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名:第六十三章


    天色蒙蒙亮。


    初秋的清早泛了冷意,露珠在魚肚白的灰暗中滾落樹梢,映射著城門口排得老長的進出城隊伍。趕早的百姓攏了攏衣襟:“官爺,還沒到時辰呢?”


    官兵們打著哈欠看了看天色:“等等吧,還有一刻鍾。”


    “開城門,開門!”


    一聲粗著嗓子的大吼出自於城內遙遙而來的馬匹隊伍,清早空蕩蕩的街道上,最前一匹駿馬,烏青著眼圈的朱行健高坐其上。官兵遠遠一瞧,立馬弓著身子迎上來:“原來是朱大人,大人這是要去哪兒啊?”


    “本官出城辦事,開門。”掏出塊腰牌,給官兵看了看。


    兩個官兵立即連連點頭,看他一身官服明顯是公務在身,後麵一行人盡都遠行打扮。不敢得罪了吏部左侍郎,兩人點頭哈腰道:“是,大人,不差這一刻鍾了,您給皇上辦事兒咱們豈敢耽擱。”一揚手,朝城門處打了個手勢:“開城門!”


    城門開啟,百姓們連連歡呼。


    朱行健打個哈欠,一臉的不耐煩。


    後麵的仆從笑著安慰:“老爺,皇上臨時委派也是好的。您這一趟出去啊,等到回來的時候,正好那罪臣喬青就……”手刀在脖子上一比劃:“到時候老爺也能睡的安枕了。”


    “誰知道那小子死不死得了!”


    “老爺這話說的,再有四日時間就斬首了,怎的死不了?”仆從這麽說,心裏也犯著嘀咕,明明是要斬首了,可哪裏有個要斬首的樣子?就連他一個仆從都看出來了問題,真真是搞不懂。但願這一趟回來,那人已經了結了,否則老爺啊這輩子都別想睡個安生覺咯:“城門開了,可以啟程了。”


    朱行健打馬前行,一旁的百姓也不敢搶,都站在一邊兒老老實實的等著。


    直到到了城門口,他一勒馬韁,轉頭看著一邊百姓中的兩個女子。仆從也跟著看過去,兩旁一排排的百姓中,天氣雖帶了點兒寒意,還不至於要套上秋裝。這兩個女子像是極怕冷,帽兜罩住大半個額,微垂著頭看不清麵容。隻那露出的小半個臉,也是一等一的佳人了!仆從曖昧的眨眨眼:“老爺可是……”


    朱行健搖搖頭,這兩個女人,有點兒麵熟。


    他仔細想了想,也沒想到在哪裏見過,隻覺得這兩人特意低調,看上去極是古怪。尤其是他一出現,便垂著頭再也沒抬起過,像是生怕被他發現。朱行健一路想著:“算了,走吧。”


    馬匹隊伍終於出了城門,行遠了。


    百姓來來往往穿梭如流,一輛極為低調的馬車從城門口駛進來,外觀看上去並未有什麽不尋常,普通的木材,灰色帷幔。官兵正要去查,一隻蒼老的手撩開簾子遞出個腰牌。官兵退下,馬車進了城。那兩個女子垂著頭行到馬車前方,悄悄鑽了進去。


    馬車繼續前行。


    清早的盛京開始陸陸續續多起了人。


    待到穿越了整個京畿,從方才那道城門,出了另外一個城門後,一路沿著光禿禿的小道彎彎繞繞的行駛著,一直到遠遠能聽見軍營裏將士的操練聲,馬車才算停了下來。車簾一掀,兩個女子率先跳下,終於從帽兜裏抬起頭,一個嬌俏明媚,一個溫婉可人,正是無紫和非杏。


    “委屈四長老們一路周居勞頓。”


    “嗯。”


    四個迥然不同的老頭緩緩鑽了出來,青衣大褂,胡子花白,鶴發雞皮,卻是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極好辨認。放在一起難免古怪的讓人發笑,卻又詭異的合襯,一身仙風道骨的氣質,就連捋著胡子的動作都一個頻率:“你們公子呢?”


    非杏躬了躬身:“公子如今尚不方便來迎接四長老,有玄雲宗的人暗中監視著,請長老們恕罪。”


    四人齊齊哼了一聲:“倒是好大的架子!”


    “不敢,四長老遠道而來,公子自不會怠慢。隻不過如今玄雲宗處處緊逼,公子也是迫不得已。還請長老們跟隨奴婢入宮,一切待宮中見了公子再議。”


    “且慢。”


    四個長老同時一抬手:“還是在這裏先說清楚了好,那喬青信中所說,可是屬實?”


    “自是屬實,萬不敢欺瞞長老。我家公子乃是修羅鬼醫,想必四長老也了解,那玄雲宗想以巫蠱之道陷害公子,沒成想太過托大,那東西到了公子的手裏反倒尋出了蛛絲馬跡成為一道良方!”無紫嘴角一勾,帶著絲與有榮焉的傲然之色。


    高矮長老語態不明:“哦?”


    胖瘦長老暗含嘲諷:“若我等消息不錯,你家公子如今自身都難保。那東西應該不在你家公子的手裏吧,大燕皇帝怎會將那蠱蟲交給一個暗害他之人?”


    “四長老有所不知,皇上和公子看似反目,實則不過是演了一出戲而已。玄雲宗野心太大,早已讓皇室如鯁在喉,而兩人將計就計,明著是判決公子十日後斬首,實則卻是要用這十日時間放鬆那玄雲宗警惕,從而……”聽出他話中譏諷,非杏卻不怒,四下裏看看確定了沒人,才湊到四長老的耳邊,用一種病不高卻足以讓所有人聽到的聲音,恰到好處的解釋了一番。


    四長老先挑眉聽著,到最後麵色越來越古怪,直到非杏說完,四個曆經世事的老人皆不約而同露出一副讚賞的表情。那高長老捋著胡子哼笑一聲:“詭計多端!”


    四人的臉色稍霽,昂著頭一副眼高於頂的模樣:“我等來的路上,倒是也聽說了那喬青在皇宮裏的所為,這等大搖大擺的出入皇宮,沒想到竟是瞞天過海之計。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啊……”


    見四人總算鬆了口,無紫非杏呼出一口大氣,像是如釋重負:“奴婢代公子感激長老們相助。”


    “相助就免了吧,莫要說的這麽好聽。若非因為那蠱蟲,我等也不會走這一趟。”


    “是。”無紫非杏好脾氣的笑著:“能得半夏穀四長老出山,奴婢們感激不盡。”


    “走吧。”


    四人發了話,無紫非杏點點頭在前麵帶路,一路踏著幹枯的地麵尋到了一口碩大的古井前。裏麵已經幹涸,望下去黑黝黝一個深洞,正是當日跟蹤韓太後尋到的那條地道。一頭是此處,連接京郊軍營和一處毀掉的兵器作坊,另一頭便在皇宮裏。


    “四長老,這便是通往皇宮的地道。如今玄雲宗在各處密切監視著,隻能委屈長老們從此處入宮。”無紫當先跳了下去給四人帶路,四人倒是也沒說什麽,原地一躍,紛紛跳了下去。


    最後留下非杏殿後,四下裏看了看,像是在確定四周無人,才消失在古井內。


    待一切恢複平靜。


    遠遠一片草叢中緩緩露出兩個男人的影子,正是去而複返的朱行健主仆。


    朱行健半天沒說話,那仆從小聲問道:“老爺,幸虧你半路上察覺不對又折了回來。這可怎麽辦,那喬青太也奸猾,原來明著是和皇上演戲,暗著竟有別的準備!還有那剛才的四人,竟是半夏穀的四大長老……”


    “天賜良機!”


    仆從一愣,觀察著朱行健,見他一攥拳頭,繃起條條青筋,說不上是懼怕還是興奮。


    剛剛那女人說話聲音壓的雖低,他卻聽得七七八八明了了一個大概,隻是可惜那關鍵時刻卻又斷斷續續,隻聽到蠱蟲,藥人,玄雲宗之類的詞語。朱行健眯著眼睛盯著幾人消失的洞口,眼中精光閃爍。喬青這些天毫無動靜,這本也不像她的行事作風,如今隻聽方才那隻言片語,他就可以肯定那喬青定然在暗自操作一項極大的陰謀,而這個陰謀和她的罪名甚至和玄雲宗有關!如果將此事報告給玄雲宗……


    仆從恍然大悟:“老爺是想借著這個機會讓少爺轉入內院?是了是了,外院子弟總歸隔著一層,這確是天賜良機,一旦能進入玄雲宗的內院,少爺從此前途無量啊!可是……這豈不是會得罪了皇上?”


    朱行健冷哼一聲:“皇上也太過不自量力,竟會想要對付玄雲宗,那樣一個龐然大物豈是說動就動的?”


    “老爺,這等話可不能亂說。”


    朱行健看他一眼:“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


    “是,老爺,奴才定不會……呃……老……”仆從說到一半,張著大嘴猛然倒了下去。


    老子隻相信死人不會亂說!朱行健站起身,望著那口古井,想到方才所聽的一切,嘴角勾起個陰厲的弧度。喬青,你可曾想到自己計劃的一切都會被老子破壞?想要研製出藥人,玄雲宗必殺你!


    *


    “阿嚏!”


    連著打了一路噴嚏的喬青,摸摸滾燙的耳朵:“難道傷風了?”


    後麵跟著的陸言探過腦袋:“說不定有人在想你呢?”


    “唔。”喬青摸著下巴,覺得這也不無可能,眼風四下裏一掃,皇宮裏的小丫鬟們盡都低著頭思春狀。喬青笑眯眯拍了拍陸言的肩:“嗯,應該是有人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老子。哎,人帥沒的醫啊!”


    陸言撫額,他真的隻是隨便一說。


    一轉頭,看見和喬青手腕相連的他家主子,腦袋死死的扭到一邊,偏偏那耳朵尖兒泛著點古怪的紅色。陸言眨眨眼,對號入座以至於心虛無限的宮無絕瞬間瞪過來,他立即低下頭不敢再看。


    宮無絕以拳抵唇,咳嗽一聲,一晃鐵鏈,拉著喬青繼續往前走。


    兩人這是例行的每日宮中一晃悠,正準備往太醫院的方向去。一路走著,喬青和宮無絕依舊不說話,宮無絕還沉浸在自己的糾結裏,喬青是壓根兒就懶得搭理他。這冷戰的沉默氣氛一直到陸峰頂不住了,悄悄湊上來:“喬公子,其實有個事兒屬下一直沒想明白。”


    “唔?”


    “當日,你要和皇上將計就計,但是也總該查一查啊,怎麽皇上就直接給定了罪呢!”


    “查什麽?”


    “當然是查線索啊,指不定查出了什麽,當下就把此事給了了,也不用麻煩這許多日。”


    宮無絕這三個手下,陸言最有謀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陸羽最為狡猾,大抵什麽偷雞摸狗的事兒他都有一手。陸峰則身手過人,坦率耿直。喬青朝陸言揚揚下頷,那意思——這麽低智商的事兒,你搞定。


    陸言接到命令,瞬間扇子一張,搖晃道:“查不得。”


    陸峰挑眉:“為何?”


    “你還記得那兩張藥方麽,上麵清清楚楚多了兩味藥,喬公子說不是她開的,可那字跡根本無從分辨。後來咱們又暗中驗過,除去字跡之外,連墨汁都是一模一樣的。一旦往下查去,扯出了這兩張藥方,就是喬公子加害皇上的再一個證據。除了藥方之外呢,玄雲宗可會還有其他的準備,這一查,隻會讓喬公子的罪名落實的更徹底。玄雲宗既然要動,就不會沒有準備的動,隻說那盒子吧,誰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放到公子床下的,根本神不知鬼不覺。”


    陸峰也不笨,隻是想問題沒有陸言一彎三繞,這會兒立即明白過來:“就是說,那玄天既然做了,就肯定不會留下紕漏。哪怕是查,也隻會再一線連著一線查出更多對喬公子不利的東西。反倒不如不查,直接以當初那一方盒子定下喬公子謀害皇上的罪名。這些天讓他們越來越摸不透,才會臨時做出一些準備不夠充分的動作。”


    “孺子可教。”


    “那他們如果沒有動作呢?”


    “那更簡單了,他們沒有動作,就下個套子引他們動作。再不濟,隻要將那蠱蟲推翻,喬公子不就脫罪了笨!”


    陸言一扇柄敲到陸峰腦袋上,他雋秀的臉刷一下通紅。喬青笑笑,從兩人的交流想到了項七和洛四,想來玄雲宗為了引她去,那倆蠢貨應該暫時無恙的吧。


    說話間,已經走到太醫院的門口。


    早都習慣了她這時間的老太醫們,這個時候反倒一個勁兒的朝門口望,見喬青又來了,又是害怕又是好笑。這喬公子還真真是膽大包天,再有個幾日都要斬首了,也不急,就每天來皇宮瞎溜達。經過這幾日喬青來串門子,反倒不像一開始他們那麽懼她。倒是那些貴族子弟,眼見著時間差不多了,都一個個搶著找下了不在太醫院的工作,集體溜走了。


    “玄王爺,喬公子。”老太醫們打著招呼。


    喬青大搖大擺的走進去:“諸位今日可好?”還不待老太醫們說話,喬青接著一屁股坐下:“有什麽不開心的一定說出來,讓老子開心開心。”


    老太醫一噎,還是這招人恨的性子啊!


    宮無絕在一邊坐下,喬青扭頭不看他,隨手順了一方桌案上的點心,一邊吃一邊笑眯眯問:“說說,今天皇宮裏有什麽喜事兒,我看你們一個個紅光滿麵。”


    “咱們太醫院能有什麽喜事兒,最大的喜事兒就是皇上的身體了。”


    “好了?”


    “可不是,咱們的方子還是那個方子,皇上都小恙了多少時日了,一直不見好轉。反倒這幾天不知怎麽的,一天比一天好,嘖嘖,尤其是今天,那紅光滿麵的,脈象也完全平穩了,先皇保佑啊!”


    老太醫說的一臉虔誠,喬青撇撇嘴,就宮琳琅那群狂送免死金牌的祖宗,估計也保佑不出什麽好鳥。一眼瞧見站在側門的田宣,想是站了有好一會兒了,捧著一疊藥方若有所思。見喬青招手,笑著迎了上來:“院首大人。”


    整個太醫院都改了口,也隻有他還堅持著叫她院首大人。


    “坐,最近還習慣?”


    田宣看一眼她身旁坐著的宮無絕,像是沒敢坐下,站著回道:“是,習慣多了。”


    “你這人啊,估計不習慣也不會說出來的,那群小子沒再欺負你吧?”喬青往嘴裏塞了塊兒糕點,味道不錯,吃的眯起了眼睛像朵花一樣。宮無絕皺眉看著笑的春風滿麵的少年,再看看她麵前的田宣,不爽的咳嗽了聲:“走了。”


    喬青抬頭:“上哪去?”


    宮無絕四下裏看看,見不少人都好奇的望著他,一對上他的目光立即低著頭滿桌子忙活,不過那耳朵卻是一個個伸的老長。宮無絕冷冷對她打了個眼色,喬青恍然大悟,回頭朝田宣道:“過兩天再聊。”


    宮無絕逮著她就走。


    直到兩人走遠了,老太醫們才抬起了臉,搖搖頭:“還過兩天呢,再過兩天都好斬首了。”


    “你覺得沒,喬公子倒是一點兒都不緊張啊。”


    “這倒是,有點兒有恃無恐的感覺,難道玄王爺會保她?”


    “誒,那兩人往哪裏去的?連著好幾天都是往那邊走,那方向不是出宮的啊……”


    眾人皆探著脖子往那瞧,見兩人遠遠走去了冷宮的方向,那邊少有人煙冷冷清清大晚上的往那種荒僻地方去幹嘛?幾人對視著擠眉弄眼一臉驚悚:“不會是去打野戰吧?嘖嘖嘖,沒想到啊,竟然這麽重口味。”


    老太醫們奸笑著縮回了腦袋,徒留田宣望著那個方向,久久站著。


    這一章好多伏筆,內容太多,想不到名字了,算鳥。


    明天喬青就出宮了,開始寫盛京外麵的事兒,哦也,終於可以換個場景了,我很哈皮~


    吼一嗓子,明天萬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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