是不論多麽有說服力的理由,為主,為情,為恩,在人性的自私麵前,似乎都顯得單薄了。多少手足為了利益相殘,多少朋友為了立場相悖,多少人在一個又一個無數的理由之下做出了背叛退讓……


    患難相交,生死與共,這些話說起來有多麽的容易,可又有幾人能真的做到?


    此時此刻,這五花八門的赴死理由,他們唾棄,他們不理解,他們也為之震撼!


    “格老子的!”


    人群中有一人一把捶上自己的心口:“老子服了!這並蒂果,老子不要了!”


    這是一個虯髯大漢,隻看樣貌便是個敦厚之人,他朝後退去一步,表示自己不參與這並蒂果的爭奪。漸漸有不少人走去他那一方,袖手旁觀。倒是也有人,眼中一瞬閃過絲掙紮,隨即一眼瞥到喬青衣襟處那兩片葉子,掙紮被貪婪取代。


    玄天卻是優雅一抿唇:“不不不,你們誤會了,從你們的屍體上踏過去,這實在太過無趣……什麽樣的遊戲最有意思呢?本宗不動,喬青卻自己死去,還有什麽比這更讓人振奮?”


    宮無絕等人齊齊一皺眉。


    聽玄天笑的更加溫柔:“喬青,咱們來玩個新遊戲。我說,你聽……唔,我知道你聽的到,讓本宗來猜一猜。你應該服下了什麽東西,這東西中狂暴的能量又不是現在的你可以駕馭的。嘖嘖,你的運氣真是好啊,竟然沒有爆體而亡……你現在正在做什麽呢,正在將身體裏狂暴的能量壓製吧?稍一分神,就是被玄氣衝破身體的後果……”


    他隻說到這裏,頓下。


    宮無絕等人卻一瞬間明白了過來!


    也就是說,她現在的情況不能有絲毫的打擾!


    剛剛那洶湧的玄氣浮動,明顯被喬青壓製了一些,隻要給她足夠的時間和安靜的環境,她就能憑借著意誌將玄氣爆體的危險解除。而現在,明顯沒有這樣的條件。那麽他們所能保證的,就是喬青的思緒不被擾亂。一旦這關鍵時刻有外物侵擾,便會是走火入魔爆體而亡的下場!


    囚狼幾個人更是明白,可能那並蒂果的根須真的是個好東西。世人隻知並蒂果,它並非高階靈物,極少人有運氣遇見的時候,也隻是急著將它沿根莖掐下。卻不知道這果子果熟蒂落,真正的能量都留在了根裏。隻是這東西初有靈智,完全不知道那玩意兒的能量隻強,根本就不是喬青能駕馭的!


    眾人齊齊回頭,朝著喬青衣襟裏藏著的並蒂果瞪去一眼。


    所謂的好心辦壞事啊。


    隻能說,這果真又是一二貨。


    誒?蘭蕭撓了撓頭,為什麽要說“又”?


    “哈哈哈哈,這個遊戲很好玩。喬青,我拭目以待!”


    宮無絕等人一瞬枕戈待旦。然而玄天在說完了那句話之後,卻沒動。他歪著頭,望著喬青,如同望著一個情人:“我了解你。不,應該說,我懂你的,你和我是一類人。嘖嘖,多麽相似的兩個人,骨子裏同樣的涼薄,驕傲,自負。你不相信任何人,隻相信自己,為人的原則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這話一落,在場的人都是一愣。


    囚狼更是險些滑到。搞什麽?他們緊張了半天,還以為玄天要製造混亂讓喬青分神,結果這麽溫溫柔柔的說了這麽一番話?這是表白?囚狼看向宮無絕,卻見這一向醋意滔天的男人眉毛微擰,像是在思索什麽。祈風亦然,從來帶著爽朗笑容的俊麵上,似乎漸漸嚴肅。


    “你護短,卻並不是因為愛他們,而是一種自己領地內的東西不容旁人去動的占有欲!”


    “你為喬伯淵夫婦報仇,為喬伯庸取九葉鴆蘭,卻不是因為他們是你的親人,而是因為愧疚!”


    “可當這一切威脅到你時,你的恩義情仇,其實一文不值。它們根本就是建立在你性命無恙的前提之下!”


    玄天的聲音還在繼續,優雅的輕飄飄的於山腳下浮動著,喋喋不休低聲細語,溫柔的讓人頭皮發麻。囚狼嘬了兩下牙花子:“這老不死的,該不是傻了吧?”


    “不對!”


    宮無絕和祈風異口同聲。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迅速扭頭看向喬青,她那剛才還平穩下來的玄氣波動,竟再一次洶湧了起來,漸漸有壓不下的勢頭。在這種關鍵時刻,喬青所有的注意和精力都放在壓製玄氣上,而玄天的話她根本無從思考。這一聲聲喋喋不休仿佛魔音穿耳,便是一個引導,將她心底一點原本細小如蟻的負麵情緒無限放大,放大成足以讓修行玄氣者走火入魔的地步!


    玄天,此時就是在一點一點,誘發喬青本不存在的心魔!


    “讓我來試想一下,如果此時換過來,正處於危險中的人是……玄王爺?你的手下?蘭小公子?噢對了,還有這祈家的兄妹。你會怎麽做呢……”


    玄天話到一半,宮無絕和祈風雙雙暴起,一左一右朝他快速進攻,意圖分散他的注意。他卻不接招,隻上下左右躲閃著。四脈五脈的長老正要幫手,被林尋和三長老一拉,暗暗搖了搖頭。三人在半空中顫鬥,下方一時沒人動作,就連那些貪婪盯著並蒂果的,也不敢前去攻擊喬青等人。


    開玩笑,那玄天說要玩遊戲,誰敢上去破壞?


    “哈哈哈哈,你絕不會向他們一樣擋在前麵的,對不對?你會先保命,再替他們報仇。對不對?”


    “你會第一時間,想出一個並不需要硬碰硬的方法,如果想不出呢,你會跟著一起死麽?不,你不會,那對你來說,太傻了,一個人死,總好過兩個人一起無謂犧牲。你會在第一時間算好了這個賬,保住自己的命,等著給他們報仇?就像十年前那樣,喬伯淵夫婦死在你麵前,你卻沒有和他們一起死!”


    “你在喬家潛伏了足足十年!為什麽是十年呢,第八年,第九年,你沒有機會報仇麽?”


    玄天哈哈大笑吐出一句又一句歹毒的錐心之言,沒完沒了,輕聲細語,鑽入喬青的耳朵。她體內的玄氣洶湧澎湃,衝擊的幅度更大。外麵眾人皆看的出,她雙眉緊鎖,臉色越來越蒼白,一瞬滲出了細小的汗珠,密密地濕了額上的發。


    無紫非杏急的紅了眼,卻毫無辦法。


    囚狼朝地上啐了一口,舉著長槍也加入進去,和宮無絕祈風三方聯手。實力的差距,不是少許的人數可以彌補。玄天從頭到尾都不應戰,隻躲閃著,大笑著,欣賞著喬青的變化,沉浸在他自己的遊戲裏。


    “你有機會的,可是你選擇等。等一個十拿九穩的機會。你的命比什麽都重要,哪怕是親生父母的死,也不能讓你喪失一丁點的理智!”


    “當年,你還六歲吧?你娘為了救你,被那黑衣人一連拍了數十掌,嘴裏的血像噴泉一般美妙。你爹呢,那個沒用的東西趴在地上奄奄一息。你就更妙了,眼睜睜看著親生父母死去……噢,對了,你直到現在都不知道黑衣人是誰吧?他屬於哪個勢力?那蛇形紋身呢,你盡心了麽?”


    “承認吧,喬青,你根本就是冷血!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


    噗——


    一聲極其壓抑而細微的聲響,喬青的嘴角已經溢出了鮮血。


    那絕美妖異的麵容,呈現著所有人從未見過的蒼白。


    “喬青!”


    “主子!”


    “喬大哥!”


    “喵!”


    無數的厲喝聲,連大白的叫聲都變的尖銳起來。喬青體內的玄氣,已經有了破體而出的態勢,濃鬱的,狂暴的,一絲絲從她身上向外滲出……


    電光石火間,宮無絕霍然收手,他落到地麵,緊緊盯著喬青。以一種極緩慢的,極安定人心的嗓音,沉而輕地道:“喬青,你記得我說的麽——這世界上,不是隻有你一個人。”


    宮無絕這句話,沒有人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尤其玄天,他仰首大笑著像是在看一個垂死掙紮的人:“沒用的,哈哈,沒用……”


    話音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視線中,隻見剛才那一句落下,就像是接觸詛咒的一條咒語。那紅衣少年的波動竟奇跡的一點一點平複下去。


    玄天臉色一變:“怎麽可能!絕對不可能!”


    他死死瞪著喬青,錐心之言不斷說著,她卻再也沒有了波動,仿佛老僧入定,連之前那洶湧澎湃溢出體外的玄氣都漸漸消失了。玄天的臉上不斷變化著,目光越來越陰冷,像是在看一個不聽話的玩偶。這本應按照他的想法走下去的玩偶,竟然也開始敢反抗?


    “快看,她在笑?”


    喬青的確在笑,嘴角斜斜勾起一抹弧度,極小極淡,若不仔細辨別幾乎無法發現。


    這笑卻非感動,也非欣喜,而是一種譏嘲,諷刺。無端端的,所有人都明白了她這譏諷是對誰,也從這淺淺一弧度中看出了她想表達的內容——不自量力!


    “嘶——”


    眾人倒抽一口冷氣,她還沒從這狀態中完全回複過來,竟然就敢跟玄天叫板?難道就不怕觸怒了玄天,讓他們這群人全部沒命麽?她瘋了麽?這修羅鬼醫,果然如傳說中的一般狂妄!


    這笑,完全激怒了本就怒火滔天的玄天。


    他儒雅的麵容漸漸扭曲、猙獰,全然不複那等優雅的儒士模樣。陰狠的目光,洶湧的殺氣,讓在場眾人不寒而栗。囚狼等人一瞬攥起拳,完全不理解喬青這一做法,真的隻因為天性狂妄麽……


    宮無絕眉峰緊皺,他總覺得喬青此舉另有用意。


    ——這小子,心有七竅,絕不是衝動之人!


    他不斷跟自己重複這句話,眼看濃鬱的玄氣在玄天手心聚積,這玄氣為黑色,在場之人從未見過的顏色,濃重到讓人窒息。隻一聚的過程中,所爆發出的力量幾乎足以毀天滅地!一片一片的驚呼聲中,玄天飛身而去,照著喬青的天靈蓋便是一掌!


    掌心落下,電光石火,宮無絕狠狠咬住後槽牙攔住了激動的幾人,發出了兩個從喉間磨礪而出的嘶啞音節:


    “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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