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菁以前讀過某部武俠小說,其中一個主角練了門武功,手指可以發出真氣,如劍般使用。當時,她對此感到驚奇趣怪,大家總覺得手指指是沒禮貌的表現,可是,在這裏就成了獨步天下的神技。隻不過,這神技,主角練得太糟了,無法隨意而動,亂發一通,傷人傷己,嗚呼哀哉。


    後麵這句感歎其實也是在說她自己。


    此刻,她也像這個主角一樣獲得了神技,集中精力就可將仙氣匯於右手的食指。不過,使用起來,也像這個主角一樣糟糕透了。她完全無法讓食指穩定地輸出仙氣,形成持久的箭風。連射出的方向,她都無法固定,有時是“自拍專用”的四十五度角,有時是“垂釣專用”的向下九十度,還有時是“三六零專用”的全角度環繞。仙氣亂射,一時竄到花海中擊散幾朵花,一時直飛上天射了個空。別說十個靶子,一個靶子都難中,還說要擊穿靶心?“我容易麽我?”菁菁心裏暗自苦道。


    東華帝君倒是很悠閑地坐在老榕樹下,展開了個結界,看著書喝著茶,時不時就一句輕歎:“愚子難教也。”


    聽到別人說自己是“愚子”,菁菁心中甚為不服。她再次定下心來想,第一次帝君手把手地指引時,為何自己成功射出仙氣了?再次想起帝君教導時那酥麻的觸感,馬上甩了甩頭。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轉念回想當時的其他感覺,但還是沒能回憶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她幹脆坐下來,在花叢裏慢慢地思考,也不怕壓壞花兒們,因為帝君稍後肯定會恢複原狀的。低頭看了看,既然遠距離不成,不如先試試近距離。食指拈一花,閉眼凝神,感覺仙氣緩緩流動,達至指尖,而後一絲一縷地傳至花梗、花瓣、花芯,花兒瞬間以花芯為中心支離破碎,散化作塵泥。看到此景,她自己靈光一閃,馬上了悟,自己不能好好控製仙氣是因為過於急迫地把它輸出體外。仙氣不是越多就越好,而是該量力而行,把可以控製的量控製好。就像此刻,想要把仙氣傳至花芯,自己預先準備了遊絲般的仙氣。要操縱的仙氣一少,她便覺得感知敏銳起來,變得易於操縱。原來使用仙氣的法門就是一個“準”字。


    她頃刻間坐起身來,先從自己周圍的花海入手試驗一下自己的理論。右手食指繼續凝聚仙氣,自己身子一個轉圈,就地畫圓。指經之處,穿瓣碎花,倒散淒零。她心中不舍鮮花被壞,但而後就笑臉如嫣。事實證明,即使是少量的仙氣,隻要自己控製得住,一樣可以成為利器,符合天下共享的法則“快準狠”。


    她興高采烈地望向帝君,說:“帝君,你可不可以把這裏恢複一下?不好意思,花都被我弄壞了。”本以為他一直在看書,可一望過去,竟跟他四目相對,他一直都盯著自己。她倏爾覺得不好意思,說不定自己一屁股坐下來的醜樣都被人看在眼裏了。然而,自己心裏搗鼓了一下,不成,不能讓自己的七情六欲出現,馬上切換成機械模式。


    帝君眉頭微蹙,一個揮袖,花海恢複。菁菁並未察覺,自己從花叢起來後,白色的襦裙拈上了紫花,零零星星地點綴著,再配上她的嫣紅一笑,風景醉人。連平日隻愛喝茶的帝君老人家也看得醉了,可偏偏她看向自己之後,那笑容就收了。他是個很愛研究的人,菁菁這個課題太有挑戰性了。他再細想今晚她的一切行為舉止,她任何自然流露的情緒一到了他身上就沒了,不是說沒了,而是收匿藏起,讓人捉摸不透。他心裏嘖嘖稱奇。這時,見她準備要重新挑戰靶子,他心裏再次嘖嘖稱奇。雖然他列出十個靶子,但他並不指望菁菁可以完成擊穿靶心的任務。一個凡人要掌握好仙氣的使用不可能用一晚的時間就可參悟出來,剛才射中一個,隻是他故意放水,給人看到希望,讓人有動力去學。菁菁竟大出其望,隻是坐了坐,拈一拈花,便參透個中的法門。此乃慧根。


    帝君眼裏的喜悅歡愉在菁菁眼裏都瞧不見。她機械模式上身後,就隻專注於射靶這件事上。她並不急於同時擊穿靶子,是以先試著逐個射擊,熟練控製仙氣的量再說。而帝君也很配合,她每擊穿一個靶子就會有個新的出現。


    待她漸漸熟練,她心裏的得意和為推翻“愚子”一說的雄心,使她的機械模式有點掛不住了。她頓然生出一個想法,要姿勢瀟灑,動作優雅,故意炫給那個把人當蠢材的人看,好讓他折服。來個華麗轉身如何?她不禁露出了一點傻笑,用手大動作地拂開裙擺,營造飄逸的感覺,在原地轉個三百六十度,擺動的花色渲染四周,手指不停蓄力,準備轉回原點時,身子一沉就射出仙氣,完美地奚落把人當蠢材的人。誰知這裏並不是水泥地,哪會那麽平順地讓你轉個三百六十度?就在回到原點之際,鞋子被快成為花泥的梗子滑了一下,整個人向後傾翻。


    向後仰視,順勢而倒,眼見星空,卻馬上有一人影出現在眼簾,向後的跌勢也迅速停了下來。原來帝君已攬住她的腰,穩穩地抱她入懷。定了定神,她退開一點,抬頭一看,不禁瞳孔放大,一口氣倒吸了起來。剛才背光她無法看見,此時在月光下就可看到,帝君冷峻的臉頰上有一道劃痕,紅豔的鮮血開始流出。她準備跌倒之時,蓄力的右手向上指,來不及收回仙氣,直射出去,帝君穩住她的同時卻不躲不閃,硬生生地吃了這一擊。


    菁菁馬上反應過來,自己誤傷了人,連忙伸出手想要碰那個傷口,但又有點像怕觸碰碎裂的花瓶似的,手停在半空不敢向前,眼睛露出十分關切的眼神,表情非常著急。沒忍住自己的真心,在自己意識到前,手指已經在他臉上擦拭著流出的血。“對不起,痛不痛?我先去找藥箱。”這話說得溫柔似水卻又急促難耐,她手腳都變得忙亂起來,一股腦地跑進了屋去。


    如此緊張於一個對他而言微不足道的小傷,帝君倍感困惑。曆經各大天戰,馳騁沙場,常以一夫當關的架勢出場,皮肉之傷乃兵家常事。連周圍的神仙都不曾為他受傷而擔驚受怕,即使是愛慕他的人見到他受了一兩個劍傷刀傷,不是“沒事吧”,而是“帝君,加油,你能行”。他早已忘了被人心疼、被人擔憂的感覺。天下之大,沒有誰曾這般熱切地關懷自己。因為自己實在太了得了,普通人的情感投入自己身上都顯得浪費。日子久了,他也忘了身心上的“痛”。可今日看到她那般心疼自己的模樣——怯怯地不敢觸碰自己流出的血,慌慌張張地擦拭找藥。他覺得自己被珍惜了,而心裏沒有緣由地生出名叫“痛”的感覺。目光尾隨著她,直至她入了房內。


    他站在花海之間,手比劃著傷口,痛。其神思一時不能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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