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在燃燒,沸騰的火雲遮蔽了人們視線所及的一切,在厚厚的雲層中,甚至還有巨大的漿泡在隆隆聲中炸開,像火山口裏滾動的岩漿。


    漿泡的密度在一瞬間就狂增至非常驚人的地步,火雲上像是刹那間隆起無數奇形怪狀的大包,如一張被燒傷了的人臉,無數的燎泡都擠出了濃液,迸射出漫天火雨。


    無數細小的火花真如雨點般散射下來,像一陣淅淅瀝瀝的小雨,但那結果,卻絕對是一場噩夢。


    刹那間,周圍的一切都在燃燒,美麗的楓林這下可真的著了火,成百上千棵樹木,頓時全都成了火把,一聲燃燒起來,“嗶嗶剝剝”的枝條炸裂響成一片。


    噬人的熱浪撲麵而來,人們的臉上,都變成紅通通的一片,在這樣的顏色下,看不出他們本來的神情。


    然而,明瀾的嗓音確確實實地走了樣,他像瘋子一樣大叫,早不複平日裏的道骨仙風:“千裏火雲……天啊!快走!快出林子!”


    眾弟子早嚇得呆了,聞言也不多想,立時使出移動最快的法子——禦劍!


    有五個人度極快,在明瀾出口的刹那就駕劍飛起,而下方明瀾的嗓音,已扭曲得不成樣子:“不要飛……”


    剛剛吐出三個字,天空中仿佛是響了個霹靂,震耳欲聾的巨響,將所有人都震得兩眼花。


    而在這聲巨響中,先飛上半空的五人,就如同五個紙人,在滾滾的火焰驟雨中憑空化作一撮飛灰,熱浪一吹,便漫天散去。


    齊芸尖叫了起來。


    叫聲未停,嶽明風已一把將她抓著,捂住了她的嘴,繼而大吼道:“伏地,出林!千萬不能飛!上麵是百劫千重火獄,小心‘飛劫火’,不可硬接!”


    說完,便將齊芸一把甩出林子,當即,餘下的三代弟子,都成了滾地葫蘆,他們連為同伴哀傷的時間都沒有,就要為自己的小命來努力了。


    李珣並沒有第一時間趴下,大異於他平日所為。


    原因卻是他看到了林閣臉上,那猛然迸的複雜神情:獰厲、悲苦、絕望,所有的一切都隻存在了那麽一刹那,就消逝在一片平靜之中。


    然後,李珣隻覺得腿彎一痛,便被林閣踢倒在地,在摔倒的時候,他感覺到林閣在他頭上一摸翎針”抽了下來,又塞到了他懷裏。


    “用這個護住心口…辟邪’交互使用,或許能保住性命。等會出林就跑,切莫回頭!”


    聽到這種說話,李珣還沒來得及多問一聲,便被林閣一腳踢飛,這一腳用勁極為巧妙,李珣並未感到疼,但飛出的度卻是極快,眨眼間便摔出林子,落在山道中央。


    三代弟子中,最後出來的是祈碧,她卻是被嶽明風和明瀾連手摔了出來的,正好落在李珣身邊,她臉上被火光照得通紅,卻掩不住那近乎絕望的懼色。


    “百劫千重火獄……怎麽會?”


    聽到了她的喃喃自語,李珣忽地想起了林閣的吩咐,心頭一冷,一把攫住了祈碧的手腕,低吼道:“師尊要我們快走……”


    話音未落,他似乎聽到了一聲冷哼,緊接著,一道亮光從他眼前閃過,他本能地大叫一聲,卻忽地感到胸口處先是“玉辟邪”一涼,然後便是“鳳翎針”高地震動起來。


    一悶爆,李珣隻覺得體外一熱,令人窒息的熱風便將他吹得滿地翻滾,差點滾落到山道外的山澗中去!


    這時李珣耳邊傳來了祈碧的低哼,聲音極其痛苦,緊接著手上便感覺到了一股大力,他慘哼一聲,便在這痛苦中,祈碧甩脫了他的手,翻滾落到山澗之中。


    在這種情形下,結結實實摔了去,幾乎便找不到活路!


    “該死!”


    李珣趴在地上,滿口灰土,而天旋地轉的感覺剛剛過去,他便盡力睜大眼睛想瞧個究竟。


    然而觸目所及,卻讓他幾乎了瘋。


    山道上空空蕩蕩,正有一點殘留的黑灰,隨著熱風卷入天空。


    逃到山道上的十名三代弟子,此時隻剩下了他,還有那在不遠處坐倒地上,已經嚇傻了的齊芸。


    除卻在山澗裏死多活少的祈碧,其它人再沒有在這世上留下半點兒痕跡!


    楓林仍在燃燒,與天上無邊無際的火雲相映,卻顯出了即將崩潰的暮氣,隻有連串的枝葉爆裂聲在響著,其餘的就是死寂。


    李珣眼前的世界,已被高熱的煙氣熏得如幻境般扭動起來,看不真切,他勉力凝神又看,恰見一道火光從天而降。


    與剛剛那烈焰橫飛,熔金銷鐵的霸道不同,這火光通體透亮,裏麵數層都是已燃至極處,近乎透明的光幕,火勁內斂不。


    但一接觸地麵,隻聽得一聲低低的這方圓數裏的楓林,竟也化灰而去,隻露出光禿禿的山體。


    李珣眼前豁然開朗,一直隱在林中的三人,此時也顯現出來。


    隻不過,他們帶給李珣的,是最直接的恐懼——三人成犄角狀站立,其中隻有林閣站得還算穩當,而明瀾及嶽明風兩人已是搖搖晃晃,如醉酒一般,軟綿綿地在地上走了兩步,身上卻忽地一亮。


    李珣的眼珠差點兒爆裂了。


    無數的火苗從兩人的皮膚下迸了出來,細細的火苗,更像是一把把鋒利的尖刀,輕而易舉地撕裂了一切,將兩人切割得支離破碎,然後才是殘忍的鍛燒。


    隻有兩聲低低的呻吟,明瀾和嶽明風便永遠消失在世間。


    李珣的腿軟了,甚至連站起來逃跑的力氣都失去了,他隻能看著林閣,希望這位唯一還能支撐的師長能給他一線生機。


    似乎是感應到他的念頭,林閣向這邊看了過來,蒼白的臉上竟露出了一絲苦笑。


    隨即,在李珣絕望的目光下,他身體一晃,單膝跪在了地上。


    那道從天而降的火光也隨之光芒一斂,然後便是一聲頗為響亮的振衣之聲,李珣呆呆地看過去,隻見到迎風輕擺的紅披風之下,那一道紅得淒厲的人影。


    這個人影背對著他,麵向林閣。


    他看不清此人的模樣,隻見她包裹在這披風之下的身形,纖瘦頎長,卻沒有半點凶厲之氣。


    李珣心中閃過了一個人來,也隻有她才會有這樣的修為,也才會不由分說,便連殺明心劍宗十餘人,隻像是拂去身上灰塵一般的隨意輕鬆。


    “鳳凰兒,你果真還在世!”


    林閣的聲音十分虛弱,顯然剛剛擋下那一輪劫火,已讓他精疲力竭——這還是數日前,三招兩式打跑心殛子的那人嗎?


    他和眼前這人的差距,比之他與心殛子間的距離,還要遠上十倍!


    披風“簌簌”抖動了一下,那人似是做了什麽動作,這滿天的火雲,忽如來時一般,轉眼間四散而去,山上又恢複了正常的天色,再沒有半絲火星。


    隻是,化灰飛去的楓林,以及同等下場的十五名修士,卻已不可能再恢複過來。


    然後,李珣便聽到了一聲低沉悅耳的感歎:“林郎,百年之間,你是越不濟了。”


    說不出這感歎中是什麽意味,不過僅聽這嗓音,李珣便在腦中勾畫出一個雍容端莊的形象。


    隻有這種形象,才配得上那不急不緩,卻有著淡淡情思韻致的聲音。


    當是絕代佳人啊……


    看林閣的反應,比起她差得就太遠了。


    林閣單膝跪地,掙紮了兩下,卻沒有站起來,最終身體一歪,坐倒在地上,劇烈地喘息兩下後才道:“鳳凰兒,你是來殺我的嗎?”


    鳳凰兒,便是百年之前“殺鳳”事件的主角,通玄界稱其為“妖鳳”,而其自號“棲霞元君”。


    她與林閣本是一對道侶,也為林閣師門默許,卻因修煉“種玉魔功”,非但林閣棄她而去,還在十萬大山之中被三十三宗門連手圍堵。數千名精銳修士布下天誅絕陣,卻仍被她逃脫,至此消匿無蹤。


    而百年之後,她第一次出現,便殺了明心劍宗十五名修士祭旗,此時再加上三個,也沒什麽難處。


    隻聽她道:“是啊,這百年間,我無時無刻不這麽想……隻是你在連霞山上,我又打不過鍾隱,這才沒有去。”


    如果她用尖亢淒厲的嗓音這麽說,李珣半點兒都不會奇怪。可是,她語氣中卻自有一番纏綿不盡的柔婉溫情,且語意平淡,這感覺怎麽聽都詭異得很。


    林閣的語氣顯然有些顫抖,他急促地喘了一口氣,才道:“所以,我一下山,你就知道了,然後趕著來殺我!”


    “這是自然!”妖鳳似是在笑,笑得溫柔如水:“林郎啊,自從你拋棄我母女的那一天起,我已等了百多年,怎還能再等下去?”


    “哈……”


    林閣猛地大笑起來,直笑得嗓音嘶啞,這才開口叫道:“滑稽!怎地說是我拋棄你?嘿嘿,種玉魔功!不要忘了種玉魔功……”


    妖鳳輕輕地歎了一聲,而這一聲歎息裏,卻是充滿了憐憫之意。


    這讓她的語氣更顯輕柔:“這唬小孩子的理由,騙騙小輩也就罷了,你這參與了那屆水鏡之會的人,怎麽也信了這個……


    還是,你非要逼著自己相信,才能好過一些?“


    林閣的笑聲忽地中斷,隻聽得妖鳳在那裏輕緩地道:“人妖殊途,若要子嗣,則非種玉魔功不可。如果我真要修煉魔功,一點元胎成形便足矣,何必要懷胎三載,受那無盡苦楚?這種情形旁人不知,難道你也不知?”


    林閣的喘息聲加劇,卻仍沒有開口。


    妖鳳像是陳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般,語氣沒有半點起伏:“到頭來,還不是四九天劫將至,我那孩兒乃逆轉天道而生,正應了劫數。


    “有孩兒在,天心不測,劫數便生變量,說不定通玄界要死多少修士;若沒了那孩兒,則一切回歸正軌……當年水鏡之會,所說的不正是此事嗎?”


    林閣的喘息聲停止了。


    而在山道上齊芸的呼吸聲,卻急促了起來,顯然是因為次聽到這個信息,被嚇得很慘。


    李珣這時才有工夫看她一眼,好在她看來也沒什麽傷處,隻是臉色蒼白,鼻息不穩,顯然內傷不輕。


    對於妖鳳所言之事,李珣雖然吃驚,卻還沒到承受不了的地步。


    照他想來,這樣反而更合理些,其中利益關係清晰準確,比那個所謂的修習魔功,眾生遭難之類的理由要強得多了。


    而且,自從前日聽到心殛子的話後,他便對其中的“真相”有了心理準備。


    而越是如此,李珣越覺得林閣的反應奇怪,不知道為什麽,他總感覺怪怪的,卻又說不出怪在哪裏。


    半晌之後,林閣越虛弱的嗓音才響了起來:知道了?”


    此言一出,無疑證實了妖鳳話中的真實性。


    隻聽到林閣慘笑兩聲:“我能有什麽辦法?當年,師尊與我長談了一日一夜,說盡了那孩兒的壞處,我幾次開口都抵不過……我也想與你商量,但看你那神情,我又該怎麽開口?


    “師門恩義,我一輩子也償還不了,又怎能違逆師命?我還想回山,請六師叔為我做主,隻是才耽擱了一日,便傳出你被圍堵在十萬大山中的消息!


    “那時候,你要我怎麽辦?去與你共抗師命?還是將你圍殺當場?鳳凰兒,你可知我當年心中的苦楚,可知我當年的慘處!”


    林閣的話音淒厲悲慨,但在場的人,都聽出了其中更深一層的意思。


    說到底,這不是一個人臨死之前的悲鳴,而是在絕望中的呼叫,甚至可以說是求饒。


    齊芸的呼吸更紊亂了,李珣緊皺著眉頭,心中的感覺卻是說不出的古怪。


    妖鳳的反應則更是奇特,她語氣似有幾分迷惑。


    在向我求饒嗎?”頓了頓,得不到林閣的回答,她輕輕地搖頭,語氣中有一絲如虛似幻的迷蒙:“我還記得,百年之前,你是極倔強的。雖然我的修為遠勝於你,可是,你從不向我低頭……”


    她的話沒有說完,但李珣卻能明白她的意思——林閣,你在搞什麽鬼?


    “鳳凰兒!”


    林閣的嗓音已開始顫,這顫音微妙得很,李珣細細聽來,竟察覺不出這是激動還是恐懼:“我知道我對你不住,可是,我們的孩子……”


    他的聲音驀地低落下去,李珣忍不住側耳傾聽,但隨即貫入他耳中的,卻是一聲刺耳的尖嘯,嘯聲直撼腦顱,有那麽一瞬間,他幾乎以為自己的腦子要炸開了。


    慘哼一聲,李珣雙手緊捂在耳朵上,他兩眼花,隻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搖晃,才支起來的身子又一頭栽下。旁邊的齊芸比他更慘,“咕咚”一聲仰天倒下,昏了過去。


    李珣至今還不知到底生了什麽事,但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林閣絕不像剛剛所表現的那麽孬種。


    更直接明白的說,剛剛那叫設局、做戲!


    嘯音餘波過去,李珣在嗡嗡的餘音聲中,隱約聽到了身邊不遠處,一聲響,他勉力睜開眼睛,在仍然傾斜的視界裏,他看到林閣就像一頭死狗,臉朝下趴在地上。


    他又閉了閉眼,再睜開時,視線便好得多了,而此時吸引他注意力的,不再是林閣,而是已經轉過身來的妖鳳。


    李珣敢誓,這是他所見過的女性中,能夠將大紅衣袍穿成冷漠端莊的唯一一人!


    造成這種效果的最大原因,當然是她幾若冰雪的皮膚,晶瑩剔透到已不能形容其細膩光潤的程度,感覺她的皮膚仿佛是在光,是用無瑕的美玉雕刻而成。


    她的眼眶比常人略顯長了一些,斜斜挑起,又是長眉入鬢,“鳳目蛾眉”之稱,當屬名至實歸。


    如此麵相,本來頗有幾分嫵媚之氣,然而一雙眼眸漆黑如點墨,沉寂不見底,又將一切氣息都吞沒不見,使人不敢輕侮。


    曲線優美,弧度微有下垂的唇線,顯出她強勢冷硬的性格,倒似天生為了征服而存在。


    當她唇角處顯出一絲笑容,牽動整個麵部表情的變化時,李珣一方麵為她的絕色而傾倒,另一方麵,卻是從心底竄起了陣陣寒意。


    剛剛……應該是林閣暴起偷襲吧!


    李珣將之前生的事琢磨了個**不離十,林閣從碰到妖鳳的第一時間,便開始做戲!他本來就不至於那麽不濟,之所以會放低姿態,甚至搖尾乞憐,都應是讓妖鳳降低警覺心的手段。


    隨後,他便趁著一個小小的機會,暴起傷人。隻是那結果卻是糟糕得很!


    林閣此時距李珣不足三尺,李珣完全可以感覺到他粗重的呼吸,還有他身下殷殷擴大的血漬不應是做戲了。


    在這種情形下,林閣卻在笑,他吃力地撐起身子坐在地上,將唇角血漬擦去,聲音雖然虛弱,卻有著一股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氣度,甚至這氣度,李珣也從未在他身上見到過。


    他對自己那頗顯不堪的手段,供認不諱:“慚愧,還是沒有得手!現在,殺剮由你!”


    妖鳳的笑容極其微妙,感覺中,她遍體的冷意,在這笑容裏已緩緩融化,語音又恢複到了先前的溫柔:“林郎,你的性子雖未變,可是心思卻要深得多了!”


    對這兩人的情狀,李珣心中寒意森然。


    他們兩人對剛剛那一記偷襲看得似乎很隨便,隻是各逞心機,讓人探不著虛實。


    林閣固然是狠下辣手,絕情得很,可是看妖鳳一臉從容,顯然也是早就有了防備的心思。


    眼前如此情況,便是有血海深仇,也顯得詭譎陰森,這讓李珣不禁懷疑,他們之前真的是一對道侶嗎?


    對妖鳳的感歎,林閣隻是微笑:“哪裏,總還比不上你……其實,我一直都在懷疑,按你以前的性子,剛剛絕不會給我說那種廢話的機會!


    “而且,你從頭到尾,都防得滴水不漏,如果不是說到了孩子,恐怕我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這卻是師從何人?”


    妖鳳淺淺一笑,愈顯得溫柔和順,全無鋒芒:“你為何不直接問我,當年是靠誰逃出去的?”


    李珣聞言心中一動。


    當年的事,他也知道個大概,似乎是由三十三個宗門連手動的天誅絕陣,本沒有什麽破綻,卻讓妖鳳在無聲無息間遁去,按照推論,應是有某個宗門當了內鬼縱她逃去。


    百年來,那個宗門是誰,正邪各宗之間都無定論,平添了許多猜忌。而現在,妖鳳就要公布這個答案了嗎?


    林閣坦然點頭:“對那一宗門,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縱你逃遁,且使劫數無聲無息地消弭,這等驚天手段,林某心向往之!”


    妖鳳微偏過頭去,似是歎息了一聲,既而輕吟道:“天音參妙化,三洞玉歸真。”


    李珣還在迷糊,但他眼角的餘光卻看到了林閣蒼白的臉上,刹那間滿布紅潮,這鮮豔的紅又在眨眼間消褪下去,留下的是一片鐵青顏色。


    李珣可以感覺到,林閣的身體在輕微地顫抖,這絕不似在做戲!


    隨即,李珣猛醒:“天音妙化、玉歸真…不是玉散人?”


    刹時間,他看林閣的眼神便立刻不同了。如果說剛剛還有些為湧動的心機而驚悸的話,那現在剩下的,便隻有憐憫了。


    這下林閣不必裝,嗓音也是啞了:“不錯,玉散人修為精深,確有逆天之力……”


    話說了半截,他再也忍不住,一拳砸在地上,低吼一聲:“你為何要去求他?”


    這一嗓子來得好生突然,李珣被嚇得身子一震,隻覺得其中嘶啞的尾音,如同一塊燒得通紅的烙鐵在人身上一碰,“滋滋”之聲,直令人汗毛為之倒豎。


    沒有一個男人在得知自己當了烏龜後,還能言笑自若——林閣已是極了不起的,他還能強笑那麽一聲。


    妖鳳卻是真的笑了起來:“夫君不能救我母女,我自然要找能救的人,這有何不可?”


    這是她第一次稱林閣為“夫君”,隻是這一聲稱呼,卻如同一柄利劍直捅入林閣心窩,這是他絕無法忍受的恥辱!


    看林閣的臉色,便知他已是方寸大亂,他眼睛通紅,倒似是一頭擇人而噬的野獸,危險的氣息,讓李珣的身子忍不住向後挪了一下。


    這一動,糟了!


    林閣通紅的眼睛一下子盯了過來,打在李珣臉上時,先是迷糊了一下,隨即便比之前紅了十倍!


    李珣如同被蛇盯住的青蛙,全身僵直動彈不得。心中隻是慘叫:“這關我何事,關我何事?”


    幸好,這種眼神並沒有持續太久,而且林閣的神智似乎也在恢複,到最後,隻餘下了一聲呻吟似的歎息。


    然而,李珣卻不因此而稍感輕鬆,他甚至比剛剛更緊張了。


    因為,在林閣之後,妖鳳亦向他投來了目光,其中頗多可堪玩味的意思:“他是你徒弟?”


    “……不錯!”


    李珣耳中聽著,同時壯著膽子抬起頭來,看著妖鳳的臉色。


    正巧妖鳳也向他看來,四目交投,李珣隻覺得脊椎一冷,脖子當即動彈不得,就是想逃開目光也不可能了。


    他不明白妖鳳眼眸中那絲奇特的光芒是什麽,這對視隻持續了大約半息時間,妖鳳便主動移開目光,將注意力轉到了齊芸身上:“這個女弟子倒頗是可愛……也是你的弟子嗎?”


    “這倒不是,你……”


    話才說了半截,卻見到妖鳳伸手一探,便將不遠處的齊芸憑空攝來,提在了手上。


    妖鳳身材頗高,嬌小的齊芸被提起來時,腳尖距地麵還有數分的距離。


    齊芸被這麽一弄,總算是回過神來,一抬頭,卻正看到她今生最大噩夢的製造者。


    即使修道也有數十年,但仍然無法抵擋這樣的刺激,她尖叫一聲,本能地揮掌就打——“笨蛋!”


    李珣閉上了眼睛,不忍心看這蠢女人的愚行。


    一聲清脆的骨碎聲響了起來,齊芸揮出的手臂寸寸斷裂,而她卻連慘叫的機會都沒有。


    妖鳳輕扼住她的脖頸,看著她漸漸烏青扭曲的臉,輕輕地道:“知道為什麽能活到現在嗎?”


    齊芸的眼淚忍不住流了出來,因為恐懼,她已經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隨後,妖鳳將她扔到李珣身邊,淡然道:“如非必要,我不殺女人。至於你那徒兒,卻是因為他有鳳翎針在身……如此剩下了兩個活口,卻太多了些,我隻要一個!隻要一人,將林郎你的死狀公諸天下,其它人便做你的陪葬之物吧!”


    李珣心頭猛地一跳,而下一刻心中浮起來的,竟是擋也擋不住的火熱,在他腦中,卻是一片冰寒。


    一聲,齊芸被甩到了距他不過半尺之遙的地麵上,觸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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