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名:第七十章


    喬青坐在青樓裏。


    兩人要了一個包廂,四個姑娘兩兩圍在左右,斟酒添菜,笑語晏晏。另有一個女子在案後撫琴,清音妙曲,秋波暗送。


    到了此時此刻,她才終於明白了這暉城白日熱鬧夜晚冷清的原因。主街之後拐過幾個巷子,便是這位置隱蔽的排排花街。幾乎全暉城的男人晚上都聚集到了這裏來。從包廂中望下去,燈紅酒綠紙醉金迷,門口正有揮著帕子的姑娘迎來往送。白日裏衣冠楚楚的男人變身衣冠禽獸,一疊銀票塞進女子大敞的肚兜裏,換來驚喜的嬌笑聲聲。


    而大堂內亦是如此。


    姑娘們清一色的製服,肚兜之外一件若隱若現的薄紗,坦胸露乳穿堂過室。


    祈靈以扇麵遮著半邊紅通通的臉:“吳大哥,這暉城怪吧?”


    喬青飲下姑娘送到嘴邊的酒,的確是怪,大燕民風開放,卻也不至於到這種地步。尤其是不隻這一家,這一溜的花街全部如此,果然是山高皇帝遠麽?


    祈靈一邊吃,一邊四下裏好奇的亂看:“聽說這暉城的所有青樓,可都是同一個人的產業呢。”


    “同一人?”


    喬青方方來了興致,若是同一人開的,能把色情事業做到這般,人才啊!那彈琴的姑娘手下一頓,跟著笑了起來:“兩位公子這話可奇怪了,暉城這幾條花街裏的青樓算起來該有幾十家了,若是同一個東家,那得是多大的能耐?”


    “不是麽?”祈靈問。


    “當然不是了,如果是同一人的,幹脆開成一間不是更好?”


    “也是哦,我也隻是聽大哥說的。上次來這邊的時候,大哥說這些青樓像是同一人的手筆。靈兒想上來見識見識,大哥死活不讓,板著臉險些教訓我!還是吳大哥好。”祈靈吐吐舌頭,想起自家大哥的警告:“不過今天也怪,大哥一下午都心不在焉的,若是平時他肯定看住我了。”


    喬青挑了挑眉,恐怕祈風是有事要忙,才放任這丫頭來找自己。還有什麽比一個紫玄的保鏢更安全?


    “公子,再喝一杯啊!”姑娘再一次遞來了酒盞,喬青握住她的手,引著喝了下去。


    那姑娘笑著拍她一把:“公子,你好壞。”


    喬青垂下眸子,身邊這女子的經脈中隻有少許的玄氣流動,應是大陸上普通百姓的天賦,至多是赤玄。也就是說,這些樓裏的姑娘的確隻是普通的青樓女子。而剛才……祈靈說話的聲音不算大,這偌大包廂裏坐著老遠的一個彈琴的姑娘竟也能聽見?更不用這琴聲流淌,說四周亂哄哄的調笑聲嗡嗡作響。


    嘴角勾起抹興味盎然的弧度,有意思,一個普通的青樓竟也藏龍臥虎。


    “姑娘琴藝過人,在這一介小小青樓裏彈琴賣藝,倒是委屈了。”


    彈琴的女子一愣,見那紅衣公子色迷迷地摸著下巴,頓時明白了過來。心知又是一個對她起了主意的臭男人罷了。心下厭煩,麵上隻敷衍笑道:“公子謬讚,素兒自小在暉城長大,不願離鄉背井。”


    喬青點點頭,惋惜的歎氣一聲。


    “吳大哥,你看,是他!”


    祈靈瞪大了眼,指著樓下一個男人驚呼道。喬青眯著眼睛看過去,樓下門口處,衣著華貴的男人一進門,便有一個小廝迎了上去。眨眼的功夫,已經領著拐去了廂房。正是白日客棧裏有蛇形紋身的那一行人中之一。


    流暢的曲子忽的一頓,複又立即接上。


    喬青笑著拍拍男裝打扮的小丫頭:“看你,才喝了這麽點兒,就快要醉了。”


    祈靈眨眨眼,揉著太陽穴傻笑:“眼花了。”


    “眼花了就走吧,再喝下去就得我背你回去了。”


    她站起身,小丫頭立即跟著站起來,作勢搖搖晃晃的攙著她。喬青入鄉隨俗,從衣袖中掏出一摞銀票,一個姑娘一把塞進了肚兜裏,姑娘立馬笑的像朵花:“公子慢些走,咱們送公子下去。”


    喬青笑著摟過一個女子,走出房間。


    到了拐角處,遠遠的那素兒從另一個方向快步去了,喬青靠在這女子肩頭,笑著問道:“那邊是哪裏?”


    姑娘滿麵紅霞的捶她一下:“還說要走呢,原來公子想留宿!”


    心下明了,恐怕喝完了花酒點姑娘過夜,就在那個方向了。帶著酒氣的呼吸吐在姑娘的頸側,再掏出一疊銀票,晃了晃:“爺和兄弟一起留宿。”


    姑娘一愣,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竟是想兩個男人一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紅衣男子,長的真是美,怎麽竟有這種變態的癖好。不過銀子在眼前,不賺的是傻子。姑娘紅著臉掃了眼一旁滿頭問號的祈靈:“公子想怎樣,凝霜就怎樣。”


    喬青左邊扯過祈靈,右邊摟著凝霜,朝那留宿的廂房區拐去。這青樓極大,走了大概有兩柱香的時間,才看見如客棧一般的長廊。一扇扇木門內隱約傳出男女的低吼嬌吟,每一個房門都差不多,也不知那男人究竟在哪,還有那素兒,直覺上她是去找那個蛇紋男子。


    至於喬青,她隻是剛才靈光一閃,想到了這白日裏似曾相識的蛇形紋身在哪裏見過了。十年前,喬府,老槐樹下,將她和喬家八小姐一同帶到喬伯淵夫婦眼前的的那個黑衣人,手上便有一個類似的圖騰!


    是的,類似,並不完全相同的蛇紋,卻同樣陰邪的感覺。


    “吳吳吳……”


    身後,祈靈揪著自己的領子,麵紅耳赤結結巴巴。


    喬青一轉頭,看這丫頭一臉驚恐不住的往後退,先是迷茫,再是明了,然後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靠,三個女人,能幹什麽!自然,祈靈是不知道的,她還沉浸在巨大的震驚中,耳邊每一個房門內傳出的曖昧淫靡聲,讓她腦子都空白了。


    祈靈還在往後推。


    砰一聲,喬青無語撫額,眼睜睜看著她撞開了身後的一扇木門。


    她條件反射回頭看,房間內的景象就這麽一覽無餘的落入了喬青和祈靈的眼中。房內的人正酣暢淋漓的糾纏著,一張大床上的男女也被這突然的變故給嚇的一愣,轉過頭來朝外看。


    四人,八目相對。


    白花花的兩個身體刺激著祈靈的視網膜,她瞳孔大張發出了一聲足以震破屋頂的尖叫。


    裏麵兩個受害者原本挺淡定,卻被這尖叫聲一嚇,那女子扯過被子就朝身上裹。被子不小心碰翻了床邊的燭台,蠟燭一倒,被子點燃。女人驚惶的丟開被子,男人連滾帶爬的跳下床。被子落到了帷幔下,帷幔再燃,小小的火苗越躥越高,渾身赤裸的男女光著屁股逃出房門一路發出崩潰的大叫。


    祈靈的大叫和男女的大叫匯聚在一起,簡直就是一場災難!


    四麵八方立即被引來了無數的人,房門一扇扇打開,長廊盡頭站滿了看熱鬧的客人,有姑娘小廝提著水桶前來滅火……


    整個青樓人仰馬翻!


    喬青站在門口,隻想以頭搶地。


    得,這下好了,什麽也不用查了。


    “怎麽回事?發生了什麽事兒!”很快,混亂很快被製止,尚未熊熊燃燒的火苗被撲滅。青樓裏的老鴇慌慌張張跑了過來,一眼瞧見被燒的七零八落的房間,蹲在地上就嚎啕大哭:“哎呀我的媽啊,怎麽變成這樣了?”


    凝霜走出來,神色還有些渾渾噩噩。平日裏這青樓喝多了推錯門的也不是沒有,可今天……她怎麽也沒想明白怎麽隻是撞開一扇門,這事兒就演變成了這樣……


    凝霜幾句話將這事兒解釋了個清楚。


    一道道視線全部朝著門口的祈靈和喬青匯聚去,所有圍著的人都捂臉,這得是多大的掃把星,才能幹出這樣的事兒啊?


    祈靈這會兒也想明白了,紅著臉朝喬青身後鑽,苦著小臉兒弱弱喚:“吳玨哥哥。”


    嘩——


    “你們聽見沒,喊的是誰?吳……”


    “我的天啊,原來這就是這陣子傳的沸沸揚揚的玄王爺?”


    “剛才那凝霜姑娘說的什麽來著,他們是要和她在青樓裏留宿啊!兩男一女啊!”


    嗡嗡討論聲匯聚在一起,如一場風暴席卷在青樓裏。喬青在萬眾矚目之下聽著耳邊又是討論掃把星,又是討論兩男一女怪癖變態,非常之無辜的摸了摸鼻子,這次她真不是故意的啊……


    自然了,她也知道,不管是不是故意的,這筆賬又得算自己頭上了。她可不相信宮無絕知道這些消息會不往她身上想,指不定那男人現在已經在計劃怎麽把她五馬分屍了。喬青咂了咂嘴,隻望近期之內別碰著那哥們。


    老鴇刷一下站起來,管她是不是王爺,也得賠錢!


    喬青很自覺,袖子裏再掏出一疊銀票,終於將這事兒給壓了下去。


    ……


    直到拽著祈靈走出了青樓大門,還能聽見裏麵的人左一個“玄王爺”又一個“宮無絕”的議論著。這就叫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嗯,也叫躺著都中槍。祈靈揪著麻花辮快要哭了,眼淚在眼眶裏逛蕩著:“吳大哥,對不起……”


    喬青歎氣,揉揉小丫頭的腦袋:“沒事,那男人的名號本來也不咋地,應該不會介意再加上幾筆的吧。”


    祈靈沒聽清,隻抹著眼淚苦著臉:“吳大哥今天花了好多銀子。”


    “唔。”


    這個喬青倒是真無所謂,反正那銀子也不是她的。身上還放著一摞借據呢,加起來一共幾百萬兩的銀子,揮金如土的什麽的小意思。想起這個就笑眯眯的少年自然不知道,這幾百萬兩銀子再過上兩三天,就會全部進到了旁人的衣兜裏——一個子兒都不少。


    她現在糾結的還是那個蛇形紋身的男人。


    那男人明顯和這青樓有所聯係,這青樓裏的姑娘們隻是普通的少女,看樣子那老鴇也正常的很。問題就出在彈琴的那個素兒身上,像素兒那樣的女子不會隻有一個,她們在每個房間中彈琴,是要打探什麽?還是如何?還有一提起這些青樓屬於同一人,素兒的反應……


    當年除了一個玄雲宗之外,還有一個勢力,一個人。至今為止,她都沒有查到另外一個勢力屬於哪裏,更不用說那個直到現在,她都無法確定玄氣等級的黑衣人。


    而這個蛇形紋身的男人,算是給此事添了一點眉目。


    這次讓祈靈一攪合,沒了探查的機會,下次恐怕還要再到這青樓來跑一趟。也不知今天之後,會不會打草驚蛇……


    “吳大哥……火……火……”


    “沒事,剛才都撲滅了。”


    喬青回憶著兩個蛇形圖騰的不同,隨口應著,卻見祈靈猛的一拉她袖子。喬青抬頭,臉色瞬間凝重下來,隻見遠遠的天幕上被火紅的顏色染的一片豔麗,濃煙滾滾,火苗熊熊。周圍不少人都發現了端倪,朝著著火的方向跑。


    而那個著火的地方,如果喬青沒猜錯的話,正是春暉客棧!


    她一把抄起祈靈朝那方飛快的飛去。


    春暉客棧之外,離著越近便能感覺到熱浪撲麵。烈火在風中劈劈啪啪作響,鋪天蓋地的蔓延著,已經燒的不成了樣子。房梁轟然傾塌下來,掌櫃的跪坐在地上滿麵慘白,小二哭的稀裏嘩啦已經嚇傻了,外麵遠遠圍著看熱鬧的百姓,裏三層外三層。還有不少人穿著褻衣拎著包袱灰頭土臉的往外衝……


    喬青落地,無紫非杏從人群中衝出來:“公子,你沒事就好了。”


    火勢一起,兩人便衝到她房間去找,裏麵空無一人她們才放了心,再找過祈靈和祈風的房間,將迷迷糊糊睡著的蘭蕭給拖起來,才衝了出來。這會兒在外麵等了這麽久,哪怕知道喬青不在,也難免擔心。


    祈靈猛然反應了過來,抓著兩人就問:“我大哥呢?無紫姐姐,大哥呢,大哥去哪了?”


    無紫非杏對視一眼:“咱們沒瞧見祈公子,他房裏是空的。祈公子可是紫玄……”


    “大哥傷風了,他在房裏睡覺的!”話沒說完,祈靈哭著就往裏衝:“大哥!”衝到一半的身形一頓,忽然暈了過去。喬青接住她,放到無紫和非杏手裏:“照顧這丫頭,我進去看看。”


    話落,飛身進入了烈火中的客棧。


    喬青並不認為祈風會在裏麵,不過事有萬一,這火起的莫名其妙太過突然,她不能不把這件事和祈風或者自己聯係在一起。回想今天的一切,從看見那蛇形紋身的男人開始,再到祈風的反常,還有青樓裏發現端倪,出來便見客棧大火,這一切是不是太過巧合了些?喬青總感覺有一張看不見的網將她困在了裏麵。


    像是有誰,有什麽人,在引著她發現這一切……


    而最可怕的便是,今日這一切都不過是湊巧,湊巧幾人住在了春暉客棧碰見了那幾個男人,湊巧祈靈帶著她去了青樓,湊巧她發現了那素兒的問題……而如果她沒有去青樓呢?沒有選擇春暉客棧呢?


    一團亂麻纏在腦子裏,這些喬青都無法回答。


    火焰在身邊跳躍焚燒著,入目一切都看不清楚,唯有濃煙滾滾嗆的喉嚨發疼。


    喬青行動很快,四周不斷有大片的磚木坍塌下來,一片狼藉中,隻剩為數不多的柱子還在支撐著。她依照記憶找到了祈風的房間,隻一臨近,心中便是一跳。裏麵有極其微弱的呼吸,祈風竟然真的在!


    推門而入,便看見躺在床上的祈風,喬青隻看了一眼就能斷定,他中毒了!無紫非杏說房中是空的,那就說明是大火燒起來之後,有人把中了毒的祈風送了進來,偽裝成意外燒死的假象。來不及想祈風去了哪裏,是什麽人給身為紫玄的他下了毒又將他送回這客棧,她迅速抱起尚存一息的祈風飛出了窗子。


    轟——


    身後一聲巨響,滾滾火浪灼熱的逼來。


    喬青飛出的一瞬,這春暉客棧終於完全坍塌,在越燒越烈的火勢中化為了一堆齏粉。


    喬青落下來,無紫非杏扶著昏迷的祈靈上來:“公子,祈公子他……”


    她搖搖頭,現在一切都很亂,這些都要等祈風醒來才知道。喬青抱著奄奄一息的祈風,給他喂下一個最為常用的解毒丸,延緩毒素發作的時間:“蘭蕭呢?”


    無紫非杏一愣:“誒?剛才還在咱們身邊的。”


    喬青深深歎了口氣,在四下裏圍著的烏壓壓的人群裏掃了一周,忽然,頓住。


    那人群中她尋到了蘭蕭的身影,此時他正被人提溜在手裏,弱弱抬手朝她揮了揮爪,一張秀逸的臉上寫滿了“完蛋”這兩個字。目光移動,移動到抓著蘭蕭的那隻手,這手很熟悉,她曾覆在其上,也曾和它拴了六天。


    喬青忍不住仰頭望天,真是怕什麽來什麽,這哥們咋來了?


    宮無絕抓著蘭蕭,嘴角勾起抹讓喬青心驚膽戰的弧度,視線卻不落在她的臉上,而是放在了她懷裏抱著的祈風身上。或者說,是她抱著祈風的這個親密姿態……


    喬青不知為何,有點心虛的感覺。她看了會兒天,看了會兒地,看了會兒祈風,又看了會兒燒成了灰燼的客棧。終於頂不住對麵強大的執念深深的目光。迎上,微笑:


    “咳咳,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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