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之中,有光在閃爍。


    走近一看,一片連綿無盡的梨花樹海在黑乎乎的夜裏熒熒生光。一陣微風掠過朵朵雪白的梨花繁簇,散落的花瓣宛如飄雪在空中紛飛旋轉。


    東華帝君知曉自己又再次做夢——六年間他反複在做的夢。


    他不慌不忙,舉步向前,走入梨花樹海,心念著那份邂逅——六年間夢裏反複出現的邂逅。


    行至一樹下,一名女子背對著他佇立。


    她身著白色紫繡襦裙,其柔順絲滑的長發披灑在一肩上,如同一梨花精靈,身影隨風而飄逸,姿態隨搖枝而婀娜。


    他繼續走近,她似乎聽到他的腳步聲,徐徐轉身。


    不出意外,她的臉在那壓低枝頭的重重白花裏隻顯出一雙秋水蕩漾的明亮眼眸。她手裏捧著斷了簪柄的簪花,白皙的玉花透著微弱紫光。


    她如同往昔的夢裏,把簪花遞給他,交托到他手中。


    夢本該到此結束,但,這次並沒有。


    她拿著簪花的手倏爾一緊,把它攥了起來,手心就滴出鮮血,把它漸漸染紅,仿佛是簪花自己在流血。


    他一驚,伸手便想要抓住簪花。但他們的距離忽爾拉開,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根本無法抓住。


    他唯有看見,那雙明亮眸子黯然留著淚滴,依舊注視著他。


    “我們就此永生不見。”


    那女子與綿延至世界盡頭的白雪梨花一同在黑暗中飄散消逝。


    對這個夢隻有朦朧記憶的穆少陽駕著車駛向一處,停在一家高級婚紗店門外。


    他斯斯然入店,一位服務員走上前來招呼他。


    他來到此處當然不是因為自己是新郎,隻是因為司劍星邀他做伴郎。他一開始有猶豫,但想能夠親身體驗一下凡世的婚禮,就應允了。


    服務員看到這位臉龐清冷,五官英俊的男子,已經花癡上身,不斷招呼著,引他進了趙小姐與司先生的專屬選購婚紗的房間。


    “其實,伴娘也來了。不過,我們見新娘子還未來,就幹脆叫她參加我們最近推出的試穿活動。”


    穆少陽眉梢動了動,一言不發,坐下來隨手拿起一本雜誌看了起來。


    這個房間內還有一個大的試衣間,以厚重的簾子作門,簾子正對著就是一環形沙發,沙發兩邊的牆壁上就是兩麵大鏡子,正是供人隨時審視試衣效果。


    穆少陽就坐在這沙發上,閑暇地等待一對新人到來,也沒在意服務員口中的伴娘是不是在換衣服。


    突然,兩位服務員把簾子一拉,引出裏麵的伴娘。


    穆少陽看著雜誌的眼眸斜抬一瞥,然後,輕輕放下雜誌,雙眸毫不顧忌地抬起,把這位身穿婚紗的伴娘盡收眼底。


    陸菁菁身穿一件裹胸高腰婚紗,材質以緞麵為主,麵上有紫線繡花再覆有一層白色蕾絲,而且就款式的合身度,她身材的“雄偉”得到突出,蓬鬆展開的裙擺增添一點小公主味道,整體剛好顯得性感卻不失甜美。


    在兩旁大鏡子上留下讓人難忘的倩影。


    一拉開簾子,菁菁就看到他坐在麵前,還目不轉睛地瞧著自己,嚇得僵在那兒。


    方才,她到店的時候,也坐在沙發上等待雅婷和小司過來。後來,服務員說現在有免費試穿婚紗的活動,她看著掛滿一排排架子的婚紗,兀自想起當時在浮生繪的大婚情形。


    那一襲紅色的禮服,頭戴的金釵步搖,那份新娘對婚禮的期待與忐忑再次湧上她的心頭。


    再掃視一遍白花花的裙子,她永生未必有機會穿……


    每個女生的人生都要有一件婚紗。


    於是,她就選了一套試穿。


    可,此時此刻,她後悔不已,相當窘。


    被他的目光看得心慌慌,她極力裝作平靜,道:“你怎麽在這?”敬語再次被忘光光。


    他卻沒有回答她,反而站起來,手指覆在唇上,走到掛滿婚紗的架子,然後,選了兩套出來,對服務員說道:“把這幾套也給她換上。”


    還在不停選,不停往服務員手上放……


    菁菁一時之間就懵了,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被服務員推進去換。


    每換一套就出來給他鑒賞一下。


    換了四五套後,菁菁才反應過來。


    為什麽我要換給他看!


    服務員又再次拉開簾子,她再次看上他的冰臉,他眼睛仿佛在研究著什麽難題似的,高度專注在她身上。接著,他稍一擺手,示意服務員幫她繼續換。


    “等一下!”菁菁雙手在空氣中壓了壓,“我們試了很多套了。不用再試了,我不是新娘……”


    穆少陽的眼睛頓時露出意興闌珊的神色。


    她狠狠地瞪他一眼,心裏氣極了。


    竟然當我是芭比娃娃,婚紗不停換了又穿換了又穿,還要不斷用目光來對我評頭論足!


    她換回自己衣服,生氣地遠離他,坐在環形沙發的一端,沉默不語。


    她不禁在想,如果六年前她不知道真相、沒有打碎憶魂、也沒有任由他離開,他們會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像平凡的新人,在婚紗店裏一齊挑著禮服,滿心喜悅地準備著婚禮。


    想到此處,她的臉色變得深沉。


    忽爾,她感覺到身旁有人挪動,坐了過來。


    那把悅耳的低音在她耳邊響起:“第一套最好看。”


    菁菁的耳朵和雙頰即刻火燒火燎似的,紅了。瞪圓的雙眼看向身旁。


    穆少陽勾唇一笑,拿起雜誌,不再看向她。


    她感覺自己某個敏感器響起嘟嘟聲的警報,似乎她下意識對他的舉動有了什麽認知。


    正在她想要解構這個認知的時候,雅婷跟小司就來了,說被酒席方麵的事情耽誤了時間。


    菁菁不由分說把雅婷拉到一邊,小聲問:“為什麽他會在這裏?我不是警告過你,絕對不能找他做伴郎的嗎?”


    雅婷嬉笑著道:“男方的我一向無權過問的。或許是穆總比較體恤下屬,就自動請纓做伴郎……”


    菁菁真想掐她脖子,奈何周遭有人無法下手。隻好把恨意也延至小司身上,目光狠瞪他。


    但,此時小司跟穆少陽站在一齊,菁菁的可怕目光沒引起正在跟服務員商談著的小司的注意,反而惹起穆少陽的一瞥。


    菁菁嚇得立馬收回目光。


    那個警報在心口響得更加響亮。


    因為她回收眼光的那麽一刹那,她看到了。


    有什麽在那雙澄清透亮的黑眸裏閃過……


    那是名為“有意思”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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