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漢渚言畢,四周陷入沉寂。


    今天的場麵看著盛大,氣氛一派祥和,其實私底下卻因了前些天已散播到這裏的一個關於賀漢渚在某方麵的傳言,早就變了味道。


    那種事本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自古便有,也不是他獨一個,純屬私事罷了。但,話又說回來了,畢竟是不容於世情的,私事歸私事,若是運氣不好,被對手捉住了,加以攻擊,無限放大,且當事的另一方,恰也是個有名的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和賀漢渚有關係的那位,底子也早被人扒得清清楚楚了。姓蘇名雪至,敘府有名的天德行蘇家少爺,和賀漢渚是遠親,兩人是表舅和表外甥的關係,之前去往京師求學,因在醫學方麵極有天分,很快嶄露頭角,如今在京師也很有名氣,平日的往來之人,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當地勢力和賀漢渚之前並無深交,現在流言蜚語散得廣為人知,據說在京師,關於他的這個事,近日還惹來了不少衛道士的關注,並加以猛烈抨擊,認為世風本就江河日下,賀漢渚此舉,非正派人所為,對社會造成了極大的惡劣影響,當遭唾棄。所以前幾天獲悉他就要路過這裏,眾人預備做東之餘,未免也存了點看笑話的心理。今天在來的路上,一些好事之人甚至公開談論此事。不但如此,當地幾家報紙的記者,今日也聞風而至。


    蘇雪至神情自若,對著麵前的眾人,微微點了點頭。


    一個當地的記者早幾天前就從京師的同行那裏收了錢,答應今天會來,再寫篇稿子大作文章,卻沒想到出現了這樣的一幕,從人群後奮力擠了上來,看著蘇雪至,險些沒有跳腳:“蘇先生,我去年在京師任職!我在萬國醫學大會上親眼見過你的!你那會兒還是軍醫學校的學生!你怎麽可能是女子?”


    蘇雪至看了眼賀漢渚。


    賀漢渚依然保持著風度,繼續微笑道:“蘇小姐為行事方便,從小就以男裝示人。她也立誌去到更高的學府學醫。但正如諸位所知,當今的高等教育,除了極少數轉為女子而設的女子大學之外,普遍並未開放大門。僅僅因為性別的區分,女子就被剝奪了接受更高教育的權利,這是絕對的歧視和不公正的對待。蘇小姐為了實現心願,迫不得已,之前繼續以男子身份外出求學,如此而已。”


    隨了他的話音落下,周圍一陣騷動,那個記者瞠目結舌:“這……這怎麽可能!”


    賀漢渚麵上笑意消失,神色轉冷:“你是什麽人?事事都要向你報備?”


    他話音落下,同行的衛兵便上前,將這個擋了道的記者一把推開。其餘人這時反應了過來,方知是個誤會,紛紛上前,和賀漢渚握手,又呼蘇雪至為蘇小姐,恭維她為當世之花木蘭,自然,也不忘稱讚二人是佳偶天成。


    這一路行來,賀漢渚原本極是低調,唯獨在這最後一站,不但高調亮相,當天還應邀作了停留,和蘇雪至一道四處遊玩。


    此地自古被譽為楚中第一繁盛處,至晚清,更是以“東方芝加哥“之名而馳聲於海內外,可去之處,數不勝數。他二人外貌i麗,風度非凡,排場又大,前呼後擁,每到一地,必引發路人圍觀,說造成轟動的效果,也毫不誇張。


    當天晚上,二人還出席了市長為他們舉辦的一場晚宴。宴會上,賀漢渚邀請蘇雪至跳舞,二人聯袂起舞,舞畢,引來掌聲陣陣。就這樣,直到深夜,這一天的應酬方告終。他們住在當地最著名的一間高級飯店裏,請相送的人留步後,賀漢渚進了房間,人還在門後,便抱住了蘇雪至,一路吻著,進了臥室,再進盥洗間,洗了澡,相擁著,一起倒在了床上。


    “噯,你猜,京師的那些人,看到今天的消息,會是什麽反應?”


    片刻後,蘇雪至掙脫了他的親吻,問他。


    賀漢渚自然知道她口中的“那些人”指的是誰。


    “氣死最好。”他隨口道。


    蘇雪至嗤地笑了出來:“我也是這麽想的。否則,這麽累,還被人當猴子一樣地圍觀了一天,我太虧了。”


    賀漢渚大笑,讓她趴過來,他替她揉肩,放鬆身體。


    床邊的燈光照了過來,房間裏安謐極了。蘇雪至舒舒服服地趴在他的胸膛上,一邊享受著來自於他雙手的服侍,一邊歪著腦袋,看他那張英俊的臉,越看越覺好看。她大約一輩子都不會看厭的,她在心裏想道。片刻後,見他靠著床頭,望著自己,手上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似乎走起了神。


    “你在想什麽?”她忍不住好奇,笑著發問。


    他如夢初醒,哦了一聲。


    “我在想……”


    他卻又頓了一下,忽然自己仿佛也覺得好笑似的先笑了起來,又看了她一眼,隨即搖了搖頭,改口:“沒什麽。”說完,他繼續替她揉肩。


    他越是這樣,蘇雪至越是好奇,逼他立刻交待。見他就是不說,惱了,也不要他揉了,推開他的手,作勢要從他身上下來。他伸臂,將她攬回來,再次摟了。


    “好了好了,我說。”他哄她,語氣帶了幾分無奈,以及,那暗暗的卻無處不在的寵溺。


    “快說!”她催促。


    “我剛才在想,我們將來的孩子,應該會是什麽樣的……”


    他看著她,終於,慢吞吞地說了出來。


    蘇雪至一怔。


    坦白說,她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她之前隻想著怎麽才能避免意外。就算到了現在,他們應該很快就要成婚了,但她滿腦子也都是怎麽盡量不影響接下來要開展的工作,以早日實現她的目標。現在忽然聽他這麽說,慢慢地,心裏生出了一種陌生的異樣之感。


    雖然她還沒有做好心理上的準備,但是,想到那將是一個屬於她和賀漢渚共同所有的孩子,她忽然又覺得,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賀漢渚見她安靜了下來,一笑,靠過來,溫柔地親了下她的額,安慰她:“別擔心,我不是催你。我剛才是見你笑得好看,也不知道怎麽的,突然就冒出這麽一個想法。其實我對小孩沒半點興趣,我也不喜歡。小孩子太可怕了!“


    他臉上露出了一種疑似嫌棄的表情。


    “……雪至我跟你講,以前章益玖的侄兒周歲,喊我吃酒,我去了,抱了他的侄兒,他竟朝我吐著口水泡泡!你說髒不髒,當著主家的麵,我又不好說,現在想起來,我還難受。我知道你也不想要的。所以不用擔心,剛才我是不知道怎麽,突然就會想到那個。以後就算你想生,我也是堅決不要的。”


    最後,他摟著懷裏的女孩,信誓旦旦地再次安慰她。


    蘇雪至抿了抿嘴,瞥他一眼,嗯哼了一聲:“知道了,我的賀司令。趕緊睡吧,明早還要早起。”


    第二天早上,為避免送行的冗繁,天才亮,賀漢渚和蘇雪至一行人便離開了昨晚住的飯店,自行去往大碼頭。


    在那裏,他們將登上火輪,沿著那年他們一道出來的那條江道,回往他們出發的地方。


    因還早,碼頭附近的人並不多,地平線的天空裏,輕雲泛著霞光,預示著這是一個晴好的天氣。


    到了,兩人剛下車,卻見對麵疾步來了一行十幾人,個個精壯,膚色黝黑,當先的那位,竟是王泥鰍。


    賀漢渚一怔,和蘇雪至對望了一眼,立刻也走了過去。


    “三當家!你們怎麽會在這裏?”


    蘇雪至一看見王泥鰍,心裏便生出了親切之感,如同見到自家人一樣,高興地問。


    她想起了鄭龍王,母親葉雲錦,還有舅舅葉汝川。距離上次她回去,一眨眼,又過去了這麽久,此刻見到王泥鰍忽然露麵,她發現,自己真的有點想他們了。


    王泥鰍帶著人,先是一本正經恭恭敬敬地向賀漢渚和蘇雪至行禮,大聲問好,見兩人還禮,忙避開,擺手說不敢應承,見完了麵,解釋道:“其實我昨天就帶著弟兄們來了這裏,目的就是來接司令和蘇小姐的。隻是見人多,就沒湊熱鬧,今早等在這裏,迎接二位。”


    賀漢渚向他道謝:“三當家有心了,也謝謝諸位弟兄們,辛苦了。”


    王泥鰍說不敢當,稱是本分,他身後的人也都轟然附和。蘇雪至聽賀漢渚和他扯來扯去全是客套,沒完沒了,忍不住插話:“三當家,大當家現在怎麽樣,他身體好嗎?”


    她想起了上次回來在水會居住的那段時間和鄭龍王相處的點點滴滴,心裏湧出一陣暖意。


    王泥鰍一直都知道蘇家少爺其實是女孩兒,所以剛才見到她這裝扮,雖有些意外,但也沒有表露過甚,幹脆直接就改口稱她為蘇小姐了。此刻聽她發問,先又鄭重地朝她躬身,單獨行了一個禮,這才笑嘻嘻地說:“蘇小姐放心,大當家身體沒事,一切都好。知道小姐你就要和賀司令一起回了,我看他高興得很。”隻不過表麵還是那樣端著罷了。王泥鰍在心裏想道,沒說出來。


    蘇雪至笑道:“那就好。等回去了,我再去看望龍王,順便也替他再檢查一下身體。”


    “那是求之不得!我就先替大當家謝過小姐!”


    王泥鰍笑著帶人讓開了一條道,隨即高聲喝道:“遇風抬船,遇水開灘!請賀司令和蘇小姐登船,平安順遂,早日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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