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沉睡中醒來,李珣的意識像是突然跳出水麵的魚兒,從一個世界,進入另一個世界。(無數新鮮有趣的信息通過各種管道蜂湧進來,又在意識構建的網路中過濾,隻留存下有價值的一些,進入他的思維。


    「咚」的一聲響,「魚兒」又潛入水中,在熟悉的世界中遨遊,可另一個世界中生動鮮活的景色,已永遠留存在他的記憶裏,烙上深深的印痕。


    李珣睜開眼睛,怔怔地看著房梁。昨晚,因為心神的疲累,他少有地進行了一次睡眠。整個過程中沒有夢,隻有入睡時的神思恍惚以及清醒時的奇妙感應,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尤其是清醒的那一刻,那種躍出水麵,與另一個世界接通的快感,讓李珣對眼前熟悉的場景,忽又出幾分厭倦。這裏就好像是深海的水流,無論他怎麽移動,都永遠將他籠罩在其中。


    這一認識讓他懶洋洋的不想動彈,也許隻有跳躍的思維,才能不受限製,從容往來於**內外,過去未來。他呻吟一聲,又閉上眼睛,也許,他還能再睡一覺。


    屋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李珣剛聽出這是靈機,他的屋門便被大力撞開。靈機三步兩步搶到床前,大力推動他的肩膀。同時高聲叫道:「不好了,不好了!珣師弟,嬰寧被人擄走了!」


    嬰寧?哦,陰散人出手了,這也在預料之中。


    李珣睜開眼睛,看著靈機已快急哭的臉,忽然不知道自己該擺出什麽表情。驚訝嗎?憤怒嗎?急切嗎?應該是這樣。


    可是,從心底最深處翻湧上來的倦意,像是無邊無際的黑潮,漫過他的靈台,將一切應有的反應,消融幹淨。


    真無聊啊……


    深深的歎息在靈台長鳴,他的眼珠沒有一點兒移動,隻是怔怔地看著上方梁柱,腦中充塞的,全是歎息的回響。


    靈機被他的反應嚇住了,一時竟說不出話。直到外麵人聲驚動,才猛醒過來,小心翼翼地戳了下李珣的肩膀,試探性地開口道:「珣師弟?」


    「啪」的一聲脆響,在靈機呆滯的目光下,李珣雙手齊拍麵頰,旋又捂住麵孔,大力揉搓。良久,才放下手來,緊接著一個翻身坐起。此時,出現在靈機眼前的,正是平日沉穩冷靜的李珣無疑。


    「珣、珣師弟?」


    李珣還給他一個苦笑:「沒事兒,剛剛睡迷糊了,對了,你剛剛說嬰寧……」


    「嬰寧前日晚上醜時左右,被人從坐忘峰上擄去,至今下落不明。」


    說話的已不是語無倫次的靈機,而是剛進門的明璣。她神情肅然,清晰的輪廓線條更顯犀利,整個人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劍,令觀者屏息。


    李珣沒有做出誇張的驚訝態度,而是深吸一口氣,簡單地問了三個字:「誰幹的?」


    「不知道!」明璣回應的三字便如冰珠滾落,寒意森森:「來人趁著嬰寧去坐忘峰看望祈碧的空檔,繞開宗門封禁,擊傷護送的靈嫣,將嬰寧擄走。唯一有過接觸的靈嫣,直接被打昏,連對方的影子都沒看見。」


    明璣所說的靈嫣,是「落霞劍」明如的得意弟子,自從祈碧受心魔困擾,難有進益之後,靈嫣便成為最可能繼承明如衣缽的直係弟子,一身修為不在「明心三靈」之下。她被一擊放倒,足可證明來人實力強絕。


    李珣心知肚明,對陰散人而言,這不過是牛刀小試。他甚至可以從中得出更多的信息。


    比如,陰散人能夠手下留情,應該就是為了給嬰寧日後出山行道,減少道德上的阻礙。由此也看得出來,陰散人和她徒兒一樣,對嬰寧相當重視,視其為繼承陰陽宗衣缽的最佳選擇,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傳承」?


    也許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李珣很難理解有關於「傳承」的問題。


    所以很快將注意力拉回到眼前。作為嬰寧名義上的師尊,他必須有所表態,而這態度很大程度上就將成為明心劍宗處理此事的準繩,輕忽不得。


    他沉思一會兒,方道:「四師叔,最要緊的,是要明白擄人的鼠輩究竟存了什麽心思。嬰寧身世最單純不過,但因她是元胎道體,旁人擄她隻有兩個可能,要麽,是看中她的資質,以傳衣缽;要麽……」


    後麵的話不用再說下去,明璣自然明白。


    李珣飛快地看了下她的臉色,緊接著又道:「若是前者,事情還有轉圜餘地。可若是後者,則必須早早行動,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弟子以為,嬰寧年紀幼貌一流,修為不佳,必須有人扶持才能禦劍飛行,這樣的組合紮眼得很,一方麵我宗需盡力搜尋。


    「另外,我們可以去和雁行宗做筆生意,以他們的耳目,未必不能察覺。」


    因為對陰散人的手段極有信心,他這些話都是持公心而論,極有見的。隻是這樣未免太過冷靜,李珣早在連霞山上謀劃時便想到此節,眼下雖是狀態不佳,依然能表露出幾分憂色。


    「嬰寧之事,人力固然重要,但多半還要看老天。倒是山上,有件事不得不防。嬰寧出事,山上應屬祈師姐最為傷心,偏偏這段時間她受的刺激太多,若是由此出了事……那該如何是好?」


    旁邊的靈機剛剛插不上話,現在卻配合之至,他跳起道:「正是如此,祈師姐把嬰寧當成自己的孩子一般,若知道此事,怕是要瘋了……」


    李珣見說得不像話,不客氣地叱了聲「閉嘴」,然而此時效果也已經出來了。他和嬰寧隻相處了極短時間,感情相對淡薄,若是太過熱心反而不美。可祈碧不一樣,幾十年的同門情誼,讓李珣做出情感偏向,合情合理。


    明璣聽了,眉目間明顯柔和許多,她道:「傳訊中沒有說阿碧的事,我會借用水鏡宗的傳訊台向宗門詢問。難得你有心了!」


    說至此處,她微聲一歎,旋又振作精神,衝李珣輕嗔道:「不要再賴在床上。你剛剛提議說與雁行宗做生意,那這事兒便由你抓緊時間,明日就是水鏡大會,幾十個宗門集在一處,嘮嘮叨叨,那時什麽事兒都辦不成了!」


    李珣自然不會怠慢,忙跳起身,正要出門,後麵明璣又低喝一聲:「回來。」


    李珣愕然回頭,卻見到明璣向他伸出手掌,雪白的掌心上數道犀利清楚的紋路,再一次證明其性情的同時,也讓李珣摸不到頭腦。「這是……」


    「把「吞海靈犀」拿來!」


    所謂「吞海靈犀」,就是前段日子明璣從厲鬥量手上贏過來,又送給他防身的法寶,李珣還沒機會用上。


    雖然奇怪明璣為什麽會討要這送出去的寶貝,但李珣還是迅將其從腰間解下,恭恭敬敬地送了過去。明璣拿在手中,微微一笑,道了聲:「借我用上一天,明日還你。」


    李珣隻感覺到莫名其妙,但也不好多問,隻能點頭應了。這才向她及靈機告別,出門去尋顏水月,詢問雁行宗落腳處去了。


    直到離開精舍,李珣才重重吐出一口氣來。剛剛真是好險哪!幸好頭一個進來的是靈機,修為見識都還差些。若換成是明璣,當時他的身心變化,絕對瞞不過那雙利眼去。


    遮掩了半晌的憂色終於爬上了臉。他可以感覺到,玉辟邪對「不動邪心」的壓製越來越弱,骨絡通心之術好像也力有不逮,他隻是偷懶了一晚,心竅內的邪氣便滲透出來,幹擾靈識,且在無形中控製了他的情緒。


    他剛醒來時的情感低潮,表麵上看隻是沿續昨天的低落情緒,可若任憑那「黑潮」在心中肆虐,將其情緒壓低到某個極限極則生變,他抑鬱的情緒將瞬間爆,再引燃積壓在心竅內的暴戾血煞。


    如此,身邊的靈機恐怕會第一個被他斬殺,身心魔化之下,也將向《血神子》的無底深淵再邁一步。


    正如典籍上所說,天魔修行,如操舟急流,有進無退,順勢者一日千裏,逆勢者舟覆人亡。他這強行壓製,應該也算逆勢而動,自然討不得好果子吃。


    他心中煩悶,辦事卻是麻利。隻花了一個時辰,便在雁行宗那裏商定了細節,告辭出來。此時天已正午,李珣不願在外麵多待惹事,幹脆低眉斂目,隻向宗門精舍飛去。


    可這事情當真奇怪,他越是不想惹事,麻煩偏偏自動找上來。才飛了百餘裏,便聽到背後有人大叫:「靈竹道友,靈竹道友!」


    李珣一聽見這嗓門,心中便暗叫聲「晦氣」,可因為某個原因,他也不能裝著聽不見。隻好停身回頭,先行了一禮,臉上排出笑來:「箕閣主,今日有閑?」


    來人正是那麵善心黑的箕不錯,這廝也不管雙方的輩分差異,哈哈笑著,趕上來便一巴掌拍在李珣肩膀上:「好樣的!」


    見李珣茫然,箕胖子嘿嘿笑道:「怎麽,你還不知道?昨個兒你在通天巨木下和妖鳳對峙,不落下風,已經傳得滿天下都是了。人人都說明心劍宗出了個厲害弟子,一身傲骨,便是天妖鳳凰,也無可奈何。好啊,好啊!」


    對這些虛妄的傳言,李珣根本懶得理會,又因為是對這胖子,連表麵做秀的功夫也免了,隻是冷笑兩聲,不置一詞。


    胖子何等奸猾,立時便看出李珣的心思,眼睛眨了眨,忽然道:「既然靈竹道友不懼那天妖鳳凰,卻為什麽對俺百般防備?俺可看出來了,這兩日來,你靈竹可不厚道,防俺跟防賊似的!」


    突然翻了臉,倉促間,任李珣如何冷靜自製,腦中也有片刻的空白。


    再看那胖子,隻見他臉上每塊肥肉都在抖顫,由此生成的紋路匯在一起,乍看是笑,可透過一層再看,卻是模糊詭譎,辨不分明。


    這一刻,李珣想到了東海上,胖子那屍骨無存的「師弟」。緊接著,他又想到,眼前這胖子,還是位執掌萬年名門的一宗之主。


    再次為箕胖子認真定位,李珣也定了定神,麵對箕胖子意味不明的眼神,微微一笑:「何來防備一說?箕閣主無論如何都是前輩,我這做晚輩的,對前輩恭敬,是再正常不過。


    「當然,若箕閣主往別處想,我也無話可說。」


    箕胖子聞言哈哈大笑,又大力拍了拍李珣肩膀,方道:「小子有前途!


    至少這嘴巴,比你那些同門長輩要厲害太多。嘿嘿,防人之心不可無的道理,大家都懂,何必解釋。」


    他一改先前油滑的姿態,老氣橫秋,大有海派作風。隻是可惜這依然是他的偽裝,看似坦白的態度,卻依然回避了他最終的目的所在。


    若在往常,李珣此時已經見好就收,為大家存份臉麵。可今日,他心情正糟,碰上胖子這胡攪蠻纏的,心中火氣忍不住突突外冒,但口中語氣越從容。


    「箕閣主言重了,在下昨日聽箕閣主傳授心法,言及此界寶物、奇物之分,自覺所獲匪淺,極是佩服。由此,我倒想起一件事來:外界傳說,箕閣主近來出遊在外,收集各類寶物,是否便是行那追本溯源的心法呢?」


    箕胖子咧開嘴角,正要笑。李珣卻不給他機會,緊接著又道:「如此修行手段,玄奧精微,非我這後輩所能臆測。


    「隻是我聽說,箕閣主以絕妙手法,取走了星璣劍宗的一枚定星,卻也留下了一顆可代替定星的黑曜石,雖是不告而取,終究存了一份公義在,如此作派,令人佩服。」


    恐怕隻有老天爺才知道,箕胖子的「公義」在哪裏。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難得箕胖子臉皮厚度驚人,隻是哈哈笑道:「什麽公義不公義,俺隻是有個公平買賣的心思……」


    話說了半截,李珣便插言道:「有此一點,便屬難得。說到這裏,我到有件事情,想請教閣主。」


    「你說,你說。」


    李珣微笑道:「靈竹不才,忝為明心劍宗弟子,當年蒙師門長輩青睞,得了一件寶物,也就是箕宗主看到的那塊玉辟邪。可解百毒、辟萬邪、明心境、做無上護持。七十年來,貼心存放,不知用它擋過多少災劫。


    「這也罷了,偏偏那位長輩已不在人世,每每睹物思人,如有寄托,難以割舍。我這裏突奇想,這寶物理應價值幾何?箕閣主堪稱此界最頂尖兒的鑒賞大師,正是本色當行,若為此寶標價,該用何物抵換之啊?」


    此話一出,箕胖子肥臉僵住,還好他反應極快,很快又在在臉上擠出笑來,正要說話,耳邊忽灌入一聲讚歎。


    「說得好!」


    平空響了一聲掌心雷,繼而長笑聲起,一個人影視虛空如平地,一步走來,便跨越半裏許的距離,到二人身邊。口中則言道:「至寶有價,情誼無價。靈竹此言,深得我心。」


    過路的修士出微微的騷動,十之七八都停下身來,駐足觀看。


    李珣和箕胖子同時扭頭。見到來人麵目硬朗,冬日依然一身薄薄青衫,遮掩不住磊磊的肌肉輪廓。渾身上下輻射出來的力量,純粹到令人無法直視,正是鎮魂宗宗主,厲鬥量。


    李珣叫了聲「厲宗主」,旁邊箕胖子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頭,卻也嗬嗬一笑,舉手招呼:「原來是厲兄,近日各方奔走,難為你了。」


    胖子肥臉上表情之真摯,令李珣也自愧不如。隻是厲鬥量顯然也非常清楚他的德性,滿布鐵青胡碴子的嘴角挑起來,不鹹不淡地回應道:「哪裏,同是四處奔波,我隻是動動嘴皮子,還比不上箕閣主的辛苦。」


    厲鬥量嘴上說得輕鬆,可李珣卻看出來,他眉宇間陰鬱之色,比當日在星河之外,還要來得濃重,想必是串聯各宗會盟,效果不佳所致。


    箕胖子想到的則是另一層意思。以他的性情,打靈竹這晚輩的主意,並沒什麽「以大欺小」的困擾,可這也要分場合。


    如今厲鬥量橫插一手,擺明要替靈竹出頭,再糾纏下去,未免得不償失。他心中很快便有了決斷,笑道了句「厲兄過謙」的話,轉臉對李珣道:「靈竹道友的寶貝,若是在旁人手裏,俺怎麽也有個七件八件可換,但牽扯到人心,價值便難以估量。


    「厲宗主說得好啊,情誼無價,若是能換得來,又哪還稱得上情誼呢?


    好,好得很!」


    他咧嘴一笑,竟就那麽拍了拍李珣肩膀,擺擺袖子,頭也不回的去了。


    李珣冷眼看著他背影遠去,心中估算著,是不是瞅個機會,將這胖子幹掉完事兒,免得被他日夜惦記,睡不安穩。


    一旁厲鬥量卻點頭道:「箕不錯為人無甚可稱道之處,但卻不是睚眥必報的性子,該放手時就放手,僅就生意人而言,還算合格。」


    李珣知道他是在點醒自己,忙回過神來,一躬到地:「多謝厲宗主為我解圍,否則被這胖子纏上,還不知如何收場。」


    厲鬥量性子直爽,胸懷氣魄均是一等一的豪邁。見李珣施禮,也不刻意推辭,道一聲「罷了」,旋又笑道:「我也隻是推了一把,若非你先前用言語將他擠兌住,以他纏人的性子,哪能輕易罷手。


    「嘿,可惜我沒你這份好口才,東奔西走數月,卻沒有半分用處!」


    言罷,眉宇間憂色更深。李珣心裏和明鏡似的,這時候卻隻能裝糊塗,垂手斂目,閉嘴不言。


    厲鬥量見他的神情,知道自己也是急得狠了,抓著個小朋友也來訴苦。自嘲一笑,衝李珣揮了揮手:「這兩日北齊山周圍不太平,你還是快快回對了,若你那閃靈兒師叔有閑,請她去水鏡洞天一趟……嘿,盡盡心力吧。」


    李珣心知肚明是怎麽回事,臉上也恭恭敬敬應了,向厲鬥量再行禮之後,轉身離開。路上再沒有什麽麻煩上門,他順利回到宗門駐地,但在找明璣回覆時,卻聽到這麽一個消息。


    「出去了?什麽時候?」


    將注意力從對小嬰寧安危的猜測上移開,靈@撓撓頭皮,回想道:「你走後不久是去找老朋友,怎麽了?」


    「老朋友?算了,也沒什麽大事。」


    李珣不以為意,又去找明惑,請他代明璣去了。把事情都辦好之後,李珣突然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麽才好。


    回到師兄弟身邊,看他們如咬牙切齒地詛咒拐走嬰寧的「魔頭」、再隨聲附和嗎?李珣覺得自己已經沒了那份做秀的耐心。


    所以,他遠遠地避開了正在討論的師兄弟們,在寬敞的精舍院落中轉了幾圈,看著天光一點點地消減下去,他覺得,自己的心境也隨之灰黯無光。唯一有區別的是,第二天清晨,天光還會亮起,而他則將再沒有機會了。


    靠在周邊的院牆上,聽著前方傳來隱隱的話音,激奮、高昂、衝動,李珣嚐試著傾聽,然而僅僅數息,他便過耳不聞。因為那是在靈魂層麵的疏離,他和那些師兄弟們已經找不到情感上的契合點,隻能冷冷旁觀。


    在這一刻,他感覺到無比的孤獨。


    孤獨的感覺一而不可收拾,有如湧漲的潮水,在沙沙的拍岸聲中,漫過靈台,又奔流而下,衝刷著肌體的每個角落。潮水寒冽,幽無迷幻中,似乎要把他的靈魂凍僵、凝固!


    他本能地拒絕這種變化,可是突來的情感潮水無可抵禦,他僅有的一線靈明,也在冰冷深寂中沉浮掙紮,直至沒頂。


    他呻吟一聲,貼著牆,軟軟地倒了下去。凹凸不平的牆麵和他背心磨擦,細碎的痛感一直延伸到後腦處,眼見就要坐倒在地,一塊特別突出的石塊將他的後腦狠撞了一記。


    他怔了怔,身子本能地上挺,也就在肢體的無意識緊繃下,心中似乎「卡嗦」一聲響,心竅外麵嚴密的封鎖就此崩開了一道縫隙。


    滾燙的血漿像是噴的火山,再沒有障礙能夠阻擋。鎖控著「不動邪心」的封禁一條條崩潰,驚人的熱量以心竅為中心,膨脹開來,刹那間將冰冷的血液蒸至沸騰!


    「唔!」


    李珣猛地咬破了嘴唇,將喉嚨裏翻騰的咆哮聲硬壓了回去。他伸出手,扶著院牆,勉力撐起身子,在原地僵了一下,忽然後翻,躍過僅有丈許的外牆,落在精舍之外,踉踉蹌蹌地跑開。


    他沒有禦劍騰空,隻是憑藉兩條腿,高一腳淺一腳地前進。雖然黑夜已經降臨,漆黑的夜色卻沒有給李珣造成任何困擾,不管是嶙峋的怪石還是橫出的樹枝,包括地上爬動的小蟲,都被他收入眼中。


    然而,這些東西,無一例外地被蒙上一層淡淡的血影,隨著身體的移動,視界中所有的一切,像是被血流衝刷,扭曲變化,妖異之至。


    不知走了多遠,眼前景物的扭曲程度更加嚴重,李珣隻覺得連整個天地都在晃動、崩解,從中流淌出來的,便是那永無休止的血紅色浪潮。


    他的肢體不住地顫抖,因為在皮肉包裹之下,洶湧澎湃的血流已經燃燒得快要炸開了!


    依靠最後一點靈明,他驅動體內的「同心結」,出信息,再抖抖索索地拿出「無顏甲」,覆在臉上,將外袍反穿,做完這些的時候,他全身骨節都在咯咯作響,體內縱有可毀天滅地的偉力,他卻再也控製不住半分!


    腳下一軟,他摔倒在地上,好像壓折了一棵小樹,卻感覺不到一點兒疼痛。恍惚中,在心底深處,有一頭凶獸縱聲長嗥。嗥叫聲透過胸腔,震動聲帶,讓他再也忍耐不住,喉嚨裏出呼嚕嚕的怪響,與嗥叫聲共鳴。


    火流終於席卷了他全身的每一個角落,然後轟然爆開,無可抵禦的偉力瞬間拔升了無數個層次,催毀所有、吞噬一切。


    在此刻,甚至連記憶也被燃燒殆盡,李珣隻感覺到那沒有上限的火熱,他的靈魂被這熱量充斥著,融化、變形、純粹!


    不知過了多久,依稀間,遠處有人聲傳過來,打破了那「純粹」的狀態。李珣睜開眼睛,眼前的血影異象依然沒有好轉,但那些被血流衝刷扭曲影像卻以一種玄妙方式,為他「講述」這世界背後的某點奧義。


    本能地,李珣更在意來人蓬勃運轉的生機脈動,約是三五個的樣子。


    不必目見,李珣便能以一種奇特的方式,在心中將其勾描出來。那脈動就好像是數團燃燒的火苗,被他攏在掌心,隻需輕輕一合……


    「嗡」的一聲顫鳴,李珣周圍的林木倏然間在無聲無息中崩解潰散,撒出漫天碎末草灰。更遠一些響起數聲悶哼,還夾雜著咯血的怪音,稍過了半息,便有人大聲叫道:「何方朋友,我們無怨無仇……」


    剩下的話,李珣再沒有聽下去。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低頭打量自己的雙手:「原來殺人和殺魚還是不一樣的,至少,要再加上幾分力!」


    那邊幾名修士終於現了他,與之同時,李珣也轉過臉來,想打量一下對方。然而,在「血流衝刷」下,他隻能看到幾個模糊的人形輪廓,惟有他們身上輻射出的生機脈動,才能清晰地映射在他心中,散著莫以名之的誘惑。


    對麵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無比:「魔頭……」


    在他們恐懼的顫音裏,李珣忽覺得體內的熱量又拔升了一個層次。他低吼一聲,向前踏出,充斥全身的火流似乎找到了泄的出口,轟然聲中,透體迸!


    然後……世界就清淨了。


    不止是清淨。積壓在體內的燥熱被泄出去,李珣便感覺到了一陣久違的清涼。與之同時,他支離破碎的記憶漸漸歸位、組合,形成連續不斷的影像,從他心頭流過。


    他不自覺地閉上眼,慢慢體味著回溯的記憶,而等他明白自己為什麽會來到這鬼地方時,他又睜開眼,扭曲的視界明顯改善,暗紅的血影也淡去許多。隻是,在他眼前,更具有刺激性的情景,正慢慢鋪開。


    一地殘肢斷臂,鮮血飛濺,沾染上幾張扭曲的喪失生機的麵孔。


    深深地吸了口帶著濃重血腥味兒的空氣,李珣心中出奇的平靜。他隻是抬起雙手,看著上麵仍在滴落的鮮血這個時候,他忽然就明白了昨日另一位同仁的心情。


    便在此刻,越敏銳的感應,現了某個頗為熟悉的生機脈動。


    李珣沒有抬頭,心中卻以特殊的方式,將此脈動的源頭,還原成為記憶中的影像。


    「看」到那張肥臉,李珣啞然失笑,稍後,他側後方叢林深處,炸出一道塵煙,至少兩株粗可合抱的大樹從中崩裂兩段,一個胖胖的身形被炸了出來,有些狼狽地站在李珣數丈之外。


    「呃,我隻是路過,這位……咦,三師弟?是你嗎?」


    哦,差點兒忘記了這個稱呼。李珣聞言,甩去手指尖最後一滴血珠,轉過身來。現在他心情還不錯,至少比中午要好上許多。因此,在看到箕胖子那揉合諸多奇妙表情的肥臉時,他露齒一笑。


    「原來是二師兄,你來得正好!」


    「啊?」


    看箕胖子臉上露出貨真價實的驚訝,李珣心中突然冒起止不住的滑稽感覺,所以,他為之放聲大笑,肆無忌憚的笑聲驚起無數夜鳥走獸,再擴散向更遠的虛空。


    箕不錯肥臉皺起,試探性地問了一句:「師弟呀,你沒事兒吧?」


    回答他的是一記重重的拍掌聲,李珣收了笑,神色卻越和藹可親:「多謝二師兄關心。隻是恰逢其事,不如,你把身上值錢的玩意兒都搗出來吧,今天我要……」


    直視著胖子溜圓的瞳孔,李珣咧嘴一笑,牙齒在黑暗中閃動寒光


    「打劫!」


    請繼續期待幽冥仙途第二部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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